林知夏旁觀這一幕,輕聲安慰江逾白:“我哥哥和你相處的機會不多,他不了解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你不要難過。”
江逾白側過臉,看著另一個方向:“我以為……他會通過好友驗證。”
江逾白主動向林澤秋示好,林澤秋卻隻會用冷言冷語回應他。
江逾白顯然想和林澤秋搞好關係,但他敗在了第一步。他對林澤秋的做法沒有任何評價,大概是故作淡定和堅強吧,林知夏頓時心疼起來。她宣稱道:“沒關係的,隻要我喜歡你,彆的都無所謂。”
江逾白抓住重點:“你哥哥的反對也無所謂?”
林知夏溫聲軟語地哄他:“當然,對我來說,你是最重要的。”
偌大一間書房裡,一切聲響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明亮的燈光流瀉在書桌上,林知夏輕輕握住江逾白的手指。她翻過他的手掌,又打開抽屜,找出一張請柬,放進他的掌心。
這是一封派對邀請函,寫明了日期和時間:八月三十一號傍晚七點。
八月三十一號,正是江逾白的生日。
江逾白慢條斯理地合上這封邀請函,林知夏認為他已經猜到了。
她向他坦誠道:“我小時候和你說過,等到你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如果我還是你的同學,我會給你準備巨大的驚喜。”
江逾白的唇邊浮現一絲淺笑:“我十九歲了。”
林知夏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她的心跳又變快了一些。她半低著頭,自言自語道:“嗯嗯,去年我剛來學校,認識的人不多,也沒見過你的朋友。今年我的交際圈擴大了,我邀請了一些同學,想幫你一起慶祝生日。”
很奇怪的,江逾白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激動或高興。
林知夏為他舉辦派對的場所是學校附近的一家飯店——消費水平中檔,但也絕對不便宜。江逾白從沒考慮過錢的問題,但他知道林知夏一直過得比較節儉。
在江逾白的想象中,林知夏省吃儉用了許多年,好不容易才攢下一筆錢。她不讓他負擔她的開銷,還反過來為他斥巨資舉辦派對,廣邀好友……江逾白沉默了一會兒。林知夏抬起頭,剛好對上他複雜的目光。
林知夏卷翹濃密的眼睫輕顫了一下:“你不高興嗎?”
江逾白知道,他此時不能拐彎抹角,必須直白地講出心裡話,以免造成林知夏的誤解。
於是,他說:“我讓你……”
他頓了頓,措詞越發簡潔:“破費了。”
林知夏雙眼一亮:“你想幫我省錢嗎?沒關係的,那家餐廳的老板給我打折了,所有飯菜酒水一律八點五折。你的生日蛋糕,我準備自己親手做,廚師姐姐已經答應了要教我……”
江逾白的家裡雇傭了三位廚師。
林知夏所說的“廚師姐姐”,大概率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女廚師。她廚藝精湛,性格隨和,最擅長做糕點和冷盤。
林知夏聰明好學,悟性極高,學什麼都很快,心思和手藝都很靈巧。在廚師姐姐的幫助下,八月三十一號的下午,林知夏親手製作出一座造型精致的荔枝慕斯蛋糕。
林知夏非常高興。
她跑出廚房,去找江逾白。
江逾白正在健身房裡鍛煉身體。他輕鬆地抓握單杠,引體向上的動作十分標準。
