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葉姝看完以後,宋丞相取回這字條,置於油燈之上,混濁卻有神的雙眼看著那張名單被一點點燒成灰燼,才歎了口氣。
葉姝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做完這一切,才問道:“宋丞相,這字條......”
宋丞相轉過身來,撲通一聲竟是捉著葉姝的衣擺跪了下來,老淚縱橫,“老臣無能,竟不知這些個和臣熟識的同僚,居然敢做出此等膽大妄為之事。”
一頭霧水的葉姝,迅速地翻找著原身的記憶,和那日女帝叫她前去宋府時剛離開的官員,再結合起這段時間上朝對這幾位朝中大臣的印象還有他們的官職。
前陣時日朝中官員似是有所變動,裡頭多了幾張生麵孔。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
葉姝垂眼打量著跪在自己腿邊的真切流淚的宋丞相,竟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和這件事有所關係了。
隻不過表麵工作還是得做好的,葉姝連忙彎下身扶住她的雙臂,“宋丞相為何突然如此痛哭?”
就著這個姿勢,宋丞相靠近了些許,低聲道:“近日所進官員,皆為各家貴女。”
各家貴女?以權謀私?
葉姝沉吟半晌,回道:“本宮知曉了,快請起罷。”
“既此事已有了線索,這陣子怕是風聲會緊上不少,宋丞相需得保重身體。”葉姝拍了拍那皺紋遍布的手背,囑咐了一聲。
結束了議政之事的葉姝走出書房,準備離開宋府回宮了,卻在路過一片桂園時,聽到了陣陣撫琴聲,琴音清脆如環佩作響,又有高山流水之態。
葉姝穿過了回廊,看到了園中景致。
素衣白裳的宋朝意果然就坐於石凳上,眼眸未闔神情冷淡地撫弄琴弦,那按在弦上的手指修長,似翠竹般骨節分明。
不時枝頭有細碎的桂花垂落,落在了他披散的墨發間,倒像是點綴上了星點雪白。
這才秋末,卻讓人能感到他身上的清冷飄然之感。
一曲畢,本來寂靜的桂園中響起了幾道清脆掌聲。
宋朝意抬眸看去,便看到了身後的葉姝。
她那張溫婉的臉映襯著院中蜿蜒探出來的花枝,如同一幅古畫。不必笑也無需落淚,光憑這一張臉佇立於回廊長亭之間就是一張古色古香的美人圖。
此刻葉姝正望著自己,或許是杏眼帶了點細碎的光,眉眼彎彎笑著看人的時候最是撩人心弦。
宋朝意起身,遙遙地行了個禮:“太女殿下。”
覓竹很有眼色地站定在了回廊間,為而人把風,畢竟二人尚未成婚,若是這傳出去有損宋朝意的清譽。
葉姝行至石桌旁,坐了下來,看著那一看便知不菲的古琴,“這是之前母皇賜給你的凰棲?”
“回殿下,正是。”宋朝意起身後便未落座,站在那身形挺拔似鬆柏,卻帶了幾分淡漠和疏離。
葉姝的記憶力畢竟不是尋常人類可以媲美的,思及上一個位麵習得的鋼琴,她對眼前這古琴也起了幾分興趣,依照著方才看到的撫琴手法和聽出的音階,隨意撥弄著琴弦。
聽到院中傳來琴音的覓竹睜大了雙眼,她怎麼不知道殿下何時習得的古琴?
往日在傅太師書院中,就屬殿下最不喜去學撫琴這類男子應有的技藝。想來是為了成婚後好和宋公子琴瑟和鳴吧。
曲調和先前宋朝意彈的無差,但在托的指法有誤。
琴音嫋嫋停歇,宋朝意才出聲淡淡道:“殿下琴藝過人,鬆鶴古曲隻聞一遍便可奏。”
“隻可惜曲無意。”
他清冷的嗓音如珠璣落玉盤,悅耳的很,葉姝覺著光是聽他說話都是一種享受,手從琴弦上收回,笑道:“宋公子,對琴技造詣很深啊。”
葉姝一直都知曉自己接觸音樂存在的問題,但這或許還得等她情緒感知係統完善後,才能達到曲可傳情的地步。
宋朝意望進她的眼底,一時覺得有些不解。
明明曲調沒有任何情感波瀾,但此刻她杏眼中,卻是綿延的情意,像是春日冰麵破開湧動的湖水。
忽而一枚桂花從枝頭滑落,恰巧擦過宋朝意纖長如羽扇般的睫毛,倒像是落了雪般不近人情,那雙清沉的眼流轉過葉姝那雪色耳垂中的紅瑪瑙耳墜,他修長的手指從袖中取出一物,“太女殿下,之前夜宴,你盤發的玉簪遺落,微臣替您拾起來了。”
皇室專用的羊脂玉簪子,就躺在他如玉般的手心。
若真要比起來,宋朝意的手或許比那玉石看起來還要名貴好看,連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葉姝定定地看了,確實是那晚她詳裝醉酒落下的。
隻不過......為什麼要拿回來?
