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勒走近屏風後,側顏顯露的笑容分外明朗,蕩漾著流露在臉上的喜色,明媚得如同空氣也流轉著他身上濃鬱的西域暗香。
葉姝看著他進去了,提起了筆枕上擱置的狼毫筆,在紙上擬寫著靈穀關的捷報。
“遲頓首。陛下無恙,兒臣棄燕雀之誌,奉旨征討南蠻,旌旗南指而下,幸靈穀關大捷,破敵軍主力,生擒南蠻王格阿列。而今將率餘軍八萬班師回朝。兒臣遲頓首。”
筆落,墨痕止,窗外因為入了春,早已是綠茵茵一片,柔和的暖風透過紗窗,送入房中,掀起了宣紙的一角,吹過紙麵上泛著光澤的墨跡,直至光澤消失乾透。
每每遇上書信,葉姝都不由得感慨,寥寥數語便能夠將所有發生過的事儘數記下。
難怪總有人說,文字是能夠突破歲月和空間的東西。
靈穀關大捷,南蠻敵軍求降的軍報傳到京中。
“兒臣遲頓首.......”床邊傳來的清冽嗓音漸漸停歇,那寧和的念信的說話聲,猶如古琴的琴弦被玉石撥弄,分外悅耳,能將人心中的所有煩悶一掃而空。
葉江知的目光落在信上雋秀有力的字跡上,眼前似乎都能見到夜半時分,伏案於桌前,燭光輕晃將光暈渡在葉姝臉側,而她正執筆寫下戰報的場景。
也能夠想象出,她策馬縱橫於沙場上,射殺敵軍的驍勇模樣。
想必阿寧便是被敵軍的血濺到臉上,那般的模樣恐怕也隻會美到讓人覺得攝人心魂。
躺在床榻上的女帝聽到靈穀關大捷時,病氣纏繞的臉上不由得流露出幾分喜色,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葉江知連忙回過神來,拿著白絹帕上前,絲帕上霎時被刺眼奪目的鮮紅給沾染了,手都是一抖。
都城皇宮中女帝重病,皇太女出征南疆征討南蠻,皇次女葉珺若駐守西域邊疆,旁的皇女或是去了封地,或是早夭病死了。
至於皇子,聯姻的聯姻,出降的出降。
身為僅此一位還待在宮中的皇子,葉江知自然是要在女帝膝前侍疾的。
咳嗽完,慢慢和緩著呼吸的女帝往後靠在床背上,朝葉江知笑道:“朕就知曉,朕的太女絕不會令朕失望!”
“江知......”女帝笑了許久,忽然喚了複退出到簾賬外的葉江知一聲。
葉江知剛把絲帕放進盛著溫水的銅盆中,聽到女帝呼喚自己,連忙應道:“兒臣在。”
而後下一刻,葉江知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煞白到近乎透明。
“阿寧同你那般交好,可曾傳過書信到你宮中?”
這是一句始料未及的問話,可語調平淡得一如往常同葉江知談論京中奇事逸聞,但卻無端端地讓人神經緊繃到了極致。
女帝剛剛劇烈咳嗽過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那與生俱來的威嚴仍然不容小覷,隔著厚重的簾賬傳入到葉江知耳中。
空曠無人的鳳棲殿中,吉獸銅紋香爐冒出嫋嫋白煙,帶起一陣清冽的香氣。
隻是這陣暖融的皇室香氣,卻讓床前的葉江知如墜冰窟。
尚還披著狐裘的葉江知跪了下來,隻覺得寒意徹骨刺痛,他咳嗽了兩聲,手握拳輕輕抵在了唇邊,烏發間葉姝贈予的玉釵微微顫動,似乎也在此刻的境況下諷刺著他心思的妄想與不堪。
朝中上下無人不曾稱讚他玉像般的容貌,和親和慈悲的心腸,就連床榻上躺著的女帝,都曾感歎過,他有仙逝鳳君之儀。
有著一顆同鳳君一般的悲憫之心。
可隻有葉江知自己知曉,深夜在煙雲閣的佛龕前為葉姝南征長跪祈求她平安的孤寂,以及對矜貴萬分的皇太女那般不該有的心思。
“不曾。”窗前跪著的清潤如玉的二皇子,咽下喉中湧上的腥甜,長睫輕顫斂去眸中萬般思緒。
卻聞帳中女帝冷冷地哼了一聲,淡聲重複著那兩個字,“不曾?”
骨節分明的手指,攥著膝上衣料,骨節泛出白色。
葉江知平複著擂鼓般的心跳,平靜地說道:“回陛下,太女殿下戰事那般繁忙,連夜行軍趕往南疆。戰事為重,兒臣不敢輕易打擾殿下。”
倚靠在床榻上的女帝拈住指尖夾著的南疆才會有的銀葉子,眼眸微眯端詳著,隨意抬手,這枚葉子便被拋了出去,竟然精準無誤地落到了葉江知的發間,泛著銀色的光澤。
毫無征兆地,床沿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力道之大似乎想要把紅木雕花床給拍碎一般,也重重地擊在了葉江知心上。
“若是不曾,這南疆特有的銀葉,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