林知夏倚在門框邊,偷偷地觀察江逾白。她記得江逾白小時候很喜歡吊單杠。當年她看他吊單杠的樣子……真是傻乎乎的。而現在,他長大了,她盯著他的手臂、肩膀、胸膛,她的思緒和感觸都與年少時完全不同。
江逾白也注意到了她。
他的心情很好,聲調帶著笑意:“稍等,我先去洗個澡。”
林知夏點頭:“好的好的,等你洗完澡,換好衣服,我們就出發吧。”
說完,林知夏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又在衣櫃裡挑挑揀揀。她找出自己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換上高跟鞋,還把頭發盤起來,稍微化了一點淡妝。做完這些事,她重新回到廚房,拎起那一座裝進紙盒的蛋糕,揮手和廚師姐姐告彆。
*
傍晚七點,林知夏和江逾白抵達目的地。
林知夏預訂了一家餐廳的花園座位。她牽住江逾白的手,把他帶進草木繁盛的花園——夜晚的涼風襲來,沁著夏日繁花的香氣。
落日西沉,晚霞紅如火燒。
霞光掩映著美景,眾多朋友齊聚一堂。他們自發地齊聲唱了一首生日快樂歌,氣氛變得更加熱烈。
江逾白平時玩得比較好的幾位同學全部到齊。他走過去和那些同學聊天,他們這群帥哥似乎能在黯淡天色下閃閃發光。
江逾白的同學孫大衛今日也到場了。
孫大衛發現,與江逾白關係最好的那幾個男生全是又高又帥的富N代。其實孫大衛家裡也很有錢,他隻是個子不太高,男性自尊有待加強,當他看到一群高個子帥哥紮堆聚集在一起,他就沒想過要湊過去和他們講話。
派對遊戲即將開幕,李梓睿充當了裁判的角色。
李梓睿是江逾白的朋友之一,也是林知夏曾經輔導過的本科生。在李梓睿眼裡,林知夏的身份等同於“林老師”。而江逾白作為林知夏的男朋友,輩分自動比他升高了一級。他不太想和江逾白玩遊戲了,還是當裁判更適合他。
李梓睿認識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唯一感到奇怪的是,林知夏組裡的那位名叫“溫旗”的博士學長今日居然也現身了。
李梓睿聽吳品妍說,溫旗的社交障礙很嚴重,他很排斥參加聚會,更排斥與人交流或溝通。既然如此,溫旗為什麼會出現在江逾白的生日宴會上?
天色越發深沉,花園裡的燈泡都亮了。
那些小燈泡被串在幾條繩子上,圍住了涼棚和花叢,灑下影影綽綽的光暈。
溫旗的座位就在花叢的旁邊。他今天遵守了社交禮儀,簡單地打扮了一下自己。他把頭發全部往後梳,頗有上個世紀的港片風情。他還穿著一身純黑色西裝。他不經意地側過臉,下頜骨的輪廓堪稱無懈可擊,配上他高挺的鼻骨,十分惹人垂涎。
派對上也有女生和他搭訕。
但他不怎麼講話。
美好的皮囊之下,掩藏著枯燥乏味又寡言無趣的靈魂,對他稍微有點意思的女生也逐漸喪失了興趣。
溫旗既不參加派對遊戲,也不和彆人聊天。歡笑與喧鬨都與他無關,他的世界單調又沉寂。
為什麼呢?
就連林知夏也感到奇怪。
林知夏握著一隻玻璃杯,杯中裝滿了葡萄酒。今晚是她第一次品嘗紅酒,她抿了好幾口,江逾白讓她少喝點,似乎很不相信她有酒量。
林知夏當著江逾白的麵,舉起酒杯,一飲而儘。他驚訝地看著她,她就說:“我很會喝酒,我什麼都會。”
“你已經醉了嗎?”江逾白問她。
林知夏小聲說:“我才沒有呢。”
這是假話。
她有點暈暈沉沉的。
她走到桌邊,抓起酒瓶,對光一照,這才發現她剛剛喝的那瓶紅酒的酒精度數高達十五度。不對呀,林知夏預訂的紅酒明明都是八度的,為什麼會出現十五度的異類?
林知夏狐疑地思索片刻,江逾白打斷了她的思路:“十五度的酒,你能喝嗎?”
