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圓一臉嚴肅:“怎麼不至於?食堂偷吃還是小事?這都成了偷食社會主義糧食的耗子了,還能算小事?劉隊長,你這態度不對啊,對於這種不正之風就得從小抓起,逮著點苗頭就得連根拔起,怎麼能姑息養奸?”蕭圓說的義正辭嚴。
看劉彪一夥張大著個嘴,一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樣子,蕭圓忽悠的更加起勁:“主席教導我們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哦,發現食堂有人小偷小摸的時候不管,非得等到人去偷去搶,徹底學壞了才管?那就全晚了!老話說小時偷針,長大偷金,說的就是這個。”
“所以啊,咱們就得從小事抓起,早發現早處理,早發現早預防,及時將迷途的國之棟梁們拯救回來,也算是變相為國家做貢獻了!”
“您也彆誇我,我就當是將功贖罪,唉.....我受了一年多的思想改造,可算是懂得了一點為人處世的道理,這工友犯錯誤,咱看見了不能當沒看見,得幫人改正、進步,不能眼見人就要掉陰溝裡乾看著,該伸手就得伸手......”
“得.....得!”劉彪就看她一張嘴說個沒完沒了,趕緊出聲打住,心說這當老師的,就是能說,那小嘴叭叭兒的,大道理一個接著一個,比他們還能說。
想到這裡,劉彪撇了撇嘴,人家本來就比他們能說!劉彪有些不高興的打量著蕭圓,說話的語氣也有些涼涼的,“我說蕭....蕭同誌,我們知道你現在覺悟高了,一心求進步,但你這一下子舉報這麼多人.....不是我說,你這,你這步子也邁的太大了,小心遭到反噬啊。”真當人家好欺負?
“怎麼能因為怕事,就乾看著組織的利益受損,就眼睜睜的放著同誌們墮落?”蕭圓露出一副“舍己為人,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模樣,“隊長,組織的利益大於一切,同誌們的安危大於一切。”
王彪忍不住想翻白眼,這是把人賣了,還得對她感恩戴德?真是看不出來,這文化人不要起臉來,他們都要靠邊站。
“隨你!隻是這調查取證的事,得我們主任親自點頭才作數,我一個小隊長可做不了主。”
本來因為昨天的事情,王彪還想暗暗提點她一下,結果他好心當了驢肝肺,某人壓根不領情,他也懶的再勸。
說完就端起茶準備送客,押了一口茶,扭頭看見蕭圓還在,什麼意思,還賴上他了?劉大隊長眉頭微微皺起:“蕭同誌還有事?”
他放下茶杯,沉吟一番,組織了一下語言,“你放心,你“彙報”的情況,我們會調查的,你先回去吧,有什麼情況需要你配合的,我們再找你也是一樣。”
還是先把人打發走吧,對於她舉報的事,他還得先給主任通個氣,不然事情鬨大了,他一個小隊長可兜不住。
“那個.....就是,我這.....您看?”
蕭圓本來也不想多呆,隻是她成分的事情,還得時不時得給某人提個醒,於是就又有些欲言又止、猶豫不決。
劉彪又喝了口茶水,抬頭瞄了一眼蕭圓,很是不耐煩:“放心放心,你的事我們會看著辦的,回去吧,回去好好歇兩天。”
蕭圓這才假裝鬆了一口氣:“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完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唉,我倒不是嫌苦嫌累,在哪不是為國家做貢獻、為社會主義添磚加瓦?工作又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覺悟我都有,就是,就是身子實在不爭氣,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下劉彪都不想說話了,唉,這人啊,說變就變,他一下還真適應不過來,他一言難儘的看著蕭圓:“差不多得了!”還沒完了?他揉了揉揉額角,
“回去吧,記得回頭把那什麼捐嫁妝的申請書補上,彆搞的咱們強迫你似的,影響不好,還有那個嫁妝單子......算了,你看著寫吧,到時候我們再‘據實登記’。”
他倒是想跟人再打聽打聽還有沒有‘遺漏在外’的嫁妝,可轉念又一想,應該不剩下啥了,畢竟蕭家隻是嫁女兒,哪裡能有多少好東西,如今能撈點就算不錯了,再多,怕是不能了。再說他也是實在是怕了蕭圓,怕被蕭圓纏上。
蕭圓‘唉’了一聲:“我這就回去寫!”說完就風風火火的走了,瞧那背影怎麼看都帶著股雀躍的味兒,看的劉彪眼皮直跳。
“隊長?!”一個手下看領導在發呆,小聲問候了一聲。
劉彪收回目光,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又端起茶杯押一口茶,忽然抬起頭,“主席說過勿以善小啥,勿以啥惡的話?我怎麼沒聽過?”語錄他背的滾瓜爛熟,不記得有這麼一句話啊,他有點不放心,轉頭就問其他人,“你們聽過麼?”
“語錄裡好像沒有....”
