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從一堆螃蟹殼中抬起頭來。
她記得,她哥哥不會遊泳,也不會衝浪。
果不其然,在那一群大帥哥裡,哥哥是最顯眼的人——倒不是因為他最帥,而是因為,彆人都拿著一塊衝浪板,隻有林澤秋抱著一個遊泳圈。
林知夏哈哈大笑。
她又啃了一口龍蝦,擦乾淨雙手,在鄧莎莎的催促下,與她一塊走向林澤秋。她們還沒走近,碧藍色的海浪乍然襲來,江逾白和他的朋友們動作矯健地下水,而林澤秋留在原地徘徊,進退不得。
最終,他就站在淺灘,泡了泡腳。
林知夏快要被他笑死。
林澤秋聽見妹妹放肆的笑聲,連腦袋都沒轉過來,便冷冷地問:“你吃你的燒烤,來找我乾嘛?”
他以為林知夏會說“來看你衝浪”,結果林知夏說:“來看你泡腳。”
林澤秋忍無可忍:“林知夏,我警告你……”
林知夏把鄧莎莎往前推,怎料鄧莎莎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侏儒。她見到隻穿一條泳褲的林澤秋就臉頰爆紅,耳朵滴血,喘不上來氣。
林知夏在她耳邊輕言細語:“莎莎,你這樣緊張,怎麼做嫂子呢?你要先放鬆一點。”
鄧莎莎隻覺得她的魂魄都要被這一對漂亮的兄妹弄沒了。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哥哥……”
林澤秋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他回憶片刻,問道:“你是林知夏的同學?”
鄧莎莎說:“不,我是她的嫂子。”
林澤秋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她,她終於清醒過來,慌不擇路地轉身離去。林澤秋望著她的背影,又問:“你朋友喝多了?”
“好像是的,”林知夏順著他的意思說,“我們剛才在吃燒烤。”
林澤秋便放鬆下來。
林知夏占據了一處好位置,旁觀江逾白在海上衝浪。他是運動的一把好手,趕上了最高的浪峰,林知夏定定地望著他,透露道:“我非常喜歡江逾白。”
林澤秋問她:“為什麼?”
林知夏思考片刻,才說:“因為江逾白是很好的人。”
“你就一句話?”林澤秋質疑道。
“千言萬語濃縮成的一句話,”林知夏像他的長輩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後天你還要跟我一起走紅毯。”
後天,就是林知夏舉行婚禮的日子。
林澤秋有些忐忑不安。
林知夏卻很坦然。
婚禮當日,林知夏睡了一個懶覺,高高興興地吃完飯,就換上一條收腰長擺的白色婚紗,長發也被幾個化妝師盤了起來。
江逾白的媽媽、嬸嬸、外婆和奶奶紛紛前來看她,順便把禮單拿給她過目——根據江家的傳統,長輩們會在新郎與新娘結婚的當天送上慶賀的禮單。
林知夏一時看呆了眼。
江逾白的親人們都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好的,”林知夏爽快答應,“以後大家有事好商量。”
江逾白曾經和林知夏提過,他的父親常說,一家人,萬事好商量。
林知夏飽含江家氣息的言論引來了嬸嬸的笑聲。她親熱地挽住林知夏的胳膊:“你好美啊,怎麼這麼漂亮?”
“謝謝,”林知夏依然謙虛,“主要是因為我化了兩個小時的妝。”
嬸嬸樂不可支,又問:“心裡緊張嗎?”
