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燥寒冷的柴房中,雙手和雙腳被粗糲的麻繩捆在一起的葉姝靠在牆角,睜開雙眼打量著透過縫隙的日光飄蕩著灰塵的柴房。
說實話,葉姝麵對眼下這個被綁了的情境倒不是很慌亂。
畢竟這是她故意為之的。
至於為什麼會到這個情況也是說來話長,她領著眾多兵馬行軍路過幾個村落時,偌大的村莊竟然半點人煙都沒有,看著十分荒涼。
葉姝蹲下身察看了每戶人家的灶台痕跡,都乾乾淨淨的,反倒落了不少灰塵。
一看就知道這些村落的人已經離開很久了。
身為女帝親自派到葉姝身邊的心腹副將走到她身邊,“殿下,可曾看出不妥?”
葉姝站起身,支開紙窗便看到了那掩藏在雲霧中看起來十分隱秘的青山。
真是離譜,特地避開了原書中可能會耽擱的路線,結果還是碰到了意外情況,想來這些村落的人大概率是藏在了那山上。
緣由的話,這行軍一路葉姝也不聲不響地派了人打聽著情況,無非是地方官貪贓枉法,各種暴力征稅,使得民眾們苦不堪言。
這些村莊的百姓,顯然是不堪重負,跑到那地勢複雜的山上落草為寇去了。
“村子裡的人,多半跑到山上做了山匪。”葉姝放下窗戶,走出了這間看著久無人居的草房。
副將問她該如何處理,是否該上山剿匪。
葉姝卻搖了搖頭,離京遠了,這些地方官乾出的事是該上報到宮中的。
更何況此刻軍情緊急,當務之急是趕赴南疆戰場支援。
抱著繞開這座山寨的想法的葉姝,怎麼都沒想到那群山匪就在喇叭狀的山口埋伏等著他們。
這些山匪的目標似乎就是她,也沒有要殺了她的意思。
於是葉姝乾脆順勢被他們抓了去,對上副將慌亂的眼神,葉姝使了個眼色給她。
副將心領神會,領著一隊人馬追了半晌便佯裝馬匹倦怠追不上了。
而後就是眼睛被蒙上黑色不透光的布條,被人扛在肩頭上了山,耳邊還能夠聽到女人們粗獷豪爽的笑聲。
“我早就說這鳳朝遲早得完,你瞅瞅那一個個跟軟腳蝦似的。”
“也不知道大當家捉這一看就細皮嫩肉的女將來作甚?莫不是像之前一樣拿來熬湯不成?”
生啖人肉,饒是葉姝也不由得一驚。
插過一道清淡冷漠的女聲,“小聲些。這是當朝皇太女,大當家命令過的,不得妄言。”
顯然,這些山匪都怕那個女子,嗤笑了幾下卻是沒再說話。
柴房的門毫無征兆地被踹開了,思緒收回來的葉姝因為眼前蒙著布,看不見東西,因此隻能循著聲音抬首轉向那邊。
握著刺鞭的手,無聲地收緊了。
倚靠在牆角的皇太女,穿著銀甲胄,即使是安靜坐在那,通身的氣息也是不容人忽視的。
和很多年以前無意間看到的紈絝,沒有半點相似。
素淨的臉上被蒙著一段黑色的布條,黑白交相映顯得格外白皙如玉,大概是扛她上山的人動作粗魯了些,使得她束好的滿頭青絲散落了幾絲在臉側,在光暈下生出了點朦朧的脆弱感。
但她隻是靜靜坐著,古井無波,疏離到仿佛無論發生了什麼她都置身於事外。
真是想讓人撕碎那厚重的甲胄和衣料,看她那張白皙平靜的臉上露出點慌亂神色來。
眼前的布條被動作極其粗暴地扯開,以至於葉姝眼尾被那粗糙的麻布劃出一道紅痕,宛如飄了片淡粉色的花瓣在上麵。
乍一出現的明亮光線,刺得葉姝有些睜不開雙眼,鴉羽般的睫毛被生理性的淚水沾濕,就像是哭了一般。
大當家裴青顏對上葉姝那雙氤氳著霧氣和水光的杏眼,心中驀地生出一股子殺意,軟鞭纏上了她的脖子,但卻沒有勒緊。
等到視線恢複正常,葉姝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是個一看五官就明豔張揚的紅衣騎裝女子,隻是有種雌雄莫辨的美,讓葉姝不自覺地產生了點違和感。
那滿身嗜血肅殺的矜貴氣息,全然不像山寨裡的匪,倒像是名門將後。
“阿姐......”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個瘦弱的身影,葉姝看去,是一個約莫十二歲的小少年。
不過顯然不是健康少年的模樣,臉色透著病態近乎透明的蒼白,唇色也是淺淡的很。
給人一種來陣風,就能把他吹壞的感覺。
大當家迅速地收回了軟鞭,藏進了袖中,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若無其事地解下披風披在了他身上,係好帶子。
“阿姐,我喜歡她.....”病懨懨的少年囁嚅著說出了想法。
於是當晚,葉姝就被那女大當家扒了盔甲搓土豆似的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打包扔到了這個小孩房中。
葉姝:“......”
