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笑了,她道:“不用你們動手,我們雲海人死後靈魂不滅,最終還是會回到碧海之中。”
說完這話,她朝不遠處的牆上狠狠撞了下。
阿朵聞到了鮮血的味道,有血流過她的眼睛又流過他的鼻梁。
她想到了那個有火的夜晚,他們是海國之人,自幼會水。
可那一夜的火很大,從遠處燒到最近,燒的人眼睛都疼的厲害。
她們家裡,她母親安慰著她道:“彆怕,我們的公主是大齊的妃子,大齊的皇帝會派人來救我們的。”
她們等了一夜,沒等到大齊的援軍,等來的是敵人,她的家人全部被人殺了。她躲在睡下,沒來得及逃走的弟弟睜著眼死不瞑目,血慢慢流到水裡,她渾身都是血的味道。
她在水裡呆了很久,不知道何時昏迷了。
再次醒來,她被人救下,從那之後,她沒有了國也沒有了家。
救了她的人訓練她們,讓她們記得為家人複仇。
她們一群人,被教導著仇恨,還有對大齊的恨意。
這些年她們殺過那些害他們家破人亡的人,而後便是被迫流亡的生活,逃到她們同樣恨著的大齊。
現在好了,她可以回去了。
阿朵隱隱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她那麼笑了下。
滿屋子寂靜。
沈念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看向皇帝。
齊君慕望著滿臉血死地有些壯烈的阿朵神色平靜,沈念動了動嘴唇到底沒有出聲。
半晌,皇帝道:“把她葬了。”
出了西廂房,齊君慕慢吞吞的走著,沈念離他半步距離。
到了前廳,皇帝隨意找了個台階坐下,沈念坐在他身邊。刺客的事他沒想到,齊君灼身邊還有個刺客的事,他更沒想到。
不過就算是這樣,沈念還是開口了,他道:“皇上,她是故意挑撥你和瑾親王關係的。”
齊君慕嗯了聲,他道:“拋開阿灼這部分,你覺得她的話有幾分真假?”
沈念毫不猶豫道:“半分都沒有。”
齊君慕側目。
沈念道:“她就是刻意說這些話,想讓皇上兄弟反目。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在我看來她話裡滿是漏洞。她身上毫無生存之誌,就是為了在皇上麵前說這些話,在皇上心中種下一根刺兒,讓皇上兄弟相殘。”
“皇上和瑾親王關係如何,旁人都看在眼裡。刺客之事,我相信瑾親王有難言之隱。”一時間,沈念都沒發現自己都忘了稱臣字。
齊君慕發現了,這時也沒有太在意,他哦了聲道:“有道理。”
沈念這麼說是不想他隨便懷疑那些兄弟,可他重活過一次。
他一直想弄清幾件事。
上輩子齊君灼為什麼在西境消失?是他主動的還是被動的?還有溫婉懷的是誰的孩子?他那些兄弟對皇位真的沒什麼念想了嗎?
阿朵這些話裡也許是有迷惑他的地方,也有故意的,可肯定還有彆的。他需要靜靜的細細的想想阿朵的說辭,看看裡麵有沒有被他忽略掉的地方。
不過還好齊君慕並沒有鑽牛角尖,這些事一時查不到沒關係,他會慢慢查清楚的。
想到這些他站起身道:“時間不早了,回宮吧。”
出宮也有一個多時辰了,再不回去阮吉慶怕是要哭了。
沈念看皇帝情緒恢複這麼快,心裡還是有點擔心。
他第一次見死人時,愣是幾天沒睡好覺。後來還是被沈奕直接提到戰場上,看到那血腥的場麵,為了活命,他什麼都不怕了。
而後沈念又覺得自己這想法有些可笑,齊君慕生在皇宮,那可是個人吃人的地方。
他回京不久還聽到有人說皇帝打死了身邊一個內監,當時皇帝就看著那活生生的人被一點一點打死。
齊君慕站起身看沈念還有些失神,便拉了他一把:“走吧。”
沈念忙起身,離開了這小小的院子。
沈念心裡清楚,等他們走後,這座院子會被禁衛收拾乾淨,不留一絲痕跡。
送皇帝回到宮中,迎來的是阮吉慶哭喪的臉。
皇帝給了他一腳,把他踢得不敢哭了。
沈念本來還要當值的,結果被人告知說沈家派人傳消息,說沈老夫人中風,已經請了王太醫過去看情況。
齊君慕一聽這事,他對著阮吉慶道:“去太醫院讓白封同鎮北侯同去。”
阮吉慶也顧不得紅眼了,他一溜小跑奔去太醫院。
齊君慕看著沈念道:“白封醫術很高明,你不用太擔心。”
沈念看了他一眼道:“多謝皇上。”
他對沈老夫人是有點感情,可也隻比文氏多一分。
