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不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齊君慕突然要出宮。皇帝表現的雖然很平靜, 但這事本身就很急促, 他話裡話外間還那麼神秘, 沈念不願多想都不行。
聯想到最近瑾親王齊君灼要回京的消息, 沈念心裡有感,皇帝這次出宮應該和瑾親王有關。
齊君灼在皇帝心中地位很不同,在這件事上皇帝表現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在意那些朝臣怎麼看,就是在很直白敞亮的用行動告訴眾人,瑾親王得朕心。
齊君灼才是被帝王明晃晃寵信之人, 而他不過是皇帝用來吸引轉移人視線之輩。
這麼一想, 自己這命運還真有點悲涼,值得哀傷一番。
沈念的表情很是哀怨, 很客觀的表現出了深宮怨婦的形象。換好衣衫正在往腰間係碧玉的齊君慕看他這模樣, 心裡忍不住一抽。
緊跟著手一軟,碧玉則變得沉如石頭從手上掉落,眼看著就要摔在地上。
在它將要落地之前, 一隻不是很細膩的手穩穩接住了這塊玉。
齊君慕垂眸, 看到沈念人半蹲著,一條腿點地, 右手拿著玉佩。沈念的手不必京城子弟人的細膩白皙,比起皇帝的來更是粗糙的很。
可就是這雙手不算很有力的手, 有著無數細小的傷口, 染過無數鮮血。可它牢牢護住了北境, 護住了大齊的江山, 保住了大齊民眾的安全。
對於守護邊境之人,齊君慕心裡是敬重的。就連上輩子,沈念屢次抗旨,他剛登上帝位時也心高氣傲,覺得沈念仗著功高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但就算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有對沈念起過殺心,隻是從一開始就把沈念排除在自己信任人之外。
這輩子很多事齊君慕都看開了,他想隻要沈念不起異心,他自然不會對這人如何的。這是他心裡的真實想法,但這些話說出來分外沒意思。
信任這個東西是很微妙的,尤其是帝王和手握重權的將軍之間。
彼此信任又彼此防備,他是曆經一次生死又深知前塵往事才能放下這些,沈念多疑防備些也在情理之中。
沈念信他又或者不信他,隻要不受人蠱惑不背叛,一切都好說。
齊君慕走神時,沈念的心情也有些微妙。他如今這姿勢像是給皇帝請安又明顯不是,有點四不像得。他本想著拿到玉佩就順勢遞給皇帝,然後說一些場麵上的話。
隻是在他不經意抬眼看到齊君慕的表情時,他的動作慢了些。
這慢了一分,再遞上玉的話就顯得有些僵硬了,弄出了個想遞又不想給的姿勢來。而讓沈念有些在意的也是皇帝的表情,皇帝的眼眸很溫和甚至還帶有一絲縱容。
這一刻,沈念有種感覺,皇帝這眼中的情緒是對著自己的。
沒有由來,他就是這麼感覺的。
沈念不知道自己哪裡觸動了齊君慕,可他知道這是一件很微妙的好事。皇帝對一個人臣子從心眼裡縱容,那就意味著皇帝對這個臣子心軟。
更深一層的意思是他的命有保障,再也沒有比這讓人歡喜的事了。
當然,現在天大的好事也無法緩解沈念和皇帝之間略帶幾分僵硬的氣氛。
齊君慕慢慢回過神,他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時,隻見沈念也有了動作。
沈念乾脆就著姿勢動了動手道:“皇上,這裡也沒旁誰了,微臣給你戴上吧。”齊君慕這次沒打算帶其他人出宮,阮吉慶早早被打發離開。
偌大的乾華殿現在隻有他們兩人,經過這些天觀察,沈念看得出皇帝除了阮吉慶,也不愛使喚旁誰。
齊君慕沒想到沈念會這麼說,他本來準備讓沈念起身的,現在因為這話,他有些發愣。
看到沈念打算用那個艱難的姿勢給他係玉,齊君慕心底有些好笑,他俯下身伸出手微微用力把沈念拉起來輕描淡寫的說道:“係個東西而已,起來係便是。”
沈念順著力道站起身,在皇帝鬆手後他垂下眼眸,那雙殺過人沒做過這活計的雙手不算靈活的把玉係在皇帝腰間絛帶的左邊。