其他小將們抓耳撓腮,想破腦袋也不記得主席說過,起碼語錄裡肯定沒有,但他們也不敢肯定這句話不是主席說的,畢竟他們肚子裡有幾兩墨水自己心裡都有數,怕是主席在彆的地方說過,語錄裡漏記了。
“興許是老早前說的?!”
劉彪想了想確實有可能:“也對。”說著默默把話記下來,等下次跟人做思想工作的時候,自己也用上。
看他們在那糾結,蕭圓也沒多嘴,實在是她也鬨不清主席有沒有說過,興許說過的吧,私下裡說的?誰知道呢。
“哎,那個小王啊,你先領幾個人去候工家裡搬東西。”劉彪像是想起什麼,趕緊給手下指派任務,“這一天天忙的.....”
“劉哥,昨兒出大事了!”有人逮著空上前討好,其他小將們一聽,都圍了過來,開始七嘴八舌的說起新鮮出爐的八卦。
“嗯嗯,昨兒又有人貼大字報了!”
“聽說貼了一麵牆呢!生產車間的XX,食堂的XX,還有采購的XX,還有還有XX,XX....好多人。”
“聽說姚書記他們都知道了!”
“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書記他們因為這事開了一晚上的會呢!”
“哎哎,我怎麼聽著跟剛才那誰說的幾個人名一模一樣呢,你們剛才也都聽見了,我沒弄錯吧?”
“會不會是她看到了大字報......特意趕早來給咱們報信?”
“怎麼可能!咱們這麼多人,用的著她來報信?”
“我看沒準那些大字報就是她貼的,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兒,你們說是不是?”
“肯定是!昨兒不是攛掇著咱們把候工家抄了麼!”
“嘖嘖,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你感歎個屁,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嗬!真是自己作死,咱們廠跟彆的廠可不一樣,領導們最煩寫大字報搞事的人,她倒好,還一寫就寫了那麼多。”
“嘿嘿,瞎說什麼呢,我看人家明白的很,倒是你思想有問題!”劉彪正聽著入神,就聽有人胡言亂語,趕緊板起臉訓斥,等那人縮著脖子不說話,這才有些不解的問道,“你們說的大字報,什麼大字報,說清楚點兒。”
“是這麼回事兒......”
劉彪已經猜到了個大概,但具體情況還不清楚,等聽他們說完,他不禁在心裡又將某人的“危險程度”往上升了好幾個級彆。
狠,真狠,不光上他們這兒舉報,還貼了人家的大字報,這是準備先斬後奏啊!
想到這裡,劉彪又虎著臉罵人:“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也沒人跟我說一聲?”
“這.....這不是還沒來得及麼!”大家夥全都耷拉著腦袋。
劉彪嫌棄的一揮手:“都乾活去!”等眾人散開,就坐在辦公桌前琢磨開了,想著等會兒怎麼跟主任解釋.....哦,還得幫那誰把工作的問題給解決了,唉,這都什麼破事。
劉彪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出來,抽出一根點上,狠吸一口,才感覺好受了點兒。
按理說碰到有人主動遞刀子的好事,他們應該高興才對,可擱他們這兒,還真高興不起來,因為不管最後事情辦的好不好,反正他們都落不著好。
為啥,還得從前頭說起:
鋼鐵廠作為二五計劃重點項目,在全民□□的背景下成為碩果僅存的少數成功案例,是華北地區排的上號的大廠,其生產的鋼鐵作為國家軍工以及其他重工業的主要原料,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即便如此,運動一開始,鋼鐵廠還是沒能幸免,也跟著著實亂了一陣,當時“牽連”了不少人,蕭圓也是在那個時候被“牽連”出來的,那會兒人都瘋了,沒什麼理智可言,捕風就捉影,舉報已成風,大字報更是貼的到處都是。
小年輕們被攛掇起來,鬨的人心惶惶,工人們都沒心思工作了,後來越鬨越大,又是打嘴仗又是鬥毆的,就是想工作的都沒法正常工作。
家屬院的半大孩子也跟著摻和進來,整天不是批這個,就是批那個,整個廠子徹底亂了套,鬨的最大一次,好幾夥人拿著磚頭、木棍,以及亂七八糟的其他工具械鬥,一下死了十幾個人,廠裡到處掛白幡.....