沈老夫人眼裡沒有他,他也不喜歡往前湊。
也就比陌生人熟悉些,聽到她中風的消息,沈念第一反應是震驚,是有些掛念,但非要說有多麼的慌張卻是沒有的。
白封來了之後,沈念就同他一起離開皇宮。
到了沈家,沈家丫頭小廝還算各司其職,就算有些慌亂,還勉強稱得上是鎮定。
沈念帶著白封到沈老夫人院子時,文氏和沈清也都在。
沈清跪在地上臉色麻木,眼圈紅腫,似乎哭的已經沒有了力氣。
文氏在抹眼角,不過相比之下倒是沒有那麼傷心。
聽聞白封是禦醫,文氏忙道:“原來是禦醫,您快給老太太看看。”
沈老夫人手腳不方便動彈,她一直睜著眼怒視著文氏,眼中滿是仇恨。
看到沈念,她雙眼噙淚,嘴裡啊啊的說著什麼,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沈念看到這場景皺了下眉頭,文氏咬著牙有些心虛的看了他一眼道:“這事兒都怨我,昨晚老太太就有些不舒服,我還以為沒事就沒放在心上。誰知道今天就變成這樣了,還是你二弟提醒,我才想到咱們家門楣現在同以前不一樣了,可以請個太醫來。”
沈老夫人聽到這話,淚流的更凶猛,對文氏更恨。
最後她把微弱的期盼目光放在了白封身上,眼底是說不出口的祈求。
白封是給皇帝太後看病的人,能給沈老夫人看病完全是皇帝開口了。
他細細把完脈,然後看了沈念一樣。
這一眼沈念知道結果不是很好,文氏上前道:“禦醫,怎麼樣了。”
白封溫和道:“老夫人發病太過突然,救治的晚了些。現在隻能慢慢調養,一會兒我開個方子,喝上一段時日會好一些。”
“那她還能像以前一樣嗎?”文氏道。
白封笑道:“或許。”
文氏鬆了口氣,她道:“那就麻煩禦醫你了。”
沈清突然從地上爬起來,他走到沈念跟前,文氏立刻抓著他的袖子道:“你這是什麼?”
她一副護著沈清怕他吃虧的模樣。
沈清瑟縮了下,對沈念有著天然的害怕。
他掙脫開文氏的手,把目光從沈念身上移到白封身上,他啞著嗓子道:“大人,我求你救救祖母。藥怎麼熬,你告訴我,我親自熬給祖母喝。”
白封點了點頭,然後出去寫方子。
沈念把方子拿在手裡,道:“白大人,我送你出去。”
白封含笑應了聲。
等走了一段距離,沈念道:“白大人,祖母她老人家這病……”
“中風本就急,平日裡老夫人吃的東西應該是油膩,日後要多注意飲食,儘量清淡一些。”白封輕聲道:“這病急不得,需慢慢調養。”
沈念道:“有勞白大人。”
白封搖頭:“無妨。”
把人送出侯府,沈念拿著方子親自去抓了藥。
沈清同沈老夫人感情很深,被這事打擊的人是渾渾噩噩的。
沈念把藥抓回來,他還一一對了方子和藥,然後如自己所說的那般準備拿過去親自煎熬。
沈念看他那模樣皺了下眉道:“你現在心不在焉的能煎藥嗎?是藥三分毒,你可彆放錯了藥材。”
沈清大抵正值傷心,又被他這麼攻擊,一時都忘了恐懼,伶牙俐齒回道:“隻要你的藥材是真的,我就不會煎錯。”
說完看到沈念那似笑非笑的模樣,他驀然熄聲。
“我回來的匆忙,祖母的病是誰先發現的?”沈念也不想和他計較這些,便問道。
沈清吸了吸鼻子眼淚啪啪掉:“是今日給祖母請安時發現的,祖母最近脾氣不是很好,睡不醒伺候她的人都不敢來叫……結果等我來時,已經晚了。”
“祖母身邊的下人查過了嗎,有沒有問題?”沈念又道。
沈清道:“母親剛才倒是問過了,那些丫頭說祖母昨晚還用了不少東西,夜裡並沒有什麼動靜。”
沈念嗯了聲。
沈清站在那裡眼淚巴巴的看著他。一副等他吩咐的模樣。
沈念皺眉:“你不是要去熬藥嗎,快去吧。”
沈清這才回過神,忙拿著藥轉身跑了。
因為家裡發生這麼一起時,齊君慕讓沈念休息了兩天,在家好好陪陪沈老夫人。
這兩天他查了下,沈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人也的確沒什麼問題。
種種跡象表明,沈老夫人就是突然中風的。
沈清伺候沈老夫人伺候的很精心,藥是自己親自熬得,也是他親自喂沈老夫人喝下的。
文氏一開始還有些擔心,還往沈老夫人跟前湊。
湊了兩天,沈老夫人還是不待見她,她也就不去了。
擔心過後,文氏突然發現,這鎮北侯府內宅現在是她說的算。
這個事情讓文氏震驚了很久,然後發現是真的後,文氏臉上開始有了喜悅。