林知夏說:“我好奇。”
“好奇什麼?”江逾白的媽媽問道。
林知夏如實回答:“我沒見過婚禮場地,江逾白一直對我保密。”
林知夏盼著江逾白的四位長輩能透露一絲訊息,然而,長輩們極有默契地共同規避了這個話題——她們精通各種話術,始終把焦點放到了林知夏身上。
這大大勾起了林知夏的探索欲。
林知夏恨不得立刻舉行典禮。
透過一扇寬敞的落地窗,林知夏看見酒店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她的好奇心膨脹到了極致。她苦苦等到婚禮開場,終於在爸爸、媽媽和哥哥的陪同下,以新娘的身份走向大禮堂。
紅色地毯延伸至儘頭,金銅雕花的大門緩慢敞開,淺粉深紅的玫瑰花盛開於道路兩側,玻璃雕砌的台階之下,鑲嵌著瑰麗的星月圖案,銀絲花紋閃閃發光,樂團的合奏聲婉轉而悠揚。
林知夏放慢腳步,白色裙擺在身後拖長,花童們拾起她的裙子,她仿佛誤入了一場星光璀璨的夢。她看見廣闊如黑夜的天花板,懸吊在空中的燈盞恍如銀河星盤,固定形狀的淺色錦紗猶如星雲,淡金色噴泉代表活動星係核的氣體環,玻璃地板的下方鋪滿玫瑰花叢,賓客們的長桌和軟椅都是映襯星雲的定做款。
林知夏恍然間以為自己身在浩瀚宇宙。而林澤秋剛從震驚中回神,喃喃自語道:“江逾白有心了,布置得不錯……他給我看過視頻,現場比視頻震撼得多。”
林澤秋護送他的妹妹走過一條漫長的路,燈光落在他們一家人的頭頂,爸爸媽媽眼眶泛紅,隱蔽的空中攝像機抓拍了爸爸低頭抹淚的場麵,不過林知夏並未留意這一點。
她目視前方。
江逾白似乎等了她很久。
他穿著一身規整的西裝,格外英俊瀟灑。他的眼中似乎隻能望見她一個人,還從她父親的手裡將她接過來,她摸到他溫熱的手掌,心底也在發燙,正想偷偷說兩句情話,眼角餘光卻瞥見父親和哥哥淚灑當場。
相比之下,林知夏的媽媽竟然是最堅強的——媽媽沒哭。
不愧是我的媽媽,林知夏心想。
悠長輕盈的背景音樂回蕩在禮堂內,林知夏聽出那樂聲是《瞬間的永恒》。
江逾白偶爾會在家裡演奏這首曲子。因為《瞬間的永恒》被它的作者舒曼用來向克拉拉告白,而舒曼和克拉拉是青梅竹馬。
跳躍的音符鑽進了林知夏的心裡,江逾白給她戴戒指的時候,她誠實地說:“我愛你,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愛你。”
交換戒指的儀式已經結束,江逾白緩慢地撩起她的雪白頭紗,隻見她眼底波光蕩漾,柔情無限。他被她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真想和她一樣此生永遠記住這一刻。
江逾白主動提及:“青梅竹馬……”
林知夏接話:“百年好合?”
他說:“永結同心。”
“好的好的。”林知夏答應道。
在親朋好友的共同見證下,江逾白低頭和她接吻,薄如蟬翼的頭紗飄落,擋住他們的側臉,那個吻就變得朦朧而影影綽綽,玫瑰的香氣飄散在咫尺之間,如夢亦如幻。
*
婚禮儀式的第二天,禮堂又舉行了一場舞會。
江逾白家裡的眾多親戚都出席了,由於這場舞會沒有限製年齡,十幾歲的小輩也可以參加,他們遵循輩分,管江逾白叫叔叔、叫哥哥的都有,相應的,林知夏也成了他們的嬸嬸或嫂嫂。
林知夏再度震撼了江逾白的爺爺奶奶。
她清楚地記得每一位親戚的姓名、長相、性格特點,沒有一絲一毫的混淆。她遊刃有餘地混跡於各大交際圈,還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所有聊天對象的神態、語氣和動作。
但是,她隻喜歡對著江逾白表演。
林知夏喝下半杯香檳,就扮演了一位陌生人,和江逾白搭訕道:“你好,我看你很麵熟啊,你年輕有為,日程安排很忙吧。”
江逾白和她碰杯,卻叮囑道:“少喝點酒。”
林知夏眼波一轉:“勞你費心,我酒量很好。”
說完,她搭上他的手指。
他收回手。
林知夏向他敬酒:“感情深,一口悶。”
舞會的焦點並不是江逾白和林知夏這對新婚夫妻,因為他們特意坐到了燈光黯淡的角落位置。眾人遊蕩在燈盞明亮的中心地帶,江逾白樂得清淨。他與林知夏碰杯,卻說:“你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和我玩角色扮演。”
林知夏恢複了她的本來性格:“我隻是想和你聊一下天。”
江逾白放下酒杯,牽住她的手。他們離開熱鬨非凡的舞會現場,回到了酒店頂層的豪華海景房。
林知夏果然喝醉了。她抱著枕頭,倒在床上,猛拍身側的空位:“你過來,陪我睡。”
江逾白解開襯衫扣子,同時問她:“我媽下午和你說了什麼?”
