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纏著他說:“你陪我睡嘛。”
江逾白默然無聲地躺在她的床上。他伸手摟著她,她在他的懷裡拱來拱去,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她得寸進尺道:“從今天起,你每天晚上都要陪我睡。”
江逾白明知她在講醉話,可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誠懇,他半推半就地順從她:“也不是不行。”
“到底行不行?”林知夏氣勢洶洶地追問。
“行。”江逾白言簡意賅。
林知夏終於滿意了。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她抓起他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腰間。窗外的風雨漫無邊際,江逾白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明天早晨,你還會記得自己講過的話麼?”
“當然,”林知夏信誓旦旦,“我講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江逾白聲調更低:“很好。”
林知夏的後背緊緊貼著江逾白的胸膛。她困到睜不開眼睛,臨睡前呢喃一句:“你好熱呀,像個火爐……”她在半夢半醒間聽見江逾白的回應。她心想,今晚又要夢見他了。
*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起床以後,懵了片刻。
江逾白躺在她的身邊,似乎還沒睡醒。他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脖子上有些可疑的紅印,似乎是被林知夏親出來的痕跡。
林知夏心情緊張地回溯記憶。
她原封不動地複盤了昨夜的經曆,還好,她和江逾白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不過江逾白已經答應她每天晚上都陪她睡覺了。
林知夏的內心湧現一股羞恥的情緒。
她一下子鑽回被子裡。
江逾白探過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她說:“你不要裝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你剛醒嗎?”江逾白應聲道。
林知夏避開他的問題,隻說:“我們起床吧。”
江逾白看著她泛紅的耳根,不假思索道:“今晚再一起睡吧。”
林知夏逃離這張床,光腳跑進了衛生間。她飛快地調整好了心態,當天早晨,她又像個沒事人一樣,背著書包去了實驗室。
*
實驗室裡一切如常。
溫旗來得比林知夏還早。
此後數天,溫旗都像從前一樣,早晨八點出現,下午五點回家,看上去並沒有絲毫不妥。
不過短短一周之後,林知夏就發現了溫旗的反常。
林知夏和溫旗正在合作一篇論文。溫旗做實驗的速度一向很快,收集和處理數據的工作都做得十分專業老練。然而,最近這一周以來,溫旗沒有任何成果產出,也沒有按時把實驗結果發送給林知夏。
周一的晨會上,按照慣例,每位同學都要介紹自己本周的研究進展。輪到溫旗時,他隻提到了幾篇論文——這都是他以前看過的論文。彆的同學可能不清楚這一點,林知夏卻很了解其中的門道。
溫旗不僅暫時放下了學業,也不再參與他們的“PTSIC”量子編程語言建設。
截至目前,“PTSIC”僅僅實現了最簡單的雛形,還有很多內容尚未填充。大家就像在合夥縫製一件衣服,剛剛打好了版型,作為重要設計師之一的溫旗就退出了團隊。
林知夏給溫旗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充滿耐心地安慰他,他看到了也不回複。她敲他辦公室的門,他坐在室內,從不應聲。
林知夏以為,溫旗需要私人空間。
於是,她又等了他整整兩周。
他們合作的那篇論文,進度為零。
林知夏可以做獨立作者,但她不想刪掉溫旗的工作內容。
時間一天又一天地流逝,林知夏發給溫旗的消息,猶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她不再用電子通訊手段聯係他。
九月的某一天,溫旗打開辦公室的房門,前腳才剛踏進去,林知夏後腳就闖了進來。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溫旗的手中抓著一本《故事會》雜誌——這是他特意從舊貨市場買來的休閒讀物。他把《故事會》藏到自己的背後,林知夏反手就把一遝論文扣在他的桌上。
“溫旗,”林知夏非常正式地稱呼他,“你不要像現在這樣。”
溫旗問:“什麼樣?”
林知夏開始誇獎他:“你非常聰明,記憶力好,理解力強,基本功超級紮實。”
溫旗坐到椅子上:“我準備……休假一個月。”
“你答應過我,”林知夏嘗試鼓勵他,“這篇量子遞歸模式的論文要趕在十月之前完成。還有,PTSIC量子編程語言的項目,你研究過量子程序語義模型,用到了量子馬爾可夫鏈。我的本科同學馮緣專攻馬爾可夫鏈,我和她商量過了,我們可以抽空討論一下希爾伯特空間的新圖論問題,假如我們成功了,這是多有意義的一件事!你振作一點,你的時間很寶貴。”
溫旗不太明白,為什麼林知夏永遠都是一副乾勁充足的樣子。
溫旗說:“我要……”
要乾什麼?
