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歎了口氣。
譚千澈意味不明地調侃她:“林老師啊,你這個學生……”
林知夏提醒道:“徐淩波,你把論文翻到第一頁,看看作者是誰。”
徐淩波照做不誤。
林知夏又說:“你念一下作者的名字。”
徐淩波支支吾吾說出英文拚音:“QiWen……”
譚千澈為他揭秘道:“這人叫溫旗,是你們林老師的博士同學。他發的論文,彆說你們林老師,我都會看。”
“師弟,你有幾個地方翻譯得不對。”方怡雯適時地提醒了一句。
徐淩波渾身發涼,快要撐不下去了。
林知夏靠上椅背,直視著他:“開學以來,你讀過幾篇論文?”
她交握雙手,神色平靜。
徐淩波早就忘記了林知夏的年齡比他還小。在他看來,現在的林知夏比六十歲的院長還要可怕。
他一言不發,林知夏就說:“我想聽你講實話。”
今天上午的退課風波,挫傷了林知夏的教學積極性。但她對自己組裡的三個研究生還是挺有信心的。她也看過徐淩波的研一成績和報告,他頭腦靈活,基礎不差,上升空間挺大。她沒料到徐淩波會在組會上當眾撒謊。
她還在等他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林知夏默不作聲,其他同學和老師也沒插嘴,萬籟俱寂的會議室裡,壓迫感如同濃雲一般籠罩在徐淩波的頭頂。
徐淩波後背發毛。
他不敢看林知夏。他偏過臉,剛好對上譚千澈的目光。
譚千澈的姿態懶懶散散:“林老師,要不算了吧,快十二點了,咱們吃午飯去。”
林知夏的心情很複雜。她早飯吃得少,講了一上午的課,現在她的肚子好餓。可她必須先解決徐淩波的問題。
於是,林知夏認真地說:“研究生和本科不一樣,研究生要用具體方法解決一個問題,我不會硬逼著你們學習,讓你們過得太辛苦,更不會要求你們每周的工作進度,因為我知道學習狀態很重要。如果你們覺得累了,想放鬆,想旅遊,可以跟我請假。如果你這一周什麼都沒做,你可以在組會上和我講實話。我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撒謊,不要胡編亂造。”
譚千澈想笑卻沒有笑。
與林知夏不同的是,譚千澈對他手底下的學生特彆嚴格。
譚千澈要求學生們每天準時打卡,“旅遊請假”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在譚千澈的實驗室。
他規定自己的博士生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每周隻能休息半天——他讀博時沒有這麼辛苦,但是,他的學生都不及他聰明。想當年,他幫助楊術文邁過許多坎,可他如今沒有那麼多閒工夫去手把手地培養年輕人,隻能使勁催著他們往前趕。
他原本以為,林知夏和他是同一種人。
他頗感玩味地看著林知夏,記得他們剛見麵時,她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林知夏的語氣分外正式:“我再問你一次,請你告訴我,開學以來,你讀過幾篇論文?”
徐淩波扶著白板,甕聲甕氣道:“沒……沒沒沒讀過。”
方怡雯一針見血地指出:“林老師,他也結巴了。”
林知夏沒有繼續質問徐淩波。她的肚子太餓了,快要咕咕叫了。她簡短地鼓勵了一下徐淩波,就轉頭望向了崔一明,讓崔一明描述他的研究興趣。
崔一明站起身來。
他伸直雙臂,做了個熱身運動,原地活動了筋骨。他飛速衝到白板之前,仿佛一位被雪藏多年的老戲骨終於有了登上大銀幕的機會。他細致地講解了自己的研究領域、發表過的論文,全場的光芒都照耀在他一個人的頭上。
最後,他建議道:“林老師,你最好在組裡搞個末位淘汰製,上海交通大學的博士生學位申請……就用到了末位淘汰製,效果顯著。”
說完,他還瞥了一眼徐淩波。
徐淩波從他的眼神裡讀出憐憫、無奈、輕蔑之類的諸多情緒。徐淩波雙手插在褲兜裡,指尖快把大腿掐紅了。他好難受。他被天才看不起,卻打不破那種差距,就連林知夏都對他失望了。
*
組會結束以後,譚千澈與崔一明先走一步。他邀請崔一明去了教師餐廳吃飯——教師餐廳的菜品更昂貴也更精細,能被一位物理學院的老師帶去教師餐廳吃飯,那是一種極大的光榮和體麵。
而林知夏決定回家吃飯。她的住處離學校很近,家裡還有媽媽昨天晚上包好後凍起來的蝦仁水餃,冰箱冷藏室裡有一盒草莓酸奶……她的思路被譚千澈發來的一條短信打斷了。
譚千澈告訴她:“我和崔一明聊得挺好,他要來我們組。對不住了林老師,我搶了你一個學生,年輕人總有自己的選擇。”
我搶了你一個學生?
林知夏腳步一頓。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樹蔭落在手機屏幕上,林知夏思索片刻,打算給崔一明發一封郵件,問他是不是要放棄她這邊的項目——她手頭有一個帶薪項目很適合他。
但她轉念又想,這是在乾什麼呢?
她真要和譚千澈搶學生嗎?
她又不是沒有學生。
譚千澈有什麼好炫耀的?
林知夏仰頭看天,天空還是明媚如洗的湛藍色。
過了大約兩秒鐘,她回複譚千澈的信息:“好的,我知道了,祝他取得進展,也祝你工作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