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由一張花紋詭異的厚布蓋著,上麵的圖騰是數不清的各種花紋的蝴蝶,中心圖騰是一隻銀藍色的蝴蝶,和烏桑銀肩頭停駐的蝴蝶花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葉姝被他牽著走到了石桌旁。
這才能清楚看到石桌正中央嵌著一隻琉璃盅,並不算剔透的蓋子和盅身嚴絲合縫,隱約能看到裡頭似乎有東西在動。
少年纖細白皙的手探出,打開了蓋子,葉姝的目光落在了琉璃盅裡頭的東西。
葉姝本以為南疆人養蠱,養的蠱蟲都是蜈蚣蠍子或者蜘蛛那種形容可怕的毒蟲,怎麼也想不到烏桑銀飼養的蠱蟲居然是一隻隻白白胖胖的蠶寶寶。
乖巧可愛的蠶寶寶,一個個像是可愛的玉石,躺在琉璃盅裡,不時爬起來動兩下,身上會因為爬動的時候流淌著異樣的光暈。
烏桑銀支著下巴,拿玉笛探入琉璃盅中,饒有興趣地逗弄著它們。
他往身旁瞥了一眼,看到葉姝專心致誌地注視著它們,輕聲問道:“殿下很喜歡嗎?”
看到了烏桑銀養的蠱蟲,若是尋常人早就已經被南疆蠱蟲的名頭給嚇到臉色慘白了,但葉姝畢竟不時尋常的人類,她對於無知的從未見過的實物有一種的天生的好奇。
尤其是這些蠱蟲外表這般可愛,還能看到身體上散發著的細細光澤。
光線綠瑩瑩的洞穴之中,隻聽聽見烏桑銀玉笛和琉璃盅不時相碰的聲響,少年俊俏的臉上的笑容,在看到葉姝這麼久還未曾說話後,一點點收攏消失,最後在葉姝看不到的角度歸於麵無表情的姿態。
與平日裡在葉姝麵前總是羞怯含笑的白兔模樣,截然不同。
王母總同他講,中原人明麵上同南疆交好,實際上暗地裡是極其防備並且厭惡苗疆族人飼養蠱蟲的行徑。王母還特意叮囑他,若是和皇太女熟識了,千萬不要讓她知曉自己也是會巫蠱之術的。
但烏桑銀就是不死心,想要試試。
他想知道,能夠連夜行軍前來支援,在南蠻敵軍手底下救出自己的太女殿下,是否同王母口中的說的那些中原人一個模樣。
“本宮可以碰它們嗎?”
耳畔響起了葉姝溫柔的問話,烏桑銀愣在了原地,連敲擊玉笛的動作都停了下來,茫然無措地看著葉姝。
似乎是怕他沒聽清楚,葉姝又湊近了些距離,好奇地望著琉璃盅中模樣可愛的蠱蟲,再度問了一遍:“可以嗎?”
眼看葉姝已經按捺不住地想要將纖長如蔥段般的手指探入其中。
“不可!”烏桑銀用玉笛格擋住了葉姝的手。
葉姝轉過頭,清澈柔和的眼眸疑惑地看著他,頭下意識地半歪著,墨發如瀑布般傾灑而下,有些滑過了烏桑銀的手背,溫溫涼涼的觸感。
烏桑銀睜著深紫如毒霧般的眼睫,纖長濃密的睫毛半掩,像是他肩上的蝶翼一般顫動著。
不想看到殿下失落的神情,烏桑銀伸出手從琉璃盅中捉出了一隻養得最白胖的蠱蟲,葉姝發現這個蠱蟲一到烏桑銀的手中就變得格外乖巧,一動不敢動,連身上若有若無的光暈都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葉姝攤開雙手,小心地接過了烏桑銀遞給她的蠱蟲。
入手溫涼柔軟,就像是蠶繭落入了手心。
“這就是南疆傳說中的蠱蟲嗎?”葉姝近距離打量了它許久,烏黑的眼眸晶亮地望著對方。
烏桑銀咬了咬唇,彆開了眼睛,不敢直視葉姝這般動人的眸光,玉白的耳尖紅了個徹底:“這是我養的情蠱。”
南疆的傳統,皇子是準允習得巫蠱之術中的毒術和情蠱,為了能夠同自己心儀的妻主在婚後足夠歡愉。
皇女則自然沒那麼多限製了,各類巫蠱之術隻要她們想要學,藏書閣隨時為她們開放。
“情蠱?”葉姝收回目光,重新看著手心裡安然躺著像是睡著了的白胖子。
阿奎勒就說是烏桑銀給自己下了情蠱,才會那樣在馬上荒唐一夜,當然後來給烏雲洗鬃毛的事務自然是丟給了阿奎勒的。
“方才的光暈尚未散去,若是殿下中了蠱........”話還沒說完,烏桑銀自己的臉燒紅了個徹底。
葉姝注意到了他的小習慣,就是每當緊張不安的時候,烏桑銀就會捏住自己手腕佩戴著的銀鐲子,都快把銀鐲給捏變形了。
用手指摸了摸情蠱的背部,葉姝替他補全了下半句話:“會貪歡半晌罷?”