這個山寨裡的人感覺都不像個正常人,先是那位大當家打個照麵就打算勒死她,後是被扔到這個小孩房間裡。
摸不著頭腦的是,葉姝還了解到這個小白兔一般,仿佛嚇他一下他就能馬上厥過去的少年,居然還是這山寨的二當家。
看著十分乖巧溫軟的二當家,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孩,坐在案桌前寫著字。
映著旁邊的燭火,他的肌膚白得發亮,小孩看到葉姝進來的時候是十分開心的神情,使得那張了無生氣的小臉都靈動了幾分。
葉姝撣去被扔進來時沾上的微塵,細細地理了理衣裳的褶皺。
小少年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那般眉眼彎彎地笑著看向葉姝,白白柔軟的雪兔模樣。
“太女殿下,你有沒有見過傅太師的墨寶啊?”小孩殷切地望著遠遠站在那的葉姝,似乎是很期待葉姝的答案。
葉姝就是傅太師手底下教導出來的,自然也是習得了她一手風骨雋秀的字跡。
於是葉姝點了點頭。
二當家遙遙地遞出那已經寫得分了叉的狼毫筆,想要葉姝教他寫寫看。
看著小少年臉上那般充滿希冀的神情,葉姝心底微歎,走了過去接過筆,他的手冰冷的厲害,就像是下一秒就會喪失呼吸的屍體般冰冷。
這走近了,葉姝才發現那硯台中的墨水也是極差的,味道刺鼻的厲害。
其實葉姝也是完全可以拒絕這個少年的請求的,隻不過她似乎並不是很想故意看到他蒼白乖巧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再加上反正待在這山寨閒著也是閒著,教教他也無傷大雅。
葉姝隨手寫了句詩在起了毛邊泛黃的宣紙上,風骨自成。起筆落筆一氣嗬成,讓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琉璃珠子般的眼眸亮出光來。
“玉蘭吹落少年頭......”少年溫軟的嗓音,念著這句詩彆有一番風味。
他仰起頭,看著葉姝,“玉蘭花是什麼顏色啊?”
葉姝將毛筆擱置在筆架上,聽到他的問題時動作頓了頓,而後道:“是雪白的。此詩的意思是,初相遇心儀的小郎君,是在玉蘭樹下,雪一般的花簇簇從樹梢落下時,想要和他共白首。”
二當家聽著葉姝給他講詩,笑著說:“太女殿下,我一眼瞧著您的時候就覺得喜歡您,那等我長大了,殿下做我的妻主大人好不好?”
少年說這話時,聲音清脆,如珠璣落玉盤,悅耳動聽。
隻是葉姝在被扔進這房裡時,聽到了那些山匪的低低絮語,說是二當家身體素來孱弱,前些天請了郎中來看,已然活不過初春了。
其實看少年清秀的眉宇間若隱若現的灰暗病氣,就能夠看出來。
葉姝一時有些不忍,隻是將狼毫筆交由在他冰冷的小手中,柔聲回答道:“好,我答應你。”
性子乖巧的小孩安靜下來,握著狼毫筆,照著葉姝寫的字一筆一畫極其認真地描摹著。隻是寫到“落”這個字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字形結構複雜了些,他怎麼寫都寫不出葉姝的字跡。
瞧著小少年頭越埋越低,眼眶也是通紅得跟兔子一般,仿佛下一秒眼淚珠子就要暈在紙麵上了。葉姝想了想,拋卻了旁觀的姿態,抬手握住他的小手,一邊寫一邊教他怎麼才能寫好。
“草頭需得蓋住洛,寫的時候筆鋒不可缺了。”
手被另一隻溫暖帶了點薄薄繭子的手握著,二當家唇一下子抿得很緊,通身都緊繃著了,顯然是緊張得厲害。葉姝俯下身的時候,那阿姐房中帶著的安神香氣息便鋪天蓋地將他從頭到尾籠罩於其中,他一時間腦子裡全然空白,手完全是被葉姝牽著在紙麵上勾畫了。
“好了。”
葉姝一聲好了,把他全部的思緒都喚了回來。
那隻溫暖柔軟的手也離開了,有些莫名的空落落。
山下的軍隊知曉領軍將領的太女殿下被抓上了山匪的寨門時,很是慌亂了一段時間。直到副將過了幾日接到了葉姝遞出來的消息說她安然無事,叫他們三日之後上山招安剿匪。
葉姝其實也沒有想到,這山匪抓她上山來的理由竟然會如此荒謬。
說是這身體病弱的二當家仰慕那即將南下奔赴疆場的皇太女,想要在死之前有個妻主大人。
結果大當家是個忠實弟控,就這麼把她抓了過來。
不過葉姝瞧著那容顏美到雌雄莫辨的大當家總是看向自己詭異莫測的眸光時,覺得那個小少年的願望大概隻是原因之一。
變故就發生在了招安之日,也是葉姝被這大當家押著穿上婚服,要和那個小少年成婚的日子。
那個乖巧溫軟央求著葉姝教他練字的少年,在婚事前夕發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