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葉姝動了。
街旁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飛出一道象牙白的身影,覓竹來不及攔著葉姝,她便飛身出去直上了馬車頂。
待到那匹受了驚的赤色馬狂奔即將跑過時,蹲下已經蓄勢待發的葉姝眼眸緊緊地觀察著馬匹,腦中飛快地計算著角度和力度。
緊接著,她腳下發力一個大跳,竟然精準地跨坐上了馬背。
葉姝看準不斷被拋送起的韁繩,伸出手拽住韁繩在手上饒了兩圈收緊,同時壓低腰身終於抓到了那身穿大紅箭袖的少年手腕,將他用力拉了起來。
“抱緊本宮的腰!”葉姝提醒完,謝瓊羽迅速回過神來,雙手穿過環住了少女窈窕的腰肢,整個人抱住了她。
感受到腰上收緊的力道後,葉姝一個猛力往後倒順便帶著韁繩往後拖拽。
馬被籠頭和韁繩的力量帶著,導致頭不斷搖晃歪曲,即使因為受驚想要狂奔逃竄也看不清見麵的路。
由於視線受到了限製,馬奔跑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葉姝也按照腦中馴馬的知識,往前俯下身貼在馬背上,用手一下下安撫著它的頭。
最後馬安靜地停了下來,葉姝也是鬆了口氣。
正想要翻身下馬,卻發現背後的少年還環抱著自己,以至於她動彈不得連轉身都艱難。
謝瓊羽輕嗅著鼻尖的熏香,總覺得這味道雖然淺淡但是熟悉的很。
“小郎君,該鬆開我了。”葉姝柔柔地笑了一下,溫聲提醒他。
顯然是還記著他方才被嚇到臉色煞白的模樣,因此語氣也是柔和的很。
謝瓊羽這才發覺自己還桎梏著人家的腰,連忙鬆開了手,緊隨其後下了馬。
站定了身,謝瓊羽才能分出心神了打量葉姝的模樣,寒星般的眸子倒映出了眼前人的身影。
身形高挑有致的少女身穿象牙白金鳳滾邊的華裙,腰間還配著金穗宮絛,烏黑的長發被玉冠束起。
通身氣度看來不似尋常百姓家,倒像是皇室中人。
再加上方才她的自稱,謝瓊羽瞬間再清楚不過眼前人的身份了。
當今身份尊貴僅次於女帝的,皇太女殿下。
葉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到他身上並沒有傷處,理了理衣袍方才弄亂了的褶皺,便準備抽身離開回到馬車上了。
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有些羞赧了起來,俊秀的臉染上了緋色,在看到葉姝就打算那樣離開後,一下子有些心急了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拽住了葉姝的袖擺。
葉姝感受到袖子似是被人扯住了,便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
那淺淺的回眸一望,合著那雙翦水秋瞳,讓謝瓊羽竟感覺像是心尖被無端端地撞了一下,撞進了她這雙杏眼。
“還有要事嗎?”葉姝看這俊俏少年郎呆頭鵝般立在了原地,便出聲問道。
謝瓊羽感覺自己的指尖像是被什麼刺到了一般,驀地一下收回了手,“你可是,皇太女殿下?”
葉姝愣神片刻,隨後回過神來,大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不錯,本宮正是。”
於是葉姝便聽到這個少年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臣參見太女殿下,我是謝家幼子謝瓊羽。”
說著,他還抱拳俯身行了個禮,朗聲道:“今日多謝太女殿下救命之恩!”
聽到謝瓊羽三個字的時候,葉姝倒是沉思了半晌。
這個名字,似乎在原書劇情中提及過。
鳳朝被西域和南蠻百越入侵危亡之際,都城的將領早已及逃竄了個乾淨,唯獨一朝忠臣的謝將軍家,家中女將死了個乾淨。獨獨留下了個幼子謝瓊羽。
而謝瓊羽身為本該在後院中教子的夫郎,卻領著一隊男侍誓死守在了都城的城牆之上。當真是謝家血脈,縱然脾氣火爆了些,但那一顆赤膽忠心,實在是令人動容。
直到無力抵抗那些遊牧部族,兵臨城下,他和那一隊追隨他的男兵,立於高牆之上仰天大笑後自刎身亡。
血濺三尺,染紅了城牆。
但此刻,謝瓊羽還是個銀鞍白馬、春風得意的謝家小郎君,意氣風發的姿態明朗動人。
這樣的將門出身的少年,懷揣著那傲氣和風姿,再正常不過了。如果就那樣血濺城牆,實在是慘烈了,倒令人心疼惋惜。
葉姝收回了思緒,抬手扶起了行禮的他,“不必多禮。”
想了想,葉姝還是提醒了一句,“隻是京中長街行人眾多,你騎馬過街是該被大理寺少卿捉去的。更何況人多,馬匹容易受驚,本宮救得了你一次,未必往後次次都能遇上。”
“下次,莫要再如此危險行事了。”
謝瓊羽俊臉立刻又有些羞愧地泛起了紅暈,訥訥道:“是,謹聽殿下教誨。”
往日聽坊間傳聞,說皇太女殿下是個行事不斷的紈絝,他日若是登了基,隻怕要天下大亂。
但他現在仔細一瞧殿下的模樣,隻覺得那些傳聞實在是荒謬至極。
這般溫婉親和的人,如何像是頑劣的紈絝了。
隻不過,若太女殿下做了妻主,想來對她的夫郎肯定是極好的。
原本謝瓊羽最是厭煩宋朝意那種山中名士清高冷淡的模樣,此刻一想卻又有了幾分豔羨。
心念一動之間,謝瓊羽發現自己居然抬手解下了戴著的寶藍赤金抹額。
“殿下......”看到葉姝又要轉身離開了,謝瓊羽喚住了她,將手中之物送到了她麵前,抬眸有些揣揣不安地望著她。
一抹寶藍靜靜地躺在少年白皙的手中,還有一枚刻著謝字的玉玨。
葉姝目光落在這兩件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物件上,有些不解地,但因為知曉禮節還是接過收了起來然後問道:“謝家小郎君此舉......是何意?”
