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姝想要縮回手的時候,紀寒羽反扣住了葉姝的手掌,他的十指修長,很輕鬆地就把葉姝的手攏進了手心裡,不容她縮回去。
“幫我暖一會兒。”
紀寒羽難得露出這樣柔和的神情,讓葉姝都愣神了一下,此刻的他簡直像是融化了冰雪的湖水,平靜柔和,膚色瑩白。
低沉清冽的嗓音這麼請求著葉姝幫忙,讓她難以生出拒絕的心思。
葉姝原本還因為他剛才森寒的模樣產生的瑟縮感,瞬間消失得毫無蹤影了,連半點痕跡都沒了,就這麼任由著他握著自己的雙手。
教室後門的小玻璃窗外閃過了一個身影,是個弱不禁風的纖瘦身影。
渾身都往下滴著水的沈丹顏收回目光,低垂著頭準備回家換衣服,伸出蒼白的手摘下了被水模糊了的眼鏡。
葉姝曾經誇過他這張臉,唇紅齒白的清秀麵容,皮膚白皙,精致得像個人偶。
埋頭往家的方向走的沈丹顏驀然就想起來了那天,從儲物間被葉姝救出來然後回家換衣服的事情。
走過了數不清的老舊巷子,又經過了第二個垃圾場,總算到了家。
狼狽不堪的少年抬起沉重的手臂,將鏽跡斑斑的鑰匙捅進門的鎖孔裡,按照慣例抬起了門鎖,然後才打開了門。
撲麵而來的是房子裡難聞的煙酒臭味,沈丹顏繞過了散落在地麵上的酒瓶,有墨綠色的啤酒瓶,也有透明的白酒瓶子。
跪坐在櫥櫃旁的女人,衣衫襤褸,原本應該是白色的T恤衫變成了發黃發皺的樣子,她像是被什麼動靜吵到了,又像是被冷風凍到了似的,抬起手。
她手裡的啤酒瓶骨碌骨碌滾了兩下,滾到了沈丹顏的腳邊。
連帶著櫥櫃桌麵上擺著的一張照片也被摔在了地上。
沈丹顏無視了腳邊數不清的酒瓶子,走到了櫥櫃旁,撿起了摔在地上的照片。
眸光微頓。
原本是可愛清秀的小男孩衝著鏡頭笑得眉眼彎彎的照片,被替換成了一個神情陰鬱的少女照片,還是黑白色的照片。
沈丹顏看著這張明顯透著不祥氣息的黑白照,心底微抬,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也不意外,媽媽一直都很想要自己這個拖油瓶早點死掉才好。
可惜自己就像是地底下的蟑螂一般,生命力格外地頑強。
回到屬於自己,勉強算得上是乾淨整齊的小房間,衣櫃裡空空如也,屬於自己的衣服全都沒了,大概又是被媽媽拿去賣錢買酒喝了。
沈丹顏又長歎了口氣,隻是脫下了潮濕的校服,躺在了帶著點黴味的被子上。
他幽深漆黑的眼珠盯著長滿了青黴的天花板出神,想起了自己母親一直以來的打算。
到現在,沈丹顏都還能清晰地記得,從自己有記憶開始,父母之間都是無休止的爭吵,每到夜裡都是母親尖利的叫聲,隨之而來的就是摔東西的巨大動靜。
每到這時候,被吵醒的鄰居們就會破口大罵。
母親喜好打麻將賭錢,有時候為了搞打麻將的錢還會陪人睡覺。父親隻是個小廠子裡的保安,性子憨厚老實,但是卻很關心自己。
小時候父親帶著自己去看了個算命先生,先生卻說自己陰胎投成了陽胎,男生女相的養不大,被氣壞了的父親惡狠狠地瞪了瞎子先生一眼,抱起他就走。
因為怕媽媽帶壞自己,父親經常會把他帶去保安室,把小小的自己抱在膝蓋上,還會讓自己帶他的保安帽子。
四歲那年,提前下班的父親將為了賭資出軌的母親捉奸在床,他從來沒見過那樣暴怒的父親。
忍無可忍的父親終於提出了離婚。
本來.......本來他是可以跟著父親離開這個家的。
但是媽媽不願意,為了他的撫養費,想儘手段爭搶沈丹顏的撫養權,撒潑胡鬨,甚至到父親新工作的地方潑糞水。
被折磨到疲憊不堪的父親,終究還是放開了自己的手。
彼時的沈丹顏,並不能意識到父親的放棄,意味著什麼。
那意味著,暗無天日的歲月,會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無時無刻不跟隨著自己。
收拾好行李的父親蹲下來,憐愛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和年僅四歲的沈丹顏說:“顏顏放心,爸爸會每個月給你寄撫養費,顏顏要好好照顧自己。”
父親確實做到了他的承諾,每個月都有一筆足夠母子倆生活的錢打來,隻不過這筆錢永遠不會用到沈丹顏的身上,而是去了沈母的麻將桌上。
每每錢不夠用了,母親便會抄起衣架,將粉雕玉琢的男孩打到哭不出聲音。
起初,聽到孩童求救哭聲的鄰居還會說一說,但時間長了,也是愛莫能助。
畢竟,對於鄰居們來說,沈丹顏隻是彆人家的孩子,他們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在父母離婚兩年後,沈丹顏靠撿廢品,偷偷攢了點錢。
年僅六歲的小孩,拿著一百塊皺巴巴的零錢,坐上了去尋找父親的大巴車。
懂事的沈丹顏還記著爸爸說過的,去彆人家裡要帶禮物,於是他還滿懷期望地去水果攤,很大方地買了兩個蘋果。
灰撲撲的小孩找到了自己做夢都會夢到的父親,隻不過是隔著厚厚的玻璃窗。
被父親抱在懷裡的嬰兒,玉雪可愛。
玻璃窗裡麵的一家人,很幸福。
卻和自己沒什麼關係了。
懷揣著剩下的零錢,沈丹顏回到了那個煉獄般的老房子裡。
沈母搜到了他身上藏著的錢,毫無意外地,又毒打了他一頓。
這一回,被酒瓶打到頭破血流的沈丹顏倒在地上,被血染紅的視野裡很暗,什麼都看不到。
可他到底還是命硬,沒有被打死,被好心的鄰居抱去了醫院。
接到警訊來調查的警官看了自己一眼,卻專注於和母親眉來眼去。
這件事依舊是不了了之,無他,因為那個警官就是母親的恩客之一。
掙紮著活到了小學三年級的沈丹顏,那天回到家,他看到母親和一個陌生男人在自己原本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小床上廝混。
到處都是糜爛發腥的味道,臉色慘白的男孩卻依舊是麵無表情的麻木神情,即使翻騰的胃部不斷告訴著他,他想要嘔吐。
那個男人扔了錢正要走的時候,卻陡然回頭看了自己一眼,跟自己的母親說了句。
“你女兒長得不錯。”
沈丹顏一直都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從小就被街坊鄰居誇著說男生女相,是年畫裡的娃娃來投胎了。
可他若是年畫娃娃的話,為什麼會過這樣的日子?
