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羽的五官本來就生得好看,但平時總是冷著一張臉,是有些不近人情的美。而此刻的他身穿紅衣,眉心一點紅,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美得有些攝人心魂。
甚至在他身上,眉眼間,還縈繞著絲絲縷縷的飄渺之感,和鬼氣。
現在的紀寒羽,似乎不太對勁。
葉姝認得出來他眉心的符文,是請鬼符,他這是將自己在地府的魂一並請上來了?
“紀同學?你這是要......做什麼?”
紀寒羽驀地伸手一把將地上坐著的葉姝給抓了起來,他殷紅淺薄的唇張合了兩下,他在說話,可葉姝卻覺得他的聲音像是在自己的靈魂裡響了起來,震得她險些失神。
“我想要你。”
葉姝這才驚覺,以前他的手隻是有些微涼,如今是冰冷的,而且自己身上居然穿著紅到有些發黑的喜服。
被桎梏在懷中的少女張了張唇,想要說什麼,卻被一個冰涼的吻將所有都封緘於口中。
濕冷的氣息縈繞在葉姝的舌尖上,不住地纏住。
墨色的長發如同飄零的落葉般被修長的指尖挑開,他如瓷釉般冰涼的唇齒間含著葉姝小巧的耳垂,“紀寒羽”忽而在葉姝的脖頸間吹了一口氣。
冷得葉姝打了個寒顫。
她不知道紀寒羽在做什麼,卻能夠感覺到好像屬於穆庭的氣息被儘數驅逐了。
在葉姝努力掙開眼看看現在“紀寒羽”的情況時,雙眼卻被一條涼滑的綢緞給蒙住了,隻能摸索到他右手執著的朱砂筆。
蘸取了朱砂顏料的判官筆卻作起了畫。
他清冽如冰的嗓音在葉姝耳畔輕輕響起,執拗而肯定。
“夫人,你是我的。”
也隻能是他的。
沁出的眼淚打濕了蒙著眼睛的布條,葉姝不安地揪住了他微涼的發絲......
葉姝一下子驚醒了,她看著頭頂花紋熟悉的天花板,眨了眨眼,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坐了起來,摸索著打開了房間的燈,然後無力地靠在了床頭癱坐在了地上。
葉姝很清楚剛剛那個絕對不是夢,就是紀寒羽。
但應該是地府裡的判官兼職閻君的“紀寒羽”,當然性格也是執拗的,占有欲強得令人發指。
他現在就坐在葉姝的書桌前,手裡拿著葉姝手腕上拆下來的銀鐲。
早知道這個東西,是那個惡鬼用來尋妻的信物,一開始他就應該把這勞什子給碾碎了去,不然怎麼會好端端地引來個東西跟他爭搶。
周懷逸也就罷了,畢竟是他的血親兄弟,沈丹顏被葉姝護著,她若喜歡他也不願讓她心傷,養著個小鬼養著便是了。
唯獨那個惡鬼,作惡多端,不知豢養吞吃了多少陰魂,便是拘了魂也該關去十八層地獄。
“寒羽?”
換上了棉白睡裙的少女坐在床上,容貌清麗,在昏黃台燈的照耀下顯得柔和乖順,讓人心頭的不愉都被通通吹散了。
紀寒羽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手上一用力,那銀鐲險些變了形,看到葉姝臉上一下子出現了緊張的情緒,他淡淡道:“你可知,這鐲子不是你的。”
眼前的女孩愣愣地抬頭望著他,澄澈見底的眸子裡盛滿了不解。
他彆開了目光,似是有些不忍,“是童老師童薇薇的。”
“那隻惡鬼.......隻是將你錯認成了他的恩人,才這般待你。想來他若是知道了真相,隻會將你殺了。”
啪嗒....