工人們情緒不穩,生產完全陷入停滯,造成的影響非常嚴重——上下遊連著一串廠子都開不了工,最後連中央都驚動了,直接下了紅頭文件,才將事態平息下來,現在的廠委書記就是那時候任命的,原來的那個因為不作為被撤職,下放到邊疆喝西北風去了。
也因為這件事,讓領導們頭一次深刻意識到到鋼鐵廠的重要性,是萬萬不能亂的,基於這個共識,鋼鐵廠革委會組織的權利就被壓製的很厲害,幾乎沒什麼權利,成了個純擺設。
雖說是個擺設,但當前的形勢就是全國一盤棋,鋼鐵廠不能搞特殊,革委會組織還是保留了下來,乾乾替人跑腿的活計。
基於以上,他劉彪真要一聽蕭圓的“情況反應”,就衝人家裡大乾一場....彆說掙臉立功了,不被領導們拎出來罵一頓就不錯了。
劉彪每每想起這些,就忍不住歎氣,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放眼滿城大大小小的革委會組織,誰有他們鋼鐵廠的委屈。
也就革委會的名聲在外,他們的小日子過的還不錯,不然真是一點奔頭都沒有了。
劉大隊長緩緩吐出一個煙圈,中指彈了彈了煙灰,不過也不是不能辦,真要有人亂搞男女關係.....他們怎麼著也得給人女同誌做主不是?不過像什麼丁XX的事就算了,回頭給林主任提個醒,意思意思也就過去了,劉彪默默在心裡將小算盤打的劈裡啪啦響。
不想搞事的小將,不是好領導!
想他劉彪因緣際會,恰逢其時,處在這樣“熱血沸騰”的年代,本想有一番大作為,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可惜就是命不好,總是差了點運道,以至於壯誌難酬,才能不得施展。
眼睜睜的看著遠不如自己的人活的大權在握、財色兼收,人前風光無限,要是他時運不濟也就罷了,可明明機會就在眼前,還是看的見摸得著的機會,這讓他如何能甘心?他早就抓肝撓肺、蠢蠢欲動了,好麼!
他又深深了一口煙,神色變幻,最後慢慢歸於平靜,他低頭看了看表,估摸著主任該到了,就把煙頭按到煙灰缸裡熄滅,再猛灌一口茶,翻開桌前的文件夾,拿起紙筆開始忙碌起來.....
從革委會出來,蕭圓就急忙往家趕,把尾巴收一收,接下來應該就沒她什麼事了,她隻要等著事成之後分功領賞就好,想想就美滋滋。
這會她已經開始琢磨下午先去澡堂子洗個澡,要將這一年的晦氣全都洗掉,明兒個再偷摸去黑市買點細糧,稱個斤把肉,母女倆已經很久沒沾過葷腥了。
再順便扯點細布做兩件好衣裳擱裡麵穿,還有便宜閨女的,哎呀,事情還不少的,得一件一件的來.....她已經準備好迎接新生活了。
這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危險已經悄然靠近......
真以為貼了大字報,上麵涉及的人就一定會被批?那些被她舉報的人的家屬能這麼乾看著親人被舉報?不得反撲?相比她一個孤家寡人,人家可都拖家帶口一大家子親戚,個個都是難纏的主!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知道自己是多麼自以為是!
鋼鐵廠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人貼大字報了,冷不丁的又見大字報再現江湖,廠領導們都很重視,昨兒一得到消息,就派人將貼的大字報全都撕了,不過還是慢了半拍,已經被不少人看見....
為了避免廠子再次陷入混亂,廠委班子加班加點開會討論,一致通過決議成立臨時調查組,緊急處理此事,務必將影響降低到最小。
領導們一重視,效果立竿見影,這不,才過了一個晚上,大字報是誰貼的,什麼時候貼的,就被查的一清二楚,甚至連昨晚候孝東家發生的事都被摸的清清楚楚,真正做到了儘在掌握、毫無遺漏。
早上一到辦公室,鋼鐵廠黨委書記姚建新的秘書吳華就向他彙報了最新進展:“一大早,保衛處就已經派人去她家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姚書記頭發已經花白,眼下還有著一對深深的眼袋,身上穿著灰色呢子中山裝,看起來精神頭還不錯。
聽完秘書的彙報,他微微點了點頭:“乾的不錯!”隻是他眉頭依舊皺著,“讓王梁仔細問問,到底是因為什麼貼的大字報,當初廠裡花了多大代價才將歪風邪氣遏製住,可不能因為某個人的私心,讓之前的努力白費!”
他還記得自己是因為什麼才到的現在這個位置,對於這種歪門邪道、嘩眾取寵的行為,他最是看不慣。
有事說事,貼什麼大字報?還不是彆有居心,另有所圖!
雖說年過花甲,姚書記依舊眼明心亮,對於當前的政治形勢有著相當清醒的認知,對於某些人心裡打的什麼小九九他是一清二楚,隻是大部分時候,礙於當前大環境如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不過這一次,倒是有點不一樣。
聽說貼大字報的是個女同誌,同時還是個臭老九,還是個已經接受過改造的臭老九,他就覺得怪怪的,一個女同誌,經曆過之前那種程度的“改造”,居然還有膽子貼大字報,他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覺得裡麵怕是有些隱情,後又聽說她還有“捐”嫁妝的行為,就更加篤定了,姚書記眯了眯眼睛,端起茶杯,忽然又覺得有些氣不順,就將剛端起的茶杯,啪的一聲放下了,“還‘捐嫁妝’,糊弄鬼呢吧!”
“書記!”吳華小聲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