在床頭抽煙的母親,在煙氣繚繞中,循著男人的目光打量著自己的臉蛋,毫無征兆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於是,他就因為這麼個荒謬的理由被當作女兒養了起來,蓄起了長發,母親還不準旁的男人在她為自己找到高價前碰他。
而自己,也因為打扮成女孩的模樣,無休止地被那些認識他的男生欺淩著。
躲在儲物間裡的沈丹顏,被頭發上傳來的抓取力道打斷了所有的思緒。
所有的回憶,都停留在了那天晚上,打開門來救自己的葉姝背影上。
回憶起打開儲物間給自己擦拭傷口的葉姝那般溫柔的麵容,讓被抓著頭發的沈丹顏陡然笑了起來。
纖瘦的身影,就這麼跌跌撞撞地被幾個高大的男生拖著走出了儲物間。
下課鈴聲終於響了,放鬆下來的葉姝伸了個懶腰,舒展著酸痛的身軀。
終於要放假了。
同桌的紀寒羽不見了身影,葉姝估計他是又去抓什麼鬼去了。
課間的時候,周懷逸跟她說,自己下完課得留下來訓練,讓她先回家,還不放心地跟叮囑小孩似的,叫她過馬路要看紅綠燈,不可以亂跑之類的。
葉姝收拾好東西就走了,但是路過了一個行人較少的十字路口時,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她看到了幾個拖著沈丹顏往河堤的方向走。
被拖拽著往前走的纖弱身影跌跌撞撞的,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葉姝連忙跟了上去。
可奇怪的是,自己卻好像怎麼也追不上他們幾個。
不對啊,就算是周懷逸,也不可能跑得那麼快。
那幾個高大的男生好像注意到有什麼跟著他們,突然回過了頭,藏在樹後的葉姝屏住了呼吸。
沒有看到任何其他身影的男生們嬉笑著。
葉姝看著這些惡劣的男生,把沈丹顏的褲子給直接強硬地扒了下來,然後拋起扔進了河水裡。
她的雙眼陡然瞪大了。
在渾身狼狽的沈丹顏彎腰去撿拾那條褲子的時候,卻被其中一個男生一腳揣進了水裡,或者說不止一個人做了,其他幾人也伸出了推人的手。
本來就頭暈眼花站不穩的沈丹顏,就這麼掉進了湍急的河水。
正想要出聲喊人來救人的葉姝還沒來得及出聲,就看到了變故驟生。
被冰冷河水從頭頂淹沒的沈丹顏不會遊泳,隻能愈發往下沉,聽著耳邊愈發模糊的吵鬨聲,忽然覺著,就這麼死了,死在這乾乾淨淨的河水裡也很好了。
隻是他還是覺得不甘心。
這麼多年蟑螂般的日子,都過下來了,眼看著隻要熬過博雅班高三的跳級考試,他就可以擺脫這些惡心的人,可為什麼啊?
憑什麼死的人是他,多年以後這些渣滓們想起自己的死,隻會若無其事地說一聲。
真的嗎?我當時哪裡有那麼過分,隻是和他開個玩笑而已。
憑什麼?
他都還沒能和那個一直優秀如光的人說上一句話。
突然迸發出求生念頭的沈丹顏開始掙紮起來,可他忽而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出不了水麵。
因為在他的腳踝處,有一隻死白的手,正死死地握著自己,手的主人看到自己絕望的目光,還詭異地笑了起來。
這個慘白的人高興的原因很簡單。
他終於找到了替身。
岸邊的男生們一開始看到沈丹顏落水,還嬉笑著取笑他,可很快他們就慌亂了起來。
河麵沒了沈丹顏的蹤影,恢複了沉寂,死氣沉沉的寂靜。
讓葉姝一下子抓緊了樹皮連聲音都不敢發出的原因,是原本很快安靜下去的河麵毫無征兆地伸出了兩隻手,極快地就將岸邊的那些男生給拉扯著拽進了水中。
那手腕上還戴著葉姝眼熟的發繩。
這雙手,是沈丹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