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朝青元二十四年,女帝葉璿崩逝,諡號惠文帝,供奉於太廟列十五位,停靈滿喪期後葬入皇陵。
青鸞殿中,宮仆們有次序地更換著殿中的布置,將原本各色華美的飾品送入了庫房之中,換上了雅致的裝潢,連原本富貴的百花掐絲琺琅彩瓷瓶,都變成了冰裂紋天青瓷。
坐於案桌前的葉姝手執禮部遞來的奏折,裡頭都是有關先帝的國喪置辦安排,條理清晰。
在葉姝的手探向筆枕上擱置著的朱砂筆時,覓竹輕聲呼喚了一句:“殿下.......”
如今登基禮尚未置辦,按照禮儀覓竹還是得叫她太女殿下。
葉姝轉過頭,覓竹遞上來一支蘸上了藍料的狼毫筆。
“殿下,按照國喪禮儀,您如今批閱奏折還不能用朱砂筆,合該用藍筆,以表您對陛下仙逝的悲痛。”
葉姝看著她手中的藍筆,張了張唇,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隻是接過來迅速地將禮部的奏折批閱完。
看到奏折中國恩寺這個詞的時候,葉姝的筆頓了頓,她還記得剛到這個位麵的時候,收拾原身留下的爛攤子時,便是求情讓女帝送那些男伎去國恩寺。
“國喪期間,國恩寺可有每日鳴鐘?”葉姝批閱完最後一本,問了身邊候著的覓竹一句,“下葬吉時可擬定好了?”
覓竹福了福身子,回答道:“回殿下,國恩寺每日鳴喪鐘五十聲,吉時定在了二十八日的辰時。”
葉姝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清楚了,“按照鳳朝喪儀,母皇崩逝後除卻國喪,其他儀式都從簡。”
“覓竹你傳本宮旨意給禮部,因母皇崩逝登基典禮一切從簡,奏樂賜宴這些都不必了。”說完這些,葉姝揉了揉額角,將筆擱置在了筆枕上。
她心想,難怪女帝離開得這般早,怕不是被這些沒完沒了的政務給忙得過度疲憊了。
得了令的覓竹應了聲好,便匆匆朝殿外走去。
半靠在椅子上的葉姝輕歎,往後仰首一靠,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按上了葉姝的額角。
鼻尖輕嗅著那清冽微苦的中藥香氣,眼眸半闔的葉姝連眼睛都沒睜開,反倒是唇角微揚的笑了起來。
座上穿著素白喪服的太女眼下有些淺淡的青影,顯然是這些時日累得不輕,卻在知曉自己來了後,微蹙的眉眼一瞬間舒展開。
“皇兄!”
葉姝睜開雙眼,便看到了葉江知笑意柔和的俊臉。
葉江知手上溫柔地按著葉姝有些隱隱作痛的額角,溫聲道:“歇會罷。”
隨著他按揉的動作,座上的人呼吸漸漸趨於均勻,陷入了安眠。
葉江知看了眼堅硬的金鸞座,顯然在這上麵睡著並不舒適。
於是本來長身玉立的他俯身,一手攬著葉姝纖細的腰肢,一手勾住了她的腿窩,將人穩穩地抱了起來。
如果葉姝要是此刻醒著,隻怕是格外地驚訝。
因為素來身體孱弱,寒風一吹就會倒下的葉江知,懷裡抱著她卻氣息平穩,看著比常人還要厲害不少。
將睡著的葉姝安穩地放在了內殿的榻上,葉江知支開了殿中的木窗,坐在床沿的小凳上,注視著葉姝恬靜安然的睡顏。
修長的指尖撥開她鬢邊的碎發,彆到了耳後。
葉江知長歎了一聲,眉心的朱砂痣紅豔似血珠子,那琥珀色的眼眸在窗外透過的光下顯出剔透如水的質感。
一個沒有父家背景沒有靠山的皇子,如何在宮中存活下去,無非是要靠著母皇的恩寵,才能過得安穩些。他孱弱的病體,早就在鳳君憐惜他的那幾年,就由禦醫給醫治完全了。