謝瓊羽看到她接了過去,一雙星眸都亮了起來,他原以為心心念念著宋朝意那家夥的皇太女定然不會要的。
“太女殿下救了臣的性命....在那長街之上,您還喚臣抱緊殿下您。”連脖頸間都是紅的少年鼓起了勇氣,一鼓作氣地將心中所想念了出來,“殿下您若是不嫌棄臣的話,可否.....”
葉姝了然了,接過了他的話,“接你入東宮?”
謝瓊羽倒是沒想到還沒說完,太女殿下便已經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有些訝異地望著她。
但卻看到葉姝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素淨的臉上仍舊掛著溫柔的笑意,眸光柔和。
“謝小公子,你的情意本宮知曉了。但你這般的少年郎,不該鎖於深宮高牆之中。”東西因著禮節,葉姝沒有送回給他,但婉謝以後便轉身離去,重新上了那不起眼的灰布馬車。
隻留下謝瓊羽一人,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捏緊了方才馬背上葉姝遺落下的一個繡囊,身後是馬兒略微不安的踢蹬聲。
為何宋朝意便可以入東宮,他便是不該?
自小他想要什麼,身為將領說一不二的母親便從未讓他失望過。
謝瓊羽一撩衣袍翻身上馬,往自家府門的方向驅馬而去。
還未到馬車旁,覓竹便小跑迎了過來,氣喘籲籲卻不忘壓低了嗓音關切地問道:“殿下!您沒事吧?”
“無礙。”葉姝笑了一下,在她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靠在座上。
手心感受到玉石的溫涼,葉姝從袖中拿出了那枚玉玨,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玉質剔透,光澤瑩潤,一看便知是上品。
謝瓊羽到底是個未經世事的少年,隻是救了他一命便覺得自己是個好妻主了。
少女的指腹摩挲而過,上麵謝字紋路的觸感格外清晰。
葉姝垂眼看著那個自成風骨的謝字出了神。
任務對象以外的人,她原是根本沒有必要去接觸的。
畢竟主要任務對象隻有宋朝意一人。旁的人,阿奎勒也好,那位未曾見過麵的苗疆小皇子也好,這兩人未曾真正意義上害過原主。
在看到皇兄無瑕玉璧般的人,和那般明媚少年郎,想起原書的結局時,升起來的那份情緒是惋惜嗎?還是不忍?
馬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再聽到車外那般熱鬨的聲響,葉姝收起玉,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了。
宋家人聽到太女要親臨拜訪,早早地便候在了宅門外。
市集的喧鬨聲已經有些遠了,葉姝打開紗簾往外看,便看到宋府的大門敞開,門兩旁立著兩隻漢白玉鑄造的石獅,門匾一看就知道是女帝的字跡,想來是欽賜的門匾。
才下馬車,為首的宋丞相便迎了上來,領著一眾人跪了下來,“老臣參見太女殿下!”
葉姝連忙下了車,便把這看著年過半百的宋丞相給攙扶了起來,“宋丞相何必多禮,快快請起。”
兩鬢銀白的宋丞相借著葉姝的攙扶起了身。
宋丞相掀起眼簾,打量了葉姝一眼後迅速垂下眼眸,仿佛剛剛那一晃而過的是葉姝的錯覺。
葉姝輕眨了眨雙眼,這宋丞相是在打量自己長子未來的妻主嗎?
宋丞相在看到葉姝那雙寧靜安然的眼眸時,竟是恍然了一瞬,想起了昔年早逝於深宮中的鳳君。
剛剛那一眼,那淡然如水的氣質竟如一個模子刻出來,像極了。
扶在臂彎略顯蒼老的手不自覺抖了抖。
由眾仆從簇擁著的葉姝踏入書房,宋丞相在書架中尋覓了一番後,翻找出一本朱紅斑駁的古籍,從中取出了一張極其小的紙條。
“太女殿下,陛下此次喚您前來老臣這,想來是為了此物。”略顯老態的宋丞相,還未來得及換下朝服,將那紙片塞到了葉姝手心。
葉姝定睛一看,竟是心頭不由得一跳。
上麵寫著不少名字,都是這些日子上朝的熟麵孔,有禮部尚書、和吏部侍郎等人,都是六部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