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武侯這人低調到幾乎可以用宅來形容。
往年,他還能去舞寮消遣幾回,也都是帶著隨從們低低調調地去,再低低調調地回,不要說跟人起衝突,外人想找到他都挺難。
今年,他風頭太盛,更是低調到連府門都不怎麼出,各家送來請帖,他都沒去,但都客客氣氣地用竹板回了寫信請明緣由,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隻偶爾到陳武侯上坐客,那也是因為陳武侯對他兒子有救命之恩,兩府又是對門鄰居,抬腳就到了。
如今也是兩府對門鄰居,抬腳就接兒子去了。那麼多位侯爺們一起救了他的兒子,再怎麼低調也得表示一下,於是約好,請諸位明日務必來我府上,我得讓我兒子好好地謝謝諸位搭救之恩。
甭管彆人是為什麼從泥地裡撈他的兒子,就衝大家夥兒是撲上去撈而不是撲上去踩,就得好好謝一番。
鎮武侯這寒酸大老摳要請客,過了這村沒這店,必須答應呀。眾諸爺連推辭都沒有,說著:“那怎麼好意思”,後半句立即接上,“我們明日一定到。”
鎮武侯滿臉感激地道謝過後,借口趕著帶自家兒子回府換衣服,把泥一樣的兒子扛了回去。
待裴三郎洗漱完,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精神十足的小郎君。
鎮武侯經過上次配合自家兒子削掉朝武侯世子頭發的事,這次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他連問都懶得問了,直接跟兒子商量起明日宴會的事。
裴三郎說:“諸侯爺們救了我,自當是我請他們,父親交給我就好。”不過功課還是得做的,謝禮也是要送的。
裴三郎得把知恩圖報這個人設立起來,哪怕當點冤大頭都是值的。這樣的話,往後他有事的時候,有人想著伸個手不太費事能順手撈一把結個善緣什麼的,說不定就順手真救下了他的小命呢。哪怕是為了撈好處救他,也比看著他遭難坐視不理或者是落井下石強八百倍。
他那超過同時代兩三千年進度條的見識閱曆,從曆史課本裡隨便刨點零碎出來都是具有跨時代意義的東西,多分享點,於他無害,於江山社稷天下萬民有利,變相的對他也是有利的。
例如稻穀出來了,石磨是不是該出來了?總不能一直舂米吧!
造石磨沒技術難度,隨便找個奴隸給把銅的錘子和鏨子慢慢的都能鑿出來。
這都元宵過了好幾天了,還留在京裡沒走、跟陳武侯聚在一起的,那都是南邊的諸侯正為稻穀的事情忙活呢。
農耕社會,糧食是根本。
鎮武侯府的冶煉爐都快成為裴三郎專屬的了,各式各樣的銅鑄工具造了一大堆,銅錘和鏨子都是現成的。鑿大石磨費力費工,鑿一個成人巴掌大的樣品還是很容易的,後院就有現成的石頭,找兩個手巧點的仆人,按照裴三郎用炭畫的線慢慢打磨,再照著他畫在絹布上的圖連夜鑿磨。
裴三郎向來不讓人白加班,仆人們沒有工資,但給他加班乾活有肉湯喝有肉吃,豆餅管飽。
他們給三公子乾活,乾好了很可能會被挑去當匠奴,甚至有可能當上管事。府上已經出去好多管事了,甚至還有當上比豪商們還要氣派的大管事的。
兩個仆人拿出賣命的力氣鑿石磨樣品。
東西鑿出來是要用的,不能隻是個樣子貨。裴三郎交待得仔細,他們聽得仔細,問得也仔細,直到弄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才開鑿。
裴三郎交待完就去睡了。即使出不來樣品,有圖紙,稍微多琢磨幾天也能弄出來,回頭讓諸位侯爺們自己回府慢慢鑿樣品也是一樣。這個世界沒有專利,也不講究什麼冠名權,他更沒那臉皮搬抄上輩子的東西還取個名字叫“三郎石磨”,所以就是造出來更好,造不出來也就那樣。
結果第二天,大清早,他上完武課剛吃完朝食,兩個仆人捧著小石磨來了。
很迷你的一個小石磨,隻有成年人的巴掌大,拿來早餐磨手工豆漿正好的那種。
這兩個仆人也是人才,不僅把石磨鑿出來,連推石磨的杆都削好裝上了。
他倆趴在地上,石磨擺在地上,推動杆,石磨就轉起來了。
兩人按捺住激動,巴巴地望著裴三郎,問:“三公子,是這樣子的嗎?”
裴三郎:臥槽,人才啊。我的石器作坊靠你們了!
裴三郎當即吩咐管家讓廚房給他倆燉一隻鴨子犒賞,告訴他們,“吃飽了回去睡一覺,睡醒後繼續鑿小石磨,先鑿三十個出來。鑿好後,送到我這裡來,乾好了,我有大活計交給你們。”
兩人趕緊叩頭應下。
裴三郎對管家說:“這兩人手上的活計讓彆人乾吧。他們以後給我鑿石磨了,你把他們的身契送我房裡,月底一並結賬。”
管家應下。
裴三郎又吩咐長隨去取稻米、豆子來。
管家出了客堂便去安排三公子交待的活計,然後一溜煙地奔去找鎮武侯,“三公子又琢磨出新東西了,叫石磨。”
鎮武侯頓時有種痛並快樂的感覺湧現:是不是又要去見天子了?
這有好東西進獻給天子,自然是好事,可去得太頻繁,心慌。
他慢慢悠悠地踱步去客堂,裴三郎不在。他繞去裴三郎的屋子,逮著人了。
裴三郎正坐在矮桌前,麵前擺著新造出來的石磨,正在磨稻穀。這石磨是由兩塊圓石做成,兩層的接合處有鑿出來的紋路,糧食從上方的孔進入到兩層中間,沿著紋路往外運移時在滾動過程中被石頭磨碎。
稻穀進去,碎米渣混著糠出來,失敗!
裴三郎滿臉的惆悵,他一手托著下巴,一手轉著石磨,不時加點稻穀,磨。以後為了讓米不太碎,還得從舂米技術上改良。這個石磨隻適合拿來磨粉。
鎮武侯問裴三郎怎麼造出新物什反而愁上了。
裴三郎說:“原本是想弄來給稻穀褪殼的,卻變成了磨粉的。”果然,現實和想象是有差距的。
他把稻穀換成豆子,磨出來就是細粉了。他說:“以後的豆餅不用把豆子煮熟再捏成餅了。”
鎮武侯皺著眉頭看著石磨磨出來的細粉,來回打量,越看越嫌棄。豆子都磨成細粉了,能吃嗎?兒子,你這是弄出來禍害糧食的吧。
裴三郎抬起頭看向鎮武侯:你那是什麼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