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體鱗傷的穆庭突然開始在那些黑影手裡劇烈掙紮起來。
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即將遭遇什麼,開始淒厲地吼叫起來,一邊怒罵著什麼,一邊拚了命地掙紮。
葉姝聽不真切,努力靠近了些許才能聽清些許字眼。
“可憐我穆家世代忠臣,到本將這代更是儘數戰死沙場!”
“你這狗皇帝卻聽信讒言,這般殘害忠臣,鼠目寸光之輩!”
劇情大綱並沒有提及人物背後很詳細的故事,但葉姝根據眼前的場景,和那位字字泣血的將領,大概也能夠猜出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無非是昏庸皇帝,戰亂時期卻忌憚名將功高蓋主,因而賜死這種令人不平的過往。
穆庭好歹是在沙場征戰多年的一員猛將,有那麼幾個瞬間,他差點就要從那些負責押著他的人手中逃脫,但到底寡不敵眾,才跑開幾步,又被捉了回去按住。
這些看不清麵目的黑影抓住他,用粗而結實的麻繩牢牢拴住了他的脖子和四肢。
然後它們高高地揚起鞭子,極其狠厲地甩在了那些馬匹的背上。
馬匹發出了高昂的嘯叫聲,然後往不同的方向飛速奔跑起來。
瞬間拉扯出的撕裂感,讓那個眉目俊朗的青年發出了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
這慘叫聲的穿透力極強,堪比人耳貼在黑板上,然後有人拿尖利的指甲劃過黑板發出的刺耳聲響,聽得葉姝耳朵兩邊都在嗡嗡作響,像是被紡錘給攪動著腦神經。
葉姝蹲了下來,試圖靠捂住耳朵來阻止這樣淒厲的尖叫聲穿透耳朵,但根本無濟於事。
而且眼前看到的畫麵,也堪稱恐怖。
套在他脖子上的繩子因為收緊了,使得穆庭那張原本就布滿細小傷痕的俊臉漲得紫紅,整個人如同一張被拉扯到了極致的麵皮般。
終究,這張麵皮還是不堪受重,被直接撕裂了。
鮮紅滾燙的血液一瞬間迸發出來,即使葉姝是以魂體在旁邊看著,仿佛也能夠感受到血液濺在臉上的溫熱感,然後順著眉眼一滴滴滑下。
但很快葉姝發現眼前的畫麵又在重現。
但是那些押著穆庭的東西,已經沒了人形,就是一團團的黑霧,把他一遍遍地套上繩索,重複著撕裂他。
葉姝愣住了,她站在旁邊又看了第一遍。
等到第一遍的時候,葉姝忍不住試圖去阻止那些黑影的動作,卻無濟於事,隻能眼睜睜看著穆庭一遍緊接著一遍重複他五馬分屍的死亡過程。
這個場景,簡直讓人看了都覺得遍體生寒。
大概這些黑霧折磨夠他了,開始換了一種折磨的方式。
它們撲到了穆庭的身上,一口一口撕咬著,不顧他憤怒而淒厲的低吼,然後將他推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中,讓他感受溺斃的痛苦。
一直到穆庭放棄掙紮地躺在了黑水潭中,這些東西才放過他,黑霧也漸漸散去變得稀薄了。
原本該在戰場上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如今卻變得這般狼狽不堪,被不知名的存在折磨著。
他在一看就透露著不祥氣息的水潭中泡了一會,然後才伸出慘白修長的手指,用力抓住了潭邊黑漆漆的淤泥,指甲蓋翻起沁出了猩紅的血然後融進了泥土中。
穆庭正在試圖爬上岸,卻根本沒有力氣一般,一遍一遍地又滑回水中。
每掉回去一次,他臉上就變得更加煞白了。
葉姝猜測那個黑水潭估計不太正常。
過了好一會,半個身軀趴伏在了岸邊的穆庭仰首,滴著水的墨色長發遮蓋住了大半張臉,他黝黑深沉的眸子裡,是一種葉姝看不懂的麻木,大概是已經對這樣的折磨習以為常了。
他抬頭,沉鬱的黑眸望著距離他不遠的岸邊,葉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八顆嵌在了泥土裡的珠玉。
難怪葉姝看他無論被怎樣折磨,都緊緊握著一隻拳頭不肯鬆開。
穆庭慢慢地直起身,用手臂撐著岸邊的泥土,動作遲緩地猶如一隻苟延殘喘的孤狼,終於爬了上來。
爬上來重新將珠玉攥進了手心的他無力地躺倒在了地麵上。
葉姝抿緊了唇,走到了他身邊,蹲下來安靜地看著他。
躺在地上的穆庭,宛如失了生氣的木偶,黑眸空洞地看著根本沒有星子的天際。
即使葉姝就蹲在他身邊,他也看不到葉姝的存在,葉姝也根本碰不到他。
葉姝伸出了手,假裝著能夠碰到他一般,用指尖碰了碰他脖子上一圈發紫的血痕,柔和的嗓音有些微微發抖,“他們走了,我在,不怕.......”