林知夏等了半天,溫旗沒有下文。
溫旗坐在一張可以旋轉的工學椅上。他腳尖抵住地板,麵朝另一個方向。
林知夏跑到他的眼前,又問他:“你很不舒服嗎?我幫你聯係心理醫生,我們學校就有專業的心理醫生。”
溫旗如實說:“我看過醫生。”
“怎麼樣?”林知夏非常關心他。
溫旗說:“我得休息。”
林知夏坐到另一張長椅上。
她歎了口氣,輕聲說:“我懂了,那你好好休息吧。你可以向導師請假,在家多待幾天,調整一下心態。”
林知夏對心理學的研究很少。她不可能給出專業的指導意見。她由衷希望溫旗早日恢複正常——至於他們合作的那篇論文,溫旗讓林知夏把他的名字刪掉。他還說,往後他再做研究,隻會做一名獨立作者。
這個狀況,讓林知夏始料未及。
*
在林知夏創建的“新係統小分隊”微信群裡,馮緣還在催促林知夏早點找到幫手,他們一起規劃希爾伯特空間的圖論問題。
馮緣是林知夏的本科室友。馮緣從小參加各類競賽,父親就是一所985重點大學的數學教授,她悟性極強又博覽群書,和林知夏很有共同語言。
馮緣原本以為,溫旗會欣然加入她們的研究行列,可惜林知夏為她帶來一個壞消息。
林知夏說,溫旗需要休息,她們必須換一個合作夥伴。
換誰呢?
馮緣找來了她的兩位博士同學。
而林知夏打開“穀歌學術”,輸入幾個關鍵詞組,一行一行地快速瀏覽相關論文的作者。很快,她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SergeiAlexandrov。
林知夏參加過2007年度的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
在這場比賽中,林知夏認識了俄羅斯天才少年Alexandrov。她記得,Alexandrov最擅長解決圖論問題,他年少時就出版了好幾本俄語版的圖論數學書。
林知夏好久沒關注過他。
她打開網頁,搜索他的履曆。
他的學術生涯一路順風順水。他在德國讀完了本科和博士,幾位導師都是業內的大牛,他本人也是引人注目的新興學者。博士畢業不久後,他回到了莫斯科國立大學任教。
林知夏經過一番斟酌,使用俄語給他發了一封郵件。
林知夏在信中寫道:“您好,尊敬的SergeiAlexandrov先生,在給您寫信之前,我猜想,或許您對我有些印象。我是2007年羅馬尼亞數學大師賽的個人金牌獲得者,與您並列當年的第一名。目前我是一名博士二年級的學生,為了完善一個量子編程語言平台,我和朋友們正在鑽研基於馬爾可夫鏈的量子程序語義模型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希爾伯特空間新圖論。您在國際數學家大會上的四十五分鐘彙報讓我們印象深刻,附件是我對您的論文拓展部分的探究,以及我們的近期研究成果……”
寫完這些東西,林知夏按下了“發送”鍵。
SergeiAlexandrov的工作很忙。
林知夏猜測,他回複的可能性不高。
她萬萬沒料到,她上午發完郵件,下午就得到了回複。
Alexandrov在信中的措詞同樣很禮貌、很客氣。
他說,他記得林知夏,還關注過林知夏的學術進展,他以為她現在專注於物理和計算機學科研究。最後,他問了一句,林知夏的俄語是找人翻譯的,還是她自己寫的?她犯了兩處語法錯誤。
林知夏臉色一紅。
她的俄語,隻學了七個月。
那七個月裡,她忙著鑽研編程,俄語是抽空學的。
基本功不紮實,這是很正常的。
林知夏也不可能事事完美無缺。
林知夏虛心接受了他的指點。這麼一來二去,他們二人成為了郵件筆友。她向他發出橄欖枝,邀請他加入團隊,他沒有推辭,很快就同意了。
*
Alexandrov的到來,讓馮緣驚喜不已。
馮緣私聊林知夏時,忍不住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個俄羅斯人比溫旗厲害得多。他還不到二十五歲。在我們要研究的領域裡,他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
林知夏圓場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強項。”
馮緣打開手機網頁,搜索SergeiAlexandrov的照片,越發驚奇道:“咦?他金發碧眼,好一個靚仔,鄧莎莎一定喜歡。”
鄧莎莎也是林知夏的本科室友。鄧莎莎的畢生願望之一就是親身泡到大帥哥。
林知夏幫鄧莎莎解釋:“鄧莎莎欣賞所有長得好看的人。”
此時此刻,她們正在進行微信視頻聊天。
馮緣不再談論鄧莎莎。她又把話題扯回了學術上。她和林知夏共同製定了階段性的目標,分享了各自的思考結果,林知夏感歎道:“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馮緣心底甜絲絲的,馬上回答:“我也這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