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已然滅了,寒夜淒清,即便皇太女是迎側宮成婚,夜裡每條長廊都點上了琉璃盞宮燈。
宋丞相府上卻與宮中的熱鬨景致截然不同,府中樓閣的許多燈都已經熄了,唯獨宋家嫡長子房中的燭火還亮著。
與宋朝意交好的傅太師之子傅卿雲,手執一卷書卷端坐半倚在四方椅扶手上,長發由竹冠束得一絲不苟,一看就是個端方君子人物。
而在傅卿雲的身旁就坐著清冷如雪的宋朝意,穿著整齊的素白衣袍,外著月色的外袍,搭上那張漠然到沒有什麼人情溫度的俊臉,屬實是將雲端初雪一詞詮釋得分毫未差。
這還是傅卿雲自書院一彆後,第一次受邀來到宋府在宋朝意家中過夜。
傅卿雲看著自己好友那冰冷到幾乎比夜裡落的雪還要多上幾分寒意的神情,無奈地搖了搖頭,複又將注意力放到自己手心中所握著的書卷來,良久才出聲說道:“宋兄,若是實在在意的話,不妨同皇太女談談心。”
“太女殿下那般偏愛宋兄,想必不會將那位西域來的尊貴皇子,如你一樣放在心尖上。”
宋朝意握著茶盞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冷聲道:“何人會在意那等輕薄之事。”
傅卿雲在書院中向來是肅然君子的模樣,但因著宋家和傅家交情好,私底下他倒也經常打趣宋朝意。
兩位好友難得在府中見麵,傅卿雲倒不急著和他寒暄,反而是展開了溫潤如玉的笑顏,溫聲道:“宋兄,你若是說不在意的話,想必就是有十分的在意於其中了。”
說著,傅卿雲放下了手中的竹卷,竹片與木桌相接時發出了清脆一聲響,也是保持端坐的姿勢累了,他便半躺其上。
傅卿雲的目光縈繞在宋朝意眼角邊的一顆痣許久。
宋朝意的眉眼生得冷清,但偏偏眼角邊長了一顆淚痣,本來是會顯得他這如玉俊顏要多上幾分昳麗和脂粉氣的,但宋朝意身上的氣度比那天寒地凍的寒池還要冷上不少,便將這淚痣挾帶的陰柔衝散了個徹底。
聽著好友的調侃,宋朝意連眉尾都未曾顫動半分。
“再多言,我就在這寒日裡將你丟出去。”
傅卿雲笑了笑,重新拿起了桌上方才被自己放下的書卷,“宋兄,你拿握茶盞的手不若鬆些。”
“這天山玉茶盞要是碎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宋朝意垂首看了眼茶盞上蜿蜒的紋路,淺色的薄唇抿得很緊,淡淡道:“莫要再提太女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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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二人口中所言的東宮,確實是熱鬨非凡。
前殿的宴席初初將散,滿桌殘羹冷飯,原本嫋嫋的熱氣很快在寒夜裡散去。
晶瑩的雪飄轉駐足於殿門紮著的紅綢花上,化開後暈出星點深色。
偏殿雕窗經過窗戶紙隱約透出暖色的光線,在金屬的冰涼觸碰到自己時,葉姝陡然神台清明了幾分,睜開朦朧的醉眼看去。
發現葉姝一雙濕漉漉的杏眼望著自己,阿奎勒含著笑抬起了她的腿,將金鈴環啪嗒一聲扣在了她的腳腕上。因為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所以他每當笑起來時,那深邃的眉眼總會生出一種微妙的妖冶感。
但或許是因為他來自西域,所以這分妖冶,合著他硬朗的身姿,反倒融合得十分奇異。
阿奎勒就這麼笑著,不緊不慢地撐起身,說著:“妻主安心,臣夫自西域而來,自幼騎馬射箭,無一不精通。所學的伺候手段可比那些看著弱不禁風的中原小郎君,要多上不知道多少。”
墨色青絲交織散亂於金線鳳凰錦繡之上,葉姝嫌熱伸出手想要推開,卻被阿奎勒修長的手按下十指相扣。
寒夜愈發涼了起來,窗外的雪又飄了起來,東宮庭院中的梧桐樹的樹梢被厚重的雪壓下,複又弓身起來,而後水流落儘後才顫顫巍巍地攤平,未免多了幾分嬌弱。
鳳凰鳳凰,棲於梧桐之上。
西域秘製的熏香縈繞在葉姝的耳垂間,深夜寂靜,厚重正紅的床幔間失了燭火的照耀愈發顯得昏暗。但阿奎勒黑曜石般的墨瞳在這黑暗之中亮得如珠玉,皇太女殿下綺鳳羅裳下矜貴異常的月白玉姿於他眸底纖毫儘顯。
總是矜貴溫柔待人的太女殿下陷於正紅之中,錦繡錦被襯得她身姿窈窕。她的青絲半遮半掩地蓋去了酒醉後暈紅的麵龐,鴉羽般的長睫撲朔迷離。
若往旁的看去,便看到天鵝頸纖弱不堪折,養得分外惹人憐愛的玉兔掩藏於絲織下,透紅的櫻果在雪色絲綢與烏發間隱約可顯。
自西域而來的黑黛青鳳蝶,翩然往下落於梧桐葉掩藏之間,尋到了雪色皎潔的桐花。待捕捉到梧桐花淡然清冽的香時,探入瑞珠中,汲取清甜的蜜。
葉姝下意識地想要踢開阿奎勒,卻終究是徒勞。
纖纖十指穿過他的墨發絞緊,星點淚光如碎玉珠子般點綴在羽睫上。
確實如他所言,這西域的小夫郎伺候確實了得。
待到葉姝看到阿奎勒挺拔的鼻尖上沾染的水光時,隻覺得酒都醒了幾分,蜷起腿正要下去時,直接被桎梏住。
“妻主大人......”還穿著紅色婚服的阿奎勒,一雙波光粼粼的桃花眸,就那樣寂然地抬眸看著葉姝。乍一看如同大漠上,被主人遺棄了的紅火狐,看著異常的可憐。葉姝偏開頭,細柳腰微躬,一雙纖細的月白環住了他,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