一滴淚滑落眼眶,滴落在了少女放在膝蓋的手背上,濺開了一小朵水花。
紀寒羽蹲下來,伸出修長的手指揩去了葉姝眼角的淚,“不怕,我在,他傷不了你。”
在紀寒羽帶著葉姝離開那夜,岩池古鎮的後山翻騰著洶湧的灰白霧氣。
數不清的孤魂野鬼被引到那然後被撕碎吞吃,鬼塚遍地無孤魂。
無數陰魂發出了淒厲的叫聲,卻無濟於事。
而就在紀寒羽說出真相時,葉姝房間的窗戶玻璃發出了劈啪一聲,緊接著應聲碎裂。
紀寒羽反應速度極快地將人護在了自己的懷裡。
呼呼的冷風灌進了房間裡。
在夜晚空曠的街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尋找著什麼東西。
吃了......殺了誰?夫人就會回來?
灰白霧氣中一雙黝黑的眸子空洞無神,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慢慢地凝出了神采,踉踉蹌蹌地望著童薇薇家的方向而去。
穿透霧氣的話,就能夠看到青年渾身都是血淋淋的,潑了滿身的血,從他身上蜿蜒流淌下來的都是血水。
他赤足踩在地上,走過的地方都拖出了長長的血印子,他不時倉皇失措地環顧四周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夫人一般,口中發出了沒什麼意義的音節。
快被打散了魂的厲鬼,早就沒有什麼神智可言了。
葉姝突然堅持著要一個人出來去找童薇薇,紀寒羽拗不過她,隻好遠遠地跟在她身後。
午夜時分的市區街道沒什麼人,道路兩側的路燈發出了昏黃的光暈,在濃重的夜色裡如同披上了一層霧氣。
她估計穆庭多半是發神經,要去殺了童薇薇了事了。
但這件事,和童薇薇沒有什麼關係,不必牽扯到旁的人。
走在街道上的葉姝看到綠化帶中的路燈忽而閃爍了兩下,居然是直接滅了,周圍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而有一股熟悉的陰冷氣息席卷而來,葉姝借著朦朧的月色,隱約可以看到那些灰黑色的霧氣徐徐凝聚著,最後凝成了一個人形,是穆庭。
原本還血淋淋的他,卻仍舊以生前的模樣出現在了葉姝的眼前。
路燈又重新被點亮了,就是陰親新婚夜的龍鳳花燭一般。
而高挑的青年就站在昏黃的光暈中,猶如一張早已被遺棄在曆史長河中的老舊照片。
穆庭站在葉姝的麵前,臉色蒼白地朝著她伸出了手,“夫人.....和為夫回家好不好?”
葉姝看得出來,他的魂體其實已經有些半透明了,原本的血煞陰煞之氣隻怕是被紀寒羽打散了不知道多少。
葉姝安靜地注視著他,輕輕地說了一句,“穆庭,你要做什麼,要殺人嗎?”
他的臉色又白了一分,素來強勢的惡鬼在她麵前卻陡然弱了起來,他目光渙散地喃喃道:“隻要殺了....隻要殺了她,夫人就會回來了。”
尋常陰魂,剛離體就會被鬼差拘了魂帶到陰間。
人有陽壽而鬼自然也是有陰壽,鬼過完了陰壽就該按照生平過往,入六道投胎輪回了。
唯獨一些執念過重或者怨念極深的冤魂,會想儘一切辦法避開陰差的抓捕,留在陽間。
穆庭的執念原本是報仇報恩,但等到他脫離了惡煞之地的幽禁,發現昔日的仇人都死了個乾淨;於是他還有個執念,便是報恩,尋到恩人的轉世報恩。
但如今,他的執念變成了葉姝。
這一點葉姝很清楚。
“穆庭,放過我吧。”葉姝輕聲說道。
回答她這句話的,是那突然肆虐起來的陰氣。
“不放。”葉姝聽到穆庭在告訴自己答案。
葉姝抿了抿唇,繼續道:“你不能再殺人了,你會投不了胎的。”
“六道輪回,是陰陽兩界的規矩,穆庭你滯留了那麼久,該去投胎了。”
穆庭脖頸間的青紫色痕跡忽然開始冒出了血,他眼睛也淌出了血色,但他卻依舊執拗地看著葉姝,“不需要。”
他根本就聽不懂,她的任務是要他魂飛魄散。
葉姝被那肆虐的陰風吹得閉上了眼,再睜開來時眸子裡素來溫柔的眸光已經消失了個乾淨,“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陣陰風緩緩慢了下來,穆庭似哭似笑地衝著葉姝笑了一下,然後他抬起了葉姝的手,在她手心小心翼翼地寫下了一個字。