鳳君在世時,他自然是不必裝病的。可鳳君離開後,為了不必那麼快離宮出降,唯一的方法無非就是靠這張同鳳君有幾分肖似的臉,還有那容易讓人憐惜的病體了。
所以旁人隻道他是先天有不足之症,在疼愛自己的鳳君逝世後飽受打擊,再度病得厲害了。卻不知,這一切不過是他飲下的湯藥做出的假象。
不過心悸之症,卻是一直未曾痊愈的,兒時鳳君也會勸導他切忌大喜大悲。
葉江知的指尖劃過葉姝豐盈的唇,細細摩挲而過,眼眸凝視著葉姝臉上的每一寸,徐徐俯身靠近了她。
他已經十餘年未曾發病了,卻不曾想會因葉姝發病了好幾次。
睡夢中,葉姝隱約感覺唇上似乎落了個溫涼的東西,但並不會影響她安眠,因此睡著的她反倒是下意識地抬手圈住了葉江知的脖子。
葉江知微愣,輕笑了一聲,再度細細地吻過她的眼尾眉心。
極儘憐惜與疼愛。
顯然是因她近日的疲憊,十分心疼擔憂。
溫涼的手牽起了葉姝因為南疆出征帶了點薄繭的手,按在了心口處,葉江知定定地垂眸看著葉姝,似是在喃喃自語:“阿寧,皇兄這一顆心,可都是交付在你身上了。”
青鸞殿的安神香,悄無聲息地燃起青煙。
宋府中,同父親商定完府中喪儀的宋朝意匆匆穿過回廊亭台,一撩衣袍,似陣風一般跨過了書房的門檻。
“母親.....”宋朝意喚著宋丞相,手中還拿著冊子。
書房屏風後的宋丞相,聽到了宋朝意清冽的嗓音,又不舍地看了眼手中的東西,重新用那一方紅綢布包起來這方方正正的物什,藏入了書架後的暗格之中。
無論如何,因著疼愛的嫡子,也得作罷。
宋丞相從屏風後緩緩走出來,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淡漠如雪的嫡子,長身玉立,對著自己行了一禮。
“母親,這是阿爹擬寫好的府中喪儀安置,請您過目。”說著,麵容清俊的宋朝意遞上了手中的冊子。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近日的母親,似乎有些魂不守舍,隻是接過了冊子匆匆看了幾眼,便道:“不錯,就這般安排罷。”
宋朝意斂去眸中思緒,正了正束發的素銀發冠,行了個禮後離開了書房。
未曾看到宋丞相望著自己背影,悵然若失的神情。
出殯下葬當日,晨光熹微,朱紅宮牆到處都掛著白綾羅,隨著初夏稍暖的風飄起。
穿戴好了喪服,還彆上了素白絹花銀簪的葉姝離開鳳棲殿,站在殿前,忽然若有所感地抬眸看了眼天際。
天空碧藍如洗,隻有幾絲雲隨風吹散。
陽光看久了有些目眩,文武百官跪在靈前,神情哀痛倒不像是作假。
隻是葉姝看著他們的神情,很是疑惑。
因為他們其中很多人的微表情判定,他們是並不真情實感地感到悲傷痛苦而流淚的。
就像是和自己一樣,又或許有些不一樣。
葉姝看向了殿前停著的金絲楠木棺槨,忽然有些若有所失的茫然之感,清澈的兩行淚竟是不自覺地滑落眼眶。
文武百官就看著,容顏姝麗的皇太女,徐徐走到了棺槨前,看著穿戴著吉服,蓋著佛文金絲被的先帝,神情哀慟。
便是瞧著就讓人倍感心疼。
“出殯.......”葉姝下令後,一時間哀樂齊奏,遠遠傳來了國恩寺悠長哀然的鐘聲,回蕩在空曠的皇宮中。
朱紅的宮牆,映襯著淺色的琉璃瓦,宮牆邊的柳枝輕揚,景色竟是無端端地讓人心生寂寥之感。
出殯的廷衛軍,抬起了刻有九十八道金鳳紋的楠木棺槨,肅然地朝著宮外走去。
喪儀當日,駐守邊界的大皇女葉珺若,趕回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