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師父還有要緊事要做,不得打擾。”
“……那師兄問起我怎麼說?就說師父有要緊事,彆的一概不能打擾嗎?”
“你師兄問起,自然是說師父身體有恙,在家休養,但生死有命,師父已經八十九歲高齡,人世間的種種師父早已大徹大悟,讓他們不必為我過多憂心,讓我一人靜心修養即可。”
“師父……”
小沙彌好久沒說話,頂著圓圓的大腦袋、瞪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仰頭看著老和尚,老和尚擺了擺手,深沉的說:“師父話已到此,你且去吧。”
啪嗒一聲,窗戶被關上了,之後任小沙彌再怎麼呼喚,老和尚都沒理他。
小沙彌氣得直跺腳,急得抓腦門兒,這下可怎麼辦?師父不回去,師叔又要發火了,還有師兄那邊也不好交代,師兄比師叔還要嚇人的,師兄隻是皺下眉毛,他連話都不敢說了。師父也真是,自己怕師兄不敢親自和師兄說,就讓他去當那出頭鳥,可他也怕師兄生氣啊,他能不去嗎?
小沙彌垂頭喪腦的走在街上,走著走著,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拉住了,他回頭看去,確實一個臉色青白,看起來極為陰冷的長發女人,他給嚇了一跳,雙手合十道:“施主找我有事嗎?”
顧飛音這才發現自己拉了個和尚,她眯著眼睛湊近瞅了一眼,發現這就是個普通的小和尚,安全得很,這才放心的咧了咧嘴,讓自己看起來更為和藹可親:“小和尚,你知道幕山幕家村在哪裡嗎?”
小沙彌被這笑笑得後背發涼,往後縮了縮,道:“不、不知道,我沒聽過這個地方。”
又不知道啊,顧飛音遺憾的鬆了手,說了句:“謝謝你啊。”
小沙彌慌張搖搖頭,趕緊跑了,跑出老遠一看,發現那長發女人拄著拐杖,手裡拉著一根毛線繩,晃晃悠悠的在街頭走著。他沒有多看,一路跑回了白玉寺,先去找師叔,把師父的話複述了一遍,師叔果然氣咻咻,吹胡子瞪眼,敲了好一會兒木魚才冷靜下來。
小沙彌想師叔定是把這木魚當做是師父的腦袋瓜子在敲了,他忍不住偷偷笑了幾聲,然後被師叔瞪了幾眼。小沙彌不敢笑了,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這才跑去找師兄,師兄這會兒也在殿前掃地,穿著一襲舊僧袍,手持掃帚,垂眸斂目,安靜自然。
這冬日蕭瑟,枯葉總是落個不停,前麵剛掃走了,後麵又跟著落,往日他清掃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總是忍不住心浮氣躁,想說這掃了還不如不掃,平白麻煩。也就師兄,無論掃多少次都麵不改色,師父說過,師兄性子極好,是為佛法而生的,不像他,是為自己而生。
“師兄,我回來了。”
“淨空。”
淨空小沙彌又把在師叔麵前說過的話在師兄麵前複述了一遍,果然見師兄麵色平平,不太好招惹的模樣,“師兄,要不你再去找師父說說,他最聽你的話了。”
淨行搖了搖頭,說:“不必了,師父既然有事,又都安排妥當,不回來也可。你有看見師父說的那個有緣人嗎?”
“沒有,我去的時候,隻有師父一人在。”
淨行點了點頭,垂頭繼續掃地。
淨空小沙彌突然想到了在街頭遇到的那個奇怪的長發女人,他從小就在佛寺長大,雖然悟性不高,但自小耳濡目染,也能感知一二,便說:“師兄,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一個奇怪的長發女施主,我能感覺到她身上好像是有陰氣,但她又不像是被鬼怪纏身的模樣,還問我知不知道幕山幕家村在哪裡?”
“幕山幕家村?”
“嗯,師兄知道?”
淨行皺眉思索片刻,幕山幕家村他有些記憶,他還小的時候,曾聽師父說起過,好像就是關於幕家村的事情?可惜時間太過久遠,他也記不清楚了。
難道師父今年的有緣人就是那個長發女施主麼?