這句話不知道是戳到了烏桑銀的痛點還是什麼,他直接伸手把情蠱抓回來,扔回到了琉璃盅之中,牽著葉姝的手悶聲就往洞穴外走。
一時間,蜿蜒幽深的長道,隻能聽得到烏桑銀行走間,銀片互相敲擊的聲音。
葉姝隱隱約約感覺拉著自己手的小皇子似乎情緒不高,大概是在生氣,卻不知道他生氣的緣由,也隻能跟著一起走。
南蠻王被生擒的消息傳到都城,還有眾人得知皇太女殿下即將班師回朝的消息的時候,滿城慶賀。
特彆是還有急報說是葉姝出席了同南蠻國乞求而來的和談,簽下了南淵盟約。
自此南蠻歸於鳳朝,每年朝貢絹布十萬匹,白銀五萬兩。
“宋兄,殿下此戰,可真是一戰成名啊!”書房中,身著青竹色衣袍的傅卿雲手執竹卷,看著南淵盟約陳列的條款,隻覺得心中回蕩著青雲之氣。
這些年來,南蠻不斷侵擾南疆,鳳朝數次支援,但這南蠻人熟悉山間地形,總是能逃走,而後下一年卷土重來,實在是讓南疆百姓苦不堪言。
宋朝意拈著白玉棋子的手微頓,初夏暖融融的風穿梭過湖畔柳枝,拂過他鬢間幾縷青絲,當真是公子如玉。
可惜身上的氣息冷淡了些,還帶著冬日冰麵未曾化開的寒意,叫人望而卻步。
宋朝意又想起了葉姝出征前夕,自己同她在集芳園玉蘭樹下頸交鸞鳳的畫麵來,回想起溫軟如玉的人那幾乎融化的暖意,指尖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傅卿雲目光從竹卷中移開,便看到了宋朝意那顫巍巍的指尖,取笑道:“宋兄,莫不是一念到太女殿下,你心中便激蕩異常,連棋子都拿不穩了不成?”
白玉棋子啪嗒一聲落入棋盤,落棋無悔。
宋朝意清冷的眸光掃了眼笑語吟吟,有京中端方君子美稱的傅卿雲,想到那夜葉姝指尖劃過自己的心口,對傅卿雲誇讚的話語。
“朝意哥哥的知心好友,太師之子傅卿雲,瓊枝玉樹守男德的端方君子。”
瓊枝玉樹?
宋朝意打量著眼前好友的那張俊俏非凡的臉來。
他的五官同自己是不同的,沒有銳利的輪廓,通身氣質合著那張臉,倒確實是溫潤如玉。
傅家曆代書香門第,曆屆傅家的家主都是太女的太師,尤其是傅卿雲的母親,教導過當朝女帝和皇太女,身份更是尊貴無比。所以傅卿雲自幼浸在書墨氣息中長大,那種由古書典籍沉澱而來的溫厚氣息,確實是旁人比不得,也沒有的。
而宋家早年寒門清貴出身,其實算起來底子要薄的很,因此朝中也有不少官員諷刺宋家是靠著上一任鳳君才能夠爬起來的。
如今難得真切地對比起二人的差彆,宋朝意隻覺得連棋子都有些拿不穩了。
他淡漠疏離的眉眼低垂,似是無意間提道:“卿雲,聽聞太女殿下似乎在陛下麵前稱讚過你?”
此言一出,傅卿雲溫潤的臉上,肉眼可見的欣喜之色,但他到底是自幼接受禮教長大的,因此隻是克製地抿了抿唇,淺笑道:“宋兄這是拿我取樂不成?”
“殿下與我未曾熟識,怎麼會在陛下麵前誇讚我?”
宋朝意儘數收攏棋盤上的白玉棋,淡淡道:“我時常進宮為陛下念書,偶爾聽聞陛下會說起你。”
那.....那殿下是如何誇讚他的?
傅卿雲下意識地靠近了些許,想要問清楚,但思及自己如今尚未許配妻主,若是貿然問出口隻怕是有悖男德,也就作罷了。
隻是心中就像是被小貓崽的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撓過一般,分外難受。
南淵盟約已成,入了夏,京中女帝的病卻愈發重了。
在接到宮中傳來的密報,負責給葉姝傳信的副將臉色甚是凝重。
葉姝一看密報熟悉的鳳鸞紋,便知道是女帝親筆,再結合副將此刻的神色,於是她輕聲問道:“母皇,如今病況如何?”
副將看著殿下那擔憂異常的神色,唇抿緊搖了搖頭,跪下將密報舉過頭頂,沉聲說:“殿下,陛下病危。此乃陛下親筆所傳密報,煩請殿下親自查看。”
密報隻有寥寥幾個字,但那不穩的筆觸,還有濺上去星星點點的血跡,隻怕是女帝當真病況不好了。
葉姝握緊了墨色絹布,上麵用銀水寫著幾個字。
“病危,速歸,密。”
“本宮領著五十親衛先行回京,副將你同另一位副將著八萬士兵後行。”
帳外一個頎長的少年身影,在聽到這句話,倏地轉身跑開消失了,連半分殘影都未曾留下。
話音落下,葉姝便匆匆出了中軍大帳,縱馬要回到將軍府。
未曾料到烏桑銀已經在房中等待著她,難得穿戴著苗疆的傳統服飾,連銀頭冠都整齊地戴著。
桌麵上擺著一壺酒,果酒的甜香四溢得讓葉姝覺得分外熟悉。
聽到門扉被吱呀一聲推開了,靜坐桌前的南疆小皇子抬起頭,眼眶染著紅暈,就那樣怯生生地望著葉姝,但袖中藏著的紅繩卻被他攥緊了。
那乖巧無害的白兔神情,一如葉姝初次在南蠻手下救下烏桑銀,他仰首看自己時的模樣。
“殿下今夜便要動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