夕陽收儘餘光,天幕昏暗不見月色,斑斕的燈光交織在涼棚之內,婉轉的音樂聲越飄越遠,林知夏放下酒瓶,依然嘴硬道:“十五度而已,沒關係的。”
話音未落,孫大衛接話道:“我帶來了一箱葡萄酒,算是我送江逾白的生日禮物。我老爸在法國有個酒莊,這一批紅酒老好喝了,度數有那麼一點高,林知夏,你暈了嗎?坐下來歇一歇,喝一點檸檬水。”
這一批葡萄酒的市價不菲。
每一瓶的單價都高達四位數人民幣。
不過,孫大衛壓根沒提葡萄酒的價格。
他覺得林知夏的家境和苗丹怡差不多。林知夏能為江逾白策劃一場生日派對,準備了那麼多的遊戲項目,讓絕大多數客人都玩得儘興,吃得開心——這讓孫大衛有些羨慕。
孫大衛側過頭,瞥了一眼他的女朋友。
很奇怪,今天晚上,孫大衛的女朋友苗丹怡幾乎沒理過他。他和苗丹怡講話,她隻會回複簡短的語氣詞,比如“嗯”,“哦”,“哈哈”之類的,似乎不太有聊天的興致。
孫大衛轉過頭,和另一位同學交談。此時,李梓睿邀請他加入另一場派對遊戲,孫大衛欣然答應。他們玩起了桌遊卡牌,酒香混雜著飯菜香味,飄蕩在他們的附近。
苗丹怡對孫大衛說:“我去趟洗手間。”
“哎,好嘞,”孫大衛說,“這一塊兒地方好黑,你走路小心點,彆磕著絆著了。”
苗丹怡沒有應聲。
她繞過孫大衛,從另一個出口離開——途徑溫旗的時候,她搭住了他的肩膀。她的手在他的肩頭短暫地停留了幾秒鐘。她戴著一條鑽石手鏈,寶石的光芒奪目耀眼。
溫旗緩慢地起身,跟隨她離開此地。
他們走得悄無聲息。
幾乎無人注意到他們。
除了林知夏。
林知夏是本次聚會的組織者,但她並沒有邀請溫旗。她知道溫旗並不喜歡這種熱鬨非凡的慶祝活動。他是社交場上的潛行者——打破他的安全距離,他就會六神無主。
那麼,今天晚上,溫旗為什麼會出現在江逾白的生日派對上?
林知夏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她喝了半瓶葡萄酒,但她的思維依然清醒。她察覺溫旗和苗丹怡離席,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江逾白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兒?”
“隨便看看。”林知夏答道。
江逾白問她:“看什麼?”
林知夏含糊不清:“我也不知道。”
江逾白剛剛吃過林知夏做的荔枝慕斯蛋糕。他不得不承認,林知夏做蛋糕的本領很強——隻要她想學,基本沒有她學不會的技能。
江逾白以為,林知夏給他準備了額外的驚喜。
他頗有興致地說:“我跟你走。”
“嗯嗯,”林知夏拽緊他的手,“我們的腳步要輕輕的。”
為什麼?
江逾白並未問出心中的疑問。
他對林知夏分外順從。
林知夏記得苗丹怡離去的方向。此時的她充滿了好奇心——世上無人能阻擋她追尋真相的腳步。她被酒氣熏染了醉意,邁出的步伐不太穩當。
江逾白扶住她的手臂。
她告訴江逾白:“他們在那邊,樹叢包圍的地方。”
“哪邊?”江逾白不解其意。
林知夏說:“我們再走過去一點吧。”又說:“這樣算不算打擾了他們………”她陷入反思:“如果事情的真相和我想得一樣,溫旗可能會很慘。他總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從不打擾彆人,經常幫助彆人……”
林知夏語無倫次,江逾白從她的隻言片語中推敲溫旗大概遇到了什麼事。他和林知夏穿過一片昏黑的樹蔭,折斷的枯枝掉在繁茂草地上,被林知夏踩出了“嘎吱”的輕響。
但她並未影響到溫旗和苗丹怡。
距離林知夏五六米遠的地方,苗丹怡踮起腳尖,撫平溫旗的襯衫領子。他馬上偏過頭,她又捧住他的臉,熹微月色中,他們對視了短短幾秒,溫旗問她:“今晚坐在你旁邊的……”
“他是我的室友,”苗丹怡聲稱,“我和他順路一道過來。”
溫旗緊抿唇線。
撬開他的嘴,比登天還難。
苗丹怡就說:“我一瞅見你,心臟咣咣跳。我不樂意整那些虛頭巴腦的,說實話吧,我喜歡聰明人,你越聰明,我越喜歡。”
溫旗仍然一言不發。
苗丹怡像是在麵對一堵牆。她仍然說得津津有味:“我天天找你說話,沒斷過,可有彆的女生像我……”她沒講完,溫旗稍微彎了一下腰。
他做出了親近她的舉動。
他並不是木頭人,也能做出一些反應。
溫旗和苗丹怡認識將近一年了。苗丹怡每天堅持給他發送“早安”、“晚安”,詢問他的一日三餐,時不時地跑來他的寢室樓找他。溫旗把她刪除過四次,後來又加了回來,他不懂她為什麼如此堅定執著,好像她能透過他的表皮看穿他的內心。
這種朋友,實在少見。
友情和愛情一般都是雙向箭頭。苗丹怡並不需要從他身上索取什麼,他既不能給予她情感滿足,又不能在彆的地方補償她——溫旗出國這麼多年,連他的親戚都沒苗丹怡對他上心。
他結結巴巴地問:“你要說……”
苗丹怡拽住他的領帶。
她的手指緩緩向上扯動,溫旗就離她更近了。
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朦朧光影交錯如霧色,她的情也動得更深。她問:“你怎麼想啊?”