沈老夫人這一病,文氏當家做主後,說話的嗓門比平時更響亮幾分。
她還是不喜歡沈念,看到他臉上就寫滿不悅。
隻是想到沈念的身份,她勉強壓下眼中的厭惡,儘量表現出自己和善的一麵,雖然有些失敗就是了。
文氏對沈清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以往更好,有什麼好東西都從庫房裡往沈清那裡拿。
其實他們家也沒什麼特彆多的好東西。
沈奕在時,每逢立下功勞,景帝都是口頭表揚,貴重的賞賜卻是沒有一分。偶然沈奕回京述職,景帝稱病不見就算了,也就給點銀子。
說來沈家還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寶貝,但就算是這樣文氏也很高興。這代表鎮北侯府以後她當家做主,庫房裡的東西她可以隨意處置。
文氏這種做法有點太過明目張膽了,沈清同她吵了一架,說她在沈老夫人麵前這般表現,就是故意的。
沈清這話有點不留情麵,惹得文氏臉一陣青一陣白,隨後掩麵哭了起來。
沈清隻是想發泄之心中的氣憤,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整個人站在那裡都茫然起來。
沈念冷眼旁觀這一切,人顯得格外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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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假期很快,沈念便回宮。
回宮之前,他又去看望了沈老夫人。
他去的時候,沈老夫人起色更差勁,丫頭正在喂她吃東西,她愣是咬緊牙關不配合,臉上寫滿了拒絕、煩躁。
看到沈念她的嘴動了動,感覺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沈老夫人乾脆直接閉上眼,無聲的留下兩行眼淚。
沈念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朝沈老夫人看了眼道:“孫兒要入宮,祖母好生休息。”
沈老夫人胸口起伏的有些厲害,她還是沒有睜開眼。
沈念退了兩步轉身離開了,沈老夫人望著他的背影,滿眼失望。
沈念入宮時,皇帝正在乾華殿召見睿王齊君宴、工部侍郎刑意,還有就是程錦。
程錦聽到沈念到了時,飛快的抬了下眼,裡麵情緒很哀怨。這事沈念明顯早就知道了,他竟然沒有提醒自己,連半句都沒有。
對程錦的哀怨之情,沈念隻做不知。
齊君慕把該安排的事安排的差不多了,他望著沈念關懷道:“沈老夫人無礙吧。”
沈念忙道:“多謝皇上關心,祖母她性命無憂,其他的白禦醫說隻能慢慢調養著。”
齊君慕歎了口氣:“以後讓白封多走幾次,調調藥方。朕相信白封的醫術,也相信沈老夫人很快就會康複的。”
沈念感動不已:“多謝皇上金口。”
程錦在一旁看著,有點不敢相信,他這些日子一直在為沈念擔憂。
現在看到他和皇帝相處的模式,他自己都有些迷茫了,兩人間相處的模樣不像是死敵啊,難不成皇帝是真寵信他們家將軍的?
“你們去西境的日子就定在後天,睿王可有異議?”同沈念拉完家常,齊君慕又把注意力放在齊君宴三人身上。
齊君宴長得濃眉大眼很是周正,他一臉憨厚道:“皇上,臣沒意見。”
刑意和程錦更不用提,他們兩個小蝦米,皇帝和睿王說什麼,他們就點頭同意什麼。
齊君慕很滿意他們的態度,便讓三人退下。
等人走後,皇帝揉了揉額頭道:“後天讓禁衛準備一下,朕出城送睿王他們出發。”
沈念懷疑道:“皇上送睿王?”
不是他對此心有疑惑,而是沒看出齊君慕和齊君宴感情有多好,這話聽著就不讓人信服。
齊君慕笑了,他道:“後天正好瑾親王入京,讓他們兄弟也可以趁機拜彆一下。”
沈念無語,齊君慕這是想出宮迎齊君灼回宮,話還說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睿王多受君寵呢。
皇帝這做事的手段,一般人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