碧玉溫潤,隨意墜落而下,看起來好看極了。
係好之後,沈念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抬眼準備說些什麼時,目光和齊君慕的對上,喉嚨裡想要說的話瞬間被卡住了。
沈念這才發現他離皇帝太近了,這麼近的距離,他能看見齊君慕根根分明又分外修長天然挺翹的睫毛,能聽到皇帝輕微的呼吸聲,甚至能感受到微熱的氣息席卷到他臉上。
沈念看著齊君慕如玉的容顏,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人有些無措。
最後他退後一步,硬著發緊發麻的頭皮道:“皇上,恕臣剛才無禮。”離皇帝這麼近,就算被人上折子告上一句君前無狀也是正常。
他退一步,齊君慕也若無其事的往旁邊移了兩步,看出沈念的尷尬,他道:“無妨。”
為了緩解兩人的尷尬,他又道:“你剛才在想什麼,表情那麼沮喪?一點也不像是威震北地的將軍沈念。”
齊君慕平日裡提起沈念不是沈卿便是鎮北侯,這還是他第一次說出沈念二字。
皇帝聲音很好聽,提起一個人的名字時更是如此。
沈念麵無表情的想,齊君慕要不是皇帝,他怎麼著也得找個機會拉著這人一同喝個酒,勾肩搭背的互稱兄弟,就如同在北境一樣。
隻可惜齊君慕是皇帝,這種場景怕是沒有機會出現的。
沈念心裡念叨著這些,卻不能不回話。
他知道皇帝說的是玉掉落之前的事,他當時在想什麼?哦,是了,他在想自己和齊君灼誰是真受寵誰不是。
當然這些實話是不能直接說出來的,沈念心思轉了個圈道:“微臣當時在想京中傳聞,說皇上您十分信任瑾親王。微臣在想,皇上這麼做,就不怕瑾親王被人所傷?”
一句話點出了很多東西。
這個時候無緣無故提起瑾親王,那隻能是他由皇帝的出行聯想到的。沈念對著皇帝表明,他猜測皇帝出宮和齊君灼有關。
其次,信任瑾親王他臉色沮喪,那更是問題。他沮喪哀怨什麼,自然是聯想到了自己。
最後那話沈念本來不想說出口的,但他真心好奇,相信朝堂上站著的文武百官沒有不好奇這個問題的。
被皇帝寵信,尤其是他還是王爺,這裡麵會有很大隱患的,所以這寵愛是真還是假?肯定有人覺得是假的,沈念卻覺得是真的。
隻是萬一哪天齊君灼被人陷害了,那皇帝會怎麼做?這話常人是不敢問的,現在時機恰好,氣氛也好,沈念還是由著心問出來了。
齊君慕聽出沈念話中的意思,他笑了下,負手而立下巴微抬,容顏格外傲然道:“阿灼是朕的弟弟,朕自然信任他想給他最好的一切。彆人想中傷他又如何,朕就是想告訴世人,巴結著他最好,誰給他找不痛快,朕就給誰找不痛快。”
“人活一遭還不能明明白白表現出對什麼人喜歡什麼人不喜歡,那豈不是白活了。彆人心裡怎麼想朕無所謂,朕心裡這麼想也樂意這麼做,他們不也隻能看著?”
皇帝難得說兩句心裡話,這話若是旁人聽了定然覺得身為帝王不該這麼說,太過任性了。沈念卻覺得齊君慕夠有個性的,這性情他喜歡。
他在心裡再次感歎一聲,這人是皇帝,要不然他們肯定能成為知己。
沈念躬身道:“皇上對瑾親王的信任之情,瑾親王必然不會辜負。”
好聽的話誰都喜歡,齊君慕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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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這次出宮很容易,主要在沈念。
宮裡的禁衛也許有認不出皇帝的,但沒有認不出沈念的。
沈念作為代統領這些日子又各種出風頭,現在帶一人出宮,彆人心裡就算是納悶也不會多問的。
當然,皇帝要是明著下旨說要出宮也很容易,就是要忍受身邊跟著眾多禁衛護著。
沈念是趕著馬車出宮的,說是皇帝吩咐他有事要出宮辦理下。宮門守衛看到是他,對著馬車查了查,並沒有太過在意他身邊坐著的普通人打扮的齊君慕。
順利出宮後,沈念把馬車放到程錦住處,他換了件普通黑色衣衫,又換了輛普通馬車。讓皇帝坐在裡麵後,他道:“皇上,我們現在去哪裡?”