“你。”
葉姝冷著臉抽回了自己的手,甚至麵露嫌惡地在外套上擦了擦,然後抿緊唇把手腕上的鐲子卸下,硬生生塞到了他的懷裡,再度朝著他伸出了手,一字一句地說道。
“將我送你的頭繩還給我。”
那是穆庭生前死後,第一次從心儀的姑娘手中收到的禮物。
因為戴在發間容易損壞,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用繩子將它穿好,戴在了手腕上。
“夫人。”千年來早就丟了為人良善的惡鬼突然有些無措了起來,握住了左手上戴著的頭繩,往後輕輕飄了一小步,黝黑的眸子裡帶了點哀求的意味。
發覺他執念根本難以散去,葉姝也不再說話,拽住了他的衣袖就想要直接搶回來。
未曾想,穆庭竟然直接跪了下來,死死地握住了葉姝的手,總是風輕雲淡的嗓音裡帶了點顫抖,“姝姝......這是你送我的。”
葉姝雪白的貝齒緊咬著唇瓣,她撲在了他身上,用力拉扯了起來,試圖拉起他那隻藏起來的手臂。
“陰親,是你強求的,我不要!”
“銀鐲,是你贈予旁人的,我不要。”
穆庭似乎都忘了自己是一隻惡鬼,被少女壓在了身下,他死死地護著手腕上的頭繩,仿佛隻要護住了這個,就能強求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千百年來,縱然是被五馬分屍死在刑場上,他也沒有過此刻這麼狼狽過。
頭上的發冠散落,滿頭青絲淩亂不堪,被紀寒羽判官筆點散過的魂體已然是搖搖欲墜,眸中滿是血絲。
葉姝用儘全力也拿不回自己的頭繩,隻能鬆開他,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一枚黑曜石般墨色的珠子。
這顆珠子離了體,瞬間讓葉姝冷得有些發抖,被穆庭身上的陰煞之氣衝撞得唇瓣發白。
但是她卻沒什麼情緒波動地將鬼珠扔向了穆庭躺著的方向。
穆庭接住了珠子,卻跪在了葉姝的腿邊哀求她,“夫人.......”
他這才恍然發覺,眼前的少女,分明是什麼都不想要他的。
連肩膀都在顫抖的葉姝往後退了一步,撇開了頭不願再看他。
“你該去投胎了。”
遠遠地,傳來了極具威嚴的聲音,空曠幽遠。
“穆氏穆庭,岩州人士,豢養孤魂以亂輪回,判罰以去無間地獄,永墮此界不得超生。”
是紀寒羽來了。
穆庭的魂體直接被拘魂索打成了半透明的狀態。
在判官筆即將點上他的眉心時,跪在地上的穆庭忽而抬首朝著葉姝笑了起來。
修眉鳳目的將軍,生得好看,此刻笑起來就有些飄渺不真切,卻笑得有些慘淡,猶如月色下凋零的鬆竹。
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葉姝的眸光落在了他手心裡的鬼珠上,她驀地睜大了雙眼。
瞬間意識到了穆庭想要做什麼,想要阻止他卻根本來不及了。
“夫人,為夫在生前死後經受的牢獄之災,已經夠了。”
這點求而不得的執念,早就應該煙消雲散了,就像如今他強求來的一段情愛,求不得。
他的手倏地收緊,那枚鬼珠眨眼間碾碎化為了齏粉,飄散在了晚風中。
緊接著,穆庭的魂體也變得透明了,通體的陰煞之氣散了個乾淨。
一陣風吹過,魂飛魄散。
葉姝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屬於穆庭的陰冷氣息,一點點散去,最終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最後在她耳畔響起的,是一抹清淡如水的話語。
“吾妻,葉姝。”
..........
“滴!任務完成,進度計算中——”
“任務進度判定結算完畢,完成度100%,任務評判等級: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