林知夏頓時安靜。
江逾白單手撐在她的身側,親了她的臉頰,又很溫柔地低聲哄她。林知夏特彆喜歡被他哄,故意等了好長時間,才說:“你媽媽……”
今天下午,江逾白審閱了一批文件。雖然他正在休假,但他無法完全脫離公司事務。
很快,江逾白就聽說,下午兩點左右,林知夏被她的婆婆帶走了。她們聊了一個小時,沒人知道她們涉及了什麼話題。
江逾白和林知夏已經舉行了婚禮,也領過結婚證,所有親朋好友都是見證人。婚禮第二天,他媽媽就找林知夏談話,能談什麼?江逾白正準備問得更詳細點,林知夏一口氣概括道:“你媽媽要給我買車買房買衣服包包和鞋子。”
林知夏如實轉述:“中午她來看我,見到了我的衣櫃,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什麼都好,就是太節儉了。”
話音落後,她還打了個滾。
江逾白把她抱回來,她坦誠道:“我明白你媽媽的好意,也很感謝她。但我想要的東西,一般都會自己買。”
“公司給你開得薪水太低。”江逾白意在言外。
“已經夠高了,”林知夏感慨道,“說真的,我現在掙的錢都花不完,沒有花錢的地方,我正在做投資。”
她打了一個哈欠:“還有好多事情要做……芯片的雛形出來了,從樣本到應用又是一個關卡。明年公司要上市,還有一個學生碩士畢業,院長讓我給研究生開課,我實在忙不過來……”
她聲調漸低。
“困了就睡吧。”江逾白摸摸她的頭發。他揣摩林知夏的措詞,猜測長輩們對待林知夏的態度,總算稍微放下心。他生怕林知夏在他家裡受委屈,好在目前並沒有任何不妥。
林知夏摟著他連親幾口,方才沉沉睡去。
*
按照江逾白和林知夏的計劃,他們的婚禮僅僅持續兩天,兩天後,等親戚們都走了,他們就在海南島共度蜜月,享受一下難得的二人時光。
江逾白家的親戚基本都很忙。尤其他的父母,婚禮第二天晚上就乘坐飛機去了北京。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分彆在第三天的清晨和傍晚動身。
送走直係親屬以後,江逾白安頓好工作,逮著林知夏胡鬨了一天。他們這對新婚小夫妻從早到晚都沒有離開酒店的房間,兩人如膠似漆,蜜裡調油,越發難分難舍。此後的兩周假期裡,他們常在海邊散步,也玩了潛水、衝浪、海上摩托。入夜之後,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僅限於臥室或浴室,林知夏被江逾白勾得神魂顛倒,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和任務。
假期結束之後,林知夏火速飛回省城。
她給眾多老師和同學們帶來伴手禮和喜糖,隨後一頭紮入實驗室,繼續她之前的工作。她花了很短的時間就摸清了“四校聯合研究組”半個月以來的研究進展——正如她預料的那樣,芯片的基本功能在模擬環境中被證實為有效,為她的理論設計提供了實驗依據,光是那些訓練集、驗證集與測試集數據結果的表現,整理一下都能發一篇具有特殊意義的論文。
她們的研究組向前邁出了一小步。
保守估計,未來的一大步,可能需要三年,或者十年的跨度來完成。
林知夏本人已經沒有了“每年必須發多少篇論文壓力”。比起論文數量,她更在意自己是否取得了應有的進步。她在四校聯合研究組的表現被眾多知名教授認可,教授們便把她舉薦到了國際學術委員會,參加2018年的“全球三十歲及以下最傑出科學家”的評選活動,最終將從世界各國評選出十位年輕的學術精英。
林知夏有一個俄羅斯數學天才朋友,開創了一種新的圖論研究方法。他在去年獲得了素有“數學界諾貝爾”之稱的菲爾茲獎。他剛好年滿三十歲,也符合“全球三十歲及以下最傑出科學家”的入圍要求。
林知夏以為,那位俄羅斯朋友將是最終贏家,在斬獲菲爾茲之後,又要奪得“年輕一代最傑出科學家之一”的稱號。畢竟他做的是純理論研究方向,也成開辟了新領域的發展。
2018年的秋季,前沿交叉學院忽然接到電話,恭喜林知夏教授獲獎。
2018年的頒獎典禮將在北京舉行。
林知夏立刻趕赴北京,參加表彰儀式。
那一周江逾白恰好在北京出差。他從百忙中抽出空,直奔莊嚴的北京大會堂,見證他老婆的光輝時刻——林知夏的終極目標在於實現人生價值,獎章是對她迄今為止獲得成就的認可。
北京大會堂座無虛席,場麵宏大,林知夏站在前台,端正而沉穩地發表簡短致辭:“我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裡,科學是一項需要合作的長遠事業,我能拿到這一塊獎章,不僅依靠個人努力,也依靠團隊成員的奮鬥與協作。量子計算平台剛建立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能取得進展,但我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在它突飛猛進的發展期,我的隊友們貢獻了許多力量。從某種角度來說,我並不是獎章的持有者,而是一群人的代表者。最後,感謝我成長路上的親人、老師、朋友……愛人。”
講到“朋友、愛人”兩個詞,林知夏目光微轉,定格在江逾白的身上。
他在台下,她在台上,兩人的眼裡都有笑意。
林知夏著重強調道:“非常感謝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與863計劃的項目支持。”
觀眾席裡掌聲四起,林知夏深深鞠躬。她站直身體,接著說道:“謝謝,我會繼續努力,努力發掘更多的研究成果,為實現理想與科技變革而不斷拚搏。”
(全文完,待重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