什麼怎麼想?
林知夏聽得呆住。
林知夏用氣音說道:“她有男朋友了呀。如果她男朋友和她是開放式的關係,倒也沒什麼要緊的。以前我在實驗樓的樓下見過譚千澈和另一個女生親嘴,那個女生的男朋友就在他們旁邊看著,我當時真的好驚訝……”
“還有這事?”江逾白也有些震驚。
話音未落,苗丹怡親了溫旗的下巴。
林知夏拽起江逾白就想帶著他逃離此地。林知夏忽然覺得她和溫旗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當她遇到無法解決的人際交往上的難題,她竟然也想趕緊躲過去——但她再次踩到了一條斷掉的枯枝,那驟然爆發的“哢嚓”一聲巨響打破了月夜岑靜的氛圍。
苗丹怡瞥見林知夏的裙角,她連忙喊了一聲:“林知夏!”
林知夏逃不掉了。
怎麼辦呢?
江逾白依然平靜:“沒事,我們走吧。”
“走回生日派對的現場嗎?”林知夏問他。
然而,江逾白帶著林知夏走入溫旗和苗丹怡的視野。他從容坦然地像是泰山崩於眼前都能麵不改色。苗丹怡顯然沒料到江逾白也會出現。她的呼吸驀地凝滯了。
林知夏還在猶豫要不要講出實情,江逾白一語雙關地提醒道:“宴會快結束了。”
苗丹怡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她忙說:“我早就打算結束了。”
林知夏也聽懂了。
苗丹怡的意思是,她要和孫大衛攤牌。
但她曾經和林知夏說過,孫大衛是她的學費生活費來源。她明年才會本科畢業,她的成績也不算出類拔萃,暫時與獎學金無緣。
林知夏望著苗丹怡。她眼神純澈,一句話也沒說。
苗丹怡的心情莫名低落。
她預想中的林知夏“當場拆穿她”的場景並未發生,甚至連一絲苗頭也無。顯然,林知夏想給溫旗和苗丹怡留些麵子,江逾白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這件事,本該到此為止。
苗丹怡提起裙子,踩過樹下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氣,還沒講出一個字,又聽見孫大衛的聲音:“苗苗,哎呀,你在這兒啊?你這麼久沒個影兒,我來找你了,沒事吧你,晚上沒吃啥東西,胃口不好怎麼的,咱回家讓廚子燒倆好菜吧。”
孫大衛從茂密樹叢的另一側走過來。
他沒瞥見溫旗。
他隻看到,林知夏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後。他還沒想通這是為什麼?他很可怕嗎?
他對林知夏說:“我剛那句話,沒講好啊,不是說你宴會的菜不好,你籌辦得特彆好,咱們吃得特彆高興。你那些聚會遊戲的點子,新穎好玩,江逾白找你做他的女朋友,賊有福氣,是吧,小江?”
江逾白還沒回應,溫旗卻忽然問道:“你和苗丹怡……”
溫旗聲調揚起:“你們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