齊君慕說了條路,是在南街上的一條小巷子。
南街住的人很多很雜,有商戶也有貧寒的官員,更有租戶。
那條青紫巷沈念也是聽說過的,因為那裡有座很有名的花樓,美人閣。美人閣之所以在南街名聲都這麼大,是因為據傳聞景帝都曾去過。
現在因為景帝喪事,沒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前去尋歡作樂,美人閣也沒有往日的賓來客往的場景,裡麵的人散了大半,倒變成了普通酒樓。
就算如此,那美人閣還是那青紫巷裡最出名的地方。
一提此處,就令人想到了美人閣。
沈念趕馬車的同時忍不住回頭拿眼斜看過皇帝,那表情很是一言難儘。
簾子隨風微起時,齊君慕的目光同聲音一樣冷,他道:“胡思亂想些什麼呢,看好前麵的路。”
沈念拉長聲音哦了聲,回頭繼續趕馬車。
沒過一會兒皇帝的聲音在他背後傳出:“美人閣旁邊有很多其他院子都是尋常人住的地方,我們去也是。”
齊君慕聲音很平穩,聽不出有任何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沈念忍下心底的笑意,他嚴肅道:“臣明白的。”
隻是語氣再怎麼嚴肅,,裡麵還是隱藏了那麼點讓人聽出的笑意,齊君慕在馬車裡又冷哼一聲:“現在我們人在宮外,就不要太過多禮。”
沈念嘴角和眼睛同是彎了下去,他生來一雙桃花眼,真心笑起來的時候,滿目桃花灼灼其華,端的是溫柔深邃多情之態。
趕了大概半個時辰的馬車,兩人來到了目的地。
美人閣即便現在人煙少了,也是這青紫巷最顯眼的存在,其他院落被它襯的矮小又逼厭。
齊君慕要去的地方離美人閣也就三座院子的距離。
兩人站在門前後,沈念看了皇帝一眼,稍等片刻後皇帝沒有動,他上前一步敲了敲門。
裡麵很快傳來不耐煩又略帶幾分凶狠的聲音詢問是誰。
門被打開後,沈念看到一張滿臉胡子的大漢,這人眼底滿是打量和不悅,他道:“你們找誰?”
從他這態度上可以看出,他就是個住在這裡麵色有些凶的尋常普通人。
沈念默默錯開一步,把地盤就給皇帝。
隻見齊君慕從懷裡拿出塊玉佩遞了過去,那大漢接過玉佩認真看了看,隨後彎著腰弓著身滿臉諂媚把玉佩遞還給齊君慕道:“原來是主子的朋友,都怪我有眼不識泰山,兩位公子莫生氣,裡麵請裡麵請。”
等沈念同齊君慕走進去,那大漢關上門臉上恢複常色,眼神鋒利,和剛才的形象相差甚大。
沈念看他這一係列的變化,心道,皇帝手底下果然人才濟濟,這變臉都變的這麼迅速。
到了裡麵齊君慕直接道:“人呢?”
那大漢低著聲音道:“在東廂房,這些日子按照吩咐,就讓她一個人呆在房裡,除了必要的地方讓她去,沒讓她出過門,也沒有人同她說過一句話。一開始她還算鎮定,過了些時日人就有些慌亂,現在偶然會發脾氣大喊大叫。”
齊君慕對他們的表現很滿意,他點了點頭道:“看樣子也沒有抱有必死之心,找個乾淨的地方把她帶來。”
大漢忙道:“西廂房已經收拾乾淨了。”
“就那裡吧。”
大漢應下,把沈念同齊君慕帶到西廂房後,他則去提人。
這裡自然比不上皇宮裡繁華,不過打掃的還算乾淨,房間裡有兩張椅子和一個桌子,其他多餘的東西倒沒有。
齊君慕坐下又招呼沈念也坐下,他道:“那是刺殺瑾親王的刺客,刺客鎮北侯應該見過不少,一會兒幫朕掌掌眼,看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實話。”
“刺殺瑾親王?”沈念有些訝然,他是覺得皇帝出宮和齊君灼有關。
但還真沒想到有人會刺殺齊君灼,甚至刺客都被押送回京城了。
他想了下道:“瑾親王在青州遇刺,可青州卻沒有傳來任何消息,皇上瞞的倒緊。”
齊君慕道:“這事除了朕和守在這裡的禁衛之外,京城的確沒有其他人知道,說來沈卿算是第一個。”
沈念苦著臉:“微臣深感榮幸。”
齊君慕挑眉:“朕看你不情願的很。”
沈念歎氣:“這不是怕辜負皇上的信任嗎,微臣心裡惶恐,也不敢隱瞞皇上,心裡實在是不安的很。”
齊君慕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但懶得和他扯皮這些,就靜靜的坐在那裡。
阿朵很快就被帶來了,沈念本來對刺客這事有些驚訝,現在看到刺客是女子更加驚訝。
聽到皇帝說她的名字叫阿朵時,沈念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
驚訝到極點便是淡然。
阿朵雙手被捆綁著,她長得很漂亮,眼睛是碧藍色,一看就是外域之人。
她的精神不是很好,頭發有些淩亂,衣服磨損的厲害,還有些臟兮兮的。
在看到皇帝時,她的眼睛瞬間亮了,很是瘋狂的樣子。
在她身後的禁衛想摁著她跪下,阿朵掙紮著,齊君慕抬了抬手,禁衛沒有強迫她。齊君慕看著阿朵,他道:“為何刺殺瑾親王?”