她不是真正的人,現在的她還不能理解死亡的恐懼,但是她忽而就知道穆庭變成現在那個陰晴不定神經病模樣的原因了。
任誰在這樣漫無邊際的歲月裡,被反複地折磨著,重現死亡,隻怕也會瘋掉。
忽然,躺在地上的穆庭坐了起來,遲緩地爬到了水潭邊,細細地將手心裡的珠玉給洗乾淨,然後鄭重其事地放到了胸口前。
他安靜地站在了水潭邊很久,看著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臉上露出了一個似哭非笑極其難看的神情。
接著,葉姝看到他步履踉蹌地踏進了山中,很堅定地朝著一個方向走。
在山裡,到處都是漫無邊際的黑。
而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葉姝看到了被長明燈點亮的祭壇,在那裡站著許多穿著古裝的村民。
葉姝感覺是岩池古鎮,古代時的村民。
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隻公雞,利落地抹了脖子,將血灑在了祭壇上,穆庭的石碑周圍。
口中還念念有詞。
葉姝大概聽懂了是什麼意思。
他們是戰亂時期被穆庭援軍救下的村民,如今奉命要鎮守穆庭的墳塚。
但是他們知道朝廷做的手段,故意將他葬在了這樣的凶煞之地,死後都還要利用此地的惡煞折磨他,村民們又不敢給穆庭遷墳,怕全族被抄斬,所以隻能通過給穆庭通上生血之氣,讓他早日脫離苦海。
而這個習俗,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突然一股抓力襲向了葉姝,躺在婚床上的她猛地睜開了雙眼,眼睫都是淚,鬢發都被淚水沾濕了,整個頭痛到快要炸開了。
一點冰涼,點在了葉姝的眉心,讓她離了一會的生魂穩定下來。
葉姝一睜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沿的穆庭,他難得沒有束發,於是一頭如綢緞般的墨色長發便蜿蜒下來。
剛醒來,少女就坐起身摟住了他的脖子。
難得她這麼主動地親近自己,穆庭有些意外,然後雙手抱住了她。
少女趴在他的肩頭,哭得泣不成聲,叫人心都要碎了。
穆庭伸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哭什麼?”
他都有些哭笑不得了,明明長久以來重複著那樣痛苦的是他,但懷中的人卻哭得如此傷心。
眼睫上沾滿了碎玉珠子般淚珠的葉姝抬起頭,用手捧住了他的臉,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他,“很痛嗎?”
穆庭抬手,按住了捧在自己臉側的手,思及那樣不堪回首的痛楚時眉頭微蹙然後漸漸鬆開。
他長歎了一聲。
“很痛........”
葉姝鹿眼般清澈的眸子又蒙上了水霧,她輕輕地在穆庭頸側吹了一口氣,“吹吹就不疼了。”
細軟如羽毛般的氣息掃過頸側。
穆庭沒想到她會用這樣的方式安慰自己,像是在安慰一個摔倒了的孩童一般。
反應過來後,他用力地抱緊了她,力道之大恨不得將她按進自己的魂體中。
被抱著的葉姝沒有看到,在她看不到的背後,緊緊抱著她的穆庭鳳眸半闔,淌下了兩行淚,濕透了他的領口。
葉姝眼睫輕掩,遮住了眸中的思緒。
凝滯了許久的攻略進度動了,已經快要滿了。
穆庭被少女推著坐在了梳妝台前,這麵鏡子卻能夠倒映出來兩個身影。
葉姝纖細的手指靈活地穿過他冰涼的發絲,在他腦後編成了一條長長的辮子,然後她褪下了左手腕圈著的一條淡藍色頭繩,上麵還粘著一個奶油膠做成的小白花。
頭繩在發尾繞了圈,把他滿頭青絲梳得整整齊齊的。
穆庭坐在鏡子前,看著鏡中少女溫柔清甜的笑靨,突然說道:“夫人要看看為夫的屍首嗎?”