……
顧飛音在街上走了一遭,累得快不行了,直到天都快黑了,才找了個地方吃口飯歇下腳,而且晚上也隻能就近找家小旅館住了,明天她準備擴大一下搜索範圍,到周圍去找,要實在不行,就隻能花點兒錢,過來打廣告了。
這鎮子還挺熱鬨,來逛街的人肯定不會少,另外就是再找找附近的孤魂野鬼,招他們去周邊打聽一下,總能有消息的。
如今這樣也不錯了,至少尋找範圍縮小了,不像之前,滿世界瞎找,就跟無頭蒼蠅似的。
她吃完了麵條,牽著姓莊的出去找孤魂野鬼去了,姓莊的說:“我今天在街上都沒看見什麼小鬼頭,應該是白玉寺的名聲太大了,小鬼頭們不敢過來。”
那就隻能去鎮子外麵找一找了,好在這小鎮也不大,就兩三條街,出去也方便。
他們走了約莫二十分鐘,才終於到了一處橋頭,她往河下看了看,要是能找到一隻水鬼也不錯啊,她都想念香噴噴、外脆裡嫩的烤魚了,這外麵東西貴得很,她也不敢隨便亂吃。
她剛瞅了兩眼,就感覺自己褲管被人給抓住了,她垂頭一看,地上好像躺了個人?
那人就坐在地上,一副有氣無力、病入膏肓的模樣,就是黑漆漆的,長什麼樣她也看不清,隻是聽聲音,沙沙啞啞的,有些低沉和虛弱:“這位施主,可否行個善心,布些善果。”
顧飛音:“……?”
“貧僧法號真渡,隻需要一碗清水麵即可。”
“……”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佛祖會保佑你。”
“……”
顧飛音今天就遇到了好幾個和尚,她看著和尚好像是餓得不行了,她也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兒,想當初她剛從山裡出來那會兒,那是又冷又餓,要不是知道自己是人了,差點兒沒忍住把自己給吃了,所以看這和尚餓得不行的時候,她難得還生出點兒同病相憐的感覺來。
姓莊的飄在一旁,左飛飛,右飛飛,發現這和尚看都不看他一眼,瞬間沒了興趣,這和尚一看就是個假和尚,連鬼都看不見,能有什麼道行?
顧飛音掏啊掏的,終於從兜裡掏出十塊錢,十塊錢可以吃一碗大份的牛肉麵,還可以吃二十個饅頭,反正應該是夠了。
真渡一見那十塊錢,眼前一亮,就連姓莊的都驚訝了,這老摳門的黑長直給了老和尚兩塊錢都要簽合同的,這一下居然摸出十塊的?他揉了揉眼睛,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真渡蒼白秀氣的臉龐露出一個彌勒佛一般的笑容來:“多謝女施主。”
女施主咧了咧嘴,從兜裡掏出紙筆來:“嗯,那我們先打個借條吧,我把我的地址電話都寫上了,方便你以後還我。”
噗——
姓莊的差點兒就掉河裡去了,他就知道這黑長直沒那麼大方!
真渡:“……好,好的。”
簽字畫押後,真渡拿到了十塊錢,一路搖搖晃晃的進了鎮,找了家麵館吃了碗清水麵,這麵裡一點兒油腥也沒放,就讓老板擱了點兒鹽巴和香蔥,看起來清湯寡水的,可他卻像是遇到了什麼山珍海味似的,三兩麵,不到十分鐘就吃完了,連麵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吃完後嘴巴一抹,打了個飽嗝,舒服了,連精氣神都提了起來。
這鎮上的居民對和尚是很友好的,老板還特意過來問小師父吃飽了沒?要沒吃飽,他們再給他煮一碗。
不為彆的,就因為這和尚看起來太落魄,一身看著就破破爛爛的,就連鞋子都破了洞,腳趾都還露在外麵,這大冬天的不冷麼?
真渡雙手合十:“多謝施主,貧僧已經吃好了,這就離開,多謝。”
眼睜睜看著真渡離開了,老板這才想起來:“剛才怎麼忘了,我屋裡還擺著那麼多雙棉鞋,應該送一雙給小師父。”
老板娘說:“那你還愣著乾什麼啊,趕緊去追啊!”
老板嘿嘿笑了一聲,趕緊追了上去,他出了店沒多久,果然看見路邊邊走著的小師父,他剛想喊,就見好端端走著的小師父突然沒了人影?這是神仙啊,竟然瞬間消失了!可下一瞬,他就聽見了一聲:“啊——!!!”
啊??
老板嚇了一大跳,趕緊跑過去一看,看見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有了一個圓圓的洞,洞裡黑漆漆的看起來還挺深……
他伸長了脖子往裡麵一瞅,可惜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隻能大聲喊說:“小師父,小師父你在裡麵嗎?”
直到過了好久,終於傳來了一個還算淡定的聲音:“施主莫慌,我在,還請施主幫我報個警,救我出來。”
老板:“……”
大師果然是大師,遇到這種事情居然還如此淡定不慌張,他也跟著冷靜下來了,打了個119叫他們趕緊過來救人,也不知道是誰那麼缺德,居然把天井蓋給撬了!