“瑾親王?”阿朵瘋狂的笑了,神色扭曲,她直視著皇帝道:“原本我們想刺殺的是你,可惜你不出宮,我們又入不了大齊的京城,幸而聽到齊君灼去了青州。他身上流著雲海的血,卻從來沒有為雲海想過一分,也沒有想過為公主複仇。這樣忘恩負義之輩,還不如死了呢。”
齊君慕聽著這話眉都沒皺一下,她口中的公主他知道,當年齊君灼母妃便是以雲海公主。
後來因聽到雲海滅國之事難產而亡,據說死前還詛咒過不派兵的景帝,說他既然冷血無情,那就願大齊以後也是民生潦倒,國不安人員流離。
他對這樣的場景也想過,畢竟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去刺殺齊君灼,除非是有血海深仇。
他心裡也許早就想到了今日場景,也許沒有想。總之他把阿朵晾到現在才出現,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阿朵說到底隻是一個女子,她被關押在這裡,整個院子都是男子。
她會惶恐會不安,在沒有人理會她的情況下,她會多疑會猜想。而後就會說錯話。
這不,短短的幾句話就可以證明,她真的很有問題。
齊君慕靠在椅子上,他懶懶的望著阿朵道:“你見過朕?”又或者說見過畫像。
要不然也不會看都沒看沈念一眼,直接把目光對上她,言談之下對自己的身份確認無疑。
他沒有出過京城,阿朵又在西境地界,那她是如何知道他的麵容的?
阿朵聽到這話詭異一笑,她輕聲道:“你以為你身在皇宮就安全嗎,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了。我們雲海也是有幫手的,隻要你這個皇帝死了,就會有人幫我們雲海複國。”
明顯的挑撥之詞,齊君慕還未做反應,沈念已經在一旁忍不住開口道:“一派胡言。”
阿朵看向她,皺起光潔白皙的眉頭。
沈念滿臉嘲諷道:“你口口聲聲說刺殺瑾親王是為雲海,你這麼做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下旨斬殺大齊境內所有雲海人嗎?到時聖旨下,你們無家可歸,誰還敢收留你們?”
阿朵神色巨變。
沈念繼續冷聲道:“當年雲海滅國,消息傳到大齊時已晚,雲海國主懦弱開國門迎敵入,加上我大齊不通水師,絕非故意不救,怎麼在你們這些人眼中這就是我大齊之過了?再者說,這和瑾親王有何關係?他一不是吃你們雲海的米長大,二沒有喝過你們雲海的水,他是我大齊皇上最為看重的兄弟,是我大齊的親王,怎麼就該由著你們隨意刺殺?”
阿朵咬牙,她道:“你們大齊就是見死不救,就是故意看我雲海國亡。他身上流著雲海和大齊的血,他就該死。”
沈念還想說什麼,齊君慕對著他搖了搖頭,他站起身望著阿朵道:“朕原本以為會從你這裡得到些有用的消息,現在看來你除了會攀咬之外,並無他用。”
阿朵笑了,她臉色詭異的很,她並不害怕,反而有點興奮:“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從哪裡知道你這個皇帝模樣的嗎?”
齊君慕沒有理會她朝沈念看了眼準備離開。
阿朵有些著急,在他轉身時,她道:“我有一個好妹妹當日我同一起去刺殺齊君灼,她卻沒有被抓住,你說齊君灼把她藏在什麼地方了?實話告訴你,你的畫像我們是從你那些好兄弟手裡拿到的,你是大齊的皇帝,卻是個孤獨的皇帝。你信任的弟弟背叛你,你其他兄弟想要你的命,他們都想讓你死。”
齊君慕站定回過頭,他望著阿朵瘋狂的模樣沒有吭聲,他今日前來其實就想知道齊君灼為什麼會藏起那個刺客。
明知道從阿朵嘴裡得不到真相,可他還是想把事情解決掉。
不管阿朵是想挑撥離間也好,還是故意想說出這樣誅心的話讓他對齊君灼懷疑,現在她隻能死。
她活著,萬一被人救走,她這些胡言亂語就是指向齊君灼心口的劍。
到時齊君灼就算是有口也難辨。
想到這些齊君慕看了看阿朵身後的禁衛,眉眼冷凝,殺意儘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