於是宋朝意看著笑顏綻開在她姝麗的臉上。
“朝意哥哥留著吧,權當定情信物。”
“你我二人,無需如此生分。”
葉姝伸出手,將他的手指合上,做出了握著這枚玉簪的形狀。
宋朝意敏銳地發覺了她袖間一掃而過的玉石溫涼的觸感,眼眸半闔,清冷的眼還看到了那迅速消失的星點寶藍色。
微涼的指尖似無意間,在她袖擺擦過時,勾弄住了那抹藍色。
二人都未曾想到,一條寶藍赤金抹額輕巧落地,攤在青石地麵上。
一時間,整個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葉姝率先打破了僵局,若無其事地蹲下身撿起了這條抹額,送到了宋朝意眼下,笑語吟吟地說道:“朝意哥哥發現了,這是我替你挑的抹額.......”
“殿下。”宋朝意淡淡地打斷了她,指尖一勾,還勾出了一塊玉佩出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碎做幾塊,葉姝接在了手心。
上麵鐫刻的謝字,顯得格外諷刺。
“謝家小郎君嗎?”宋朝意眉眼像是凝了霜雪一般,瞬間讓人感覺相隔萬裡。
方才聽了葉姝一曲化開的雪,仿佛隻是錯覺。
葉姝收回手,柔聲應下了,“是了,方才在安樂長街。他騎馬遇險.......”
宋朝意已經抬手將玉簪擱置在了石桌上,眉眼低垂又看了眼那枚玉簪,“殿下無需同微臣說如此多。”
“殿下貴為太女,無論想要多少夫郎,都是天經地義。”
說完這番話,宋朝意抱著琴頭也未曾回地離去了,發間桂花被秋風垂落,融入地上金白色一片。
看到那頎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回廊間,葉姝卻唇角微揚地笑了起來。
進度愈發快了。
都是天經地義的話,為何要那樣冷麵相待?
桌上的玉簪葉姝看都未曾看一眼,直接和覓竹離了桂園。
卻不知在她走後,那道素白色的身影又回到了石桌旁,佇立了許久。
玉簪的尖端壓進了手心,沁出了點血珠子,映襯著玉白的手,倒像是雪地裡開出的紅梅。
離開宋府坐上馬車後,覓竹打量了下自家殿下的神情,笑著說:“果真是見了宋家郎君,殿下心情都好了不少呢。”
葉姝聞言溫柔地笑了笑,卻沒解釋什麼,隻是把玩著手中謝瓊羽贈予自己的玉玨,指尖描摹過那個謝字。
不久後的白露夜,安樂長街東邊的秋歡館最大的雅間被包了下來。
所謂秋歡館,自然是京中頗負盛名的煙花柳巷,尋歡作樂的美地。
宴請的官員,和那日宋丞相給自己的名單一一對上。
本來這群女官來這樓裡是為了聽歌伎唱曲,再點上幾位郎君好作樂。
誰知那紈絝盛名的皇太女,居然拍著她們肩,笑意和善地跟著一起來了。
頓時嚇得這群作樂臟汙慣了的大臣要命,一個個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正經的不得了,即使看著桌前的男伎們翩翩起舞,也是能正襟危坐,眼神清明。
不像是來秋歡館作樂,倒像是來審案子了。
而坐於尊位上飲酒的皇太女殿下風光霽月,朱紅色的華裳美豔群芳,襯得那張貴氣的臉越發明銳了。
就是被懶懶地看上一眼,也嚇得她們夠嗆。
原主是個貪玩的紈絝,卻酒量不行。
因此葉姝搜尋到了現代位麵做任務時習得的勸酒技巧,不動聲色地將在場的這些大臣紛紛灌了個滿壺,自己卻隻飲了三兩杯。
但那雙杏眼水光粼粼的,像是醉的不輕。
饒了一圈酒都勸得差不多了,一位著單薄衣衫的郎君看著尊位上一看就尊貴非凡的貴女,心念微動。
趁著翩然起舞時,他一個巧勁落在了葉姝臂彎間,吟唱了柔婉的曲子。
指尖提起了一壺酒斟了滿杯,清透的酒液幾乎要溢出來。
塗了淺色蔻丹的指甲輕敲杯壁,葉姝斜撐著腦袋,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位歌伎的手段。
“大人,為何不曾見您多飲幾杯?”低沉清脆的說話聲,這郎君眉眼垂下自有風情,將青瓷酒杯送到了葉姝唇邊。
就在他以為葉姝肯定會一飲而儘時,雅間木門被一雙修長的手推開了。
走進來個漱冰浴雪的白衣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