葉姝握著他辮子的手頓住了,過了一會才小聲問他,“會嚇人嗎?”
看出來她大概是被那個場麵給嚇到了,穆庭輕笑了一聲,取下了辮子尾端的頭繩套在了手腕上,將一個發冠放到了她手心裡。
“不嚇人。”
如穆庭所說,他的屍首確實是不嚇人的。
因為躺在玉石棺材中的青年口中含著一枚玉玨,身上穿著金縷玉衣。
甚至那張俊臉隻是有些蒼白,鳳眸緊閉,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看出葉姝似乎是想要看看他屍首被撕裂開的地方,穆庭卻抬手遮住了她的雙眼,平靜地說:“聽話,不看了。”
太醜了,他並不想讓自己的夫人看到這樣的他。
葉姝隻得作罷。
與其說他撐了那麼久隻為了報恩,更不如說尋找到鐲子的主人已經成了他的執念。
接下來要做的,不過就是讓穆庭察覺出端倪,發現手鐲根本不是她的真相罷了。
這天,葉姝坐在河岸邊,手中抱著沈丹顏睡著的雨傘,垂眸看著清水中在自己腿邊徘徊的魚兒。
隻有在穆庭不在她身邊的時候,沈丹顏才敢出來。
之前有一次不知道沈丹顏為什麼惹怒了他,穆庭險些就要殺了他然後吞吃掉,還是葉姝抱住了他,才把他肆虐的鬼氣給安撫下來。
容貌綺麗的少年坐在她身邊,圈著膝蓋,沉默了許久才道:“學姐,那隻鐲子是.......”
葉姝體內有穆庭的鬼珠,對於他的氣息感知再敏銳不過,她能夠感覺到,一股熟悉冰冷的氣息就縈繞在她身後不遠處。
坐在河岸邊的女孩用腳踢了踢清涼的河水,把那些小魚苗都給嚇跑了。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隻知道是小時候爺爺給我的。”
也不知道現在的穆庭,要是知道了這隻鐲子不是自己的,還會不會像原書一樣,把自己直接給弄死,順帶著把葉家的人給屠殺了個乾淨。
葉姝白皙的指尖敲了敲腕間銀鐲上嵌著的玉石,唇輕抿出一個淺淡柔和的笑來。
很顯然,那股陰冷的氣息躁動了起來,但卻並沒有出現在葉姝的麵前。
她能夠猜到接下來穆庭會怎麼做,大概會壓下心底的慍怒,自己騙自己地不願意去尋找真相。
但偏偏這真相,是一定要曬在他眼前的。
已經不知道在案桌前批了多少頁生死簿的紀寒羽有些疲倦了,曲起的指節按了按眉心。
在翻閱到其中一頁時,紀寒羽眸光微凝跟結了冰晶一般,倏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係統君在監測到紀寒羽的動向時,看了一眼,001的數據流都差點炸開來。
這個bug真是要害死人了!
原來是那一頁空出了一小格,缺的恰恰好就是葉姝的名字。
書頁上的墨跡微動,居然悄無聲息地憑空添上了一個名字——葉姝。
“雨落青山,喜迎判官.......生人莫閒看,陰魂應笑離。”
耳畔模模糊糊傳來了怪異的唱戲聲,有些尖利刺耳,伴隨著石門開啟厚重的聲響。
陷在一片暗紅色錦緞中的少女睡得不安穩,攥緊了手心裡的被角,身體卻僵硬得無法動彈,那沉沉的睡意侵蝕著她快要蘇醒的意識,又再度將她扯入了沉沉的睡眠。
殊不知在她的身後,一隻穿著踏雲履的腳狠厲地踩上了一團嘯叫著的黑霧,點著朱砂的判官筆畫的符咒越多,那黑霧便愈發黯淡近乎透明了。
這可謂是,判官尋上門搶人來了。
葉姝突然清醒了過來,眼看著朱砂印的最後一筆就要落在那近乎白色的霧氣上,葉姝撲了過去。
少女跌跌撞撞地坐在了地上,將那白霧護在了身後。
抓準了這個時機,霧氣迅速地散去。
與此同時,攻略的進度也滿了。
站在眼前的身影清瘦高挑,穿著絳紅色的長衫,衣角無風而動。
“紀寒羽”偏著頭,眉心一點朱砂印,這樣的動作出現在素來清冷如玉的人身上有些怪異,有一種詭異的少年天真感。
跌坐在地上的葉姝抬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