……
顧飛音在外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隻小鬼頭,問了他一些事情,可惜一問三不知,她隻能花了點兒錢買了袋蠟燭,讓他幫忙去多叫些小鬼頭過來,鬼多力量大嘛,她給那個小鬼頭說了她現在住的小旅館在哪兒後就先回來了,不過剛到樓下的時候,就看見她住的酒店外麵居然圍滿了人,聽說是哪個缺德的把天井蓋撬了去賣錢,害得哪個小師父掉了進去,差點命都沒了!
“真是太缺德了,幸好沒出人命,要是出了人命,那就太可憐了。”
“就是,這大過年的,哪個那麼缺德天井蓋都要偷!這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嗎?”
“這也抓不到吧?周圍也沒個監控,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希望小師父沒事兒吧。”
顧飛音也去看了個熱鬨,果然看見一個黑漆漆的人影被抬了出來,渾身濕噠噠的還挺臭,這會兒出氣多進氣少,聲都不吭了,一行人給他抬上了救護車,呼啦啦的拉去了醫院。
姓莊的說:“剛才那個我怎麼看著有些眼熟呢?是不是我們——咳咳咳!”
顧飛音也沒搭理他,扯著毛線繩子就回旅館了,姓莊的被扯住了喉嚨口,勒得他話都說不出口了,翻著白眼追了上去,他灰白的眼睛裡燃燒起熊熊烈火,等著吧,總有一天他會給這萬惡的黑長直好看!
真渡都快習慣自己的倒黴了,這會兒也沒被嚇得魂飛魄散,就是受了點兒傷,身上的衣服也都打濕了,還臭烘烘的,到醫院把腿上的傷口清理了一下後,就先去打水衝了個澡,換上了病號服,等乾乾淨淨了,這才讓醫生給上了藥。
醫生護士過來的時候,隻看見一個黑漆漆還臭烘烘的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那種,這洗了個澡出來,突然就變成唇紅齒白的俊朗少年郎,一時間還有些愣愣的,尤其是小護士,這會兒眼睛都亮了,還有些臉紅,心道,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怎麼去當了和尚呢?連給他上藥的時候都輕了好多。
再說真渡是真的窮,他剛出來曆練的時候,師父給了他幾百塊錢,可剛出門沒多久,就被小偷給偷了去,他又不好馬上回去找師父要,所謂曆練,不就是要曆經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嗎?不入世,何來曆練之說?
而且他從小就運氣不好,生下來後就被人拋棄了,聽說他是被師父從垃圾桶裡撿來的;撿來後又無人認領,師父可憐他,就將他養在寺廟裡,他從小就在寺廟長大。
他從小就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就是病,兩歲才能走路,走路磕磕絆絆,三步總有一步要摔一跤才成,五歲還吐字不清,說話還能咬到自己的舌頭,後來長大了更是黴得心慌,偶爾起個床都能從床上摔下來,還摔個粉碎性骨折……
所以他生活起來比彆的師兄要困難無數倍,能活到現在也是生命的奇跡,老天的垂憐。
這次他之所以會一個人出門曆練,那也是因為師父說他命有一劫,命定活不過二十五,必須往北方去,如果無法安然度過這一劫,那他必死無疑。因為這是他的機緣,所以沒有師兄弟陪同,他一個人,整整走了半年,才終於走到了白玉鎮。
白玉鎮上有白玉寺,他想去那裡稍做修整,最好能換身衣服換雙鞋,因為他最近越來越倒黴,不僅冷,還餓得慌,在吃上那碗清水麵之前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頓飯了。
他如今也是身無分文,打借條借來的唯一的十塊錢還拿去吃麵條了,這會兒他是一毛錢也拿不出來了,等上完藥,他一邊洗衣服一邊發愁,這醫藥費該怎麼給?
……
這天晚上,小旅館的老板突然感覺周圍涼颼颼的,好端端的過道裡的燈也一閃一閃的,他還罵了一聲是不是買到劣質產品了,明明年前才剛換過,這就壞了?明天就找賣燈的說理去,卻在這時,他驟然感覺脖頸一涼,像是有什麼東西對著他脖子吹了口氣似的,他心裡一咯噔,暗道不會是遇到什麼臟東西了吧?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駭得趕緊縮回房間找他老婆去了,老半天不敢一個人出門。
一隻男鬼偷偷捂嘴笑:“出息,這就怕了。”
“行了,你快彆笑了,趕緊的,黑長直還等著呢。”
“沒想到黑長直會來我們這裡,聽說她的江景彆墅又擴展了幾棟,我們要是也能租上一棟房子就好了。”
這A市的江景彆墅紅極一時,是他們鬼界如今討論的焦點,畢竟這可是唯一一個由地界認可、人界領導頒發了經營許可證的鬼宅啊,彆地兒的有這牌麵?有這威風?有得比?沒得比。
“黑長直人都來了,你們等會兒好好說話、好好辦事,沒準兒她就答應了呢?”
這麼一想,好像還真是,事兒辦好了,顧大師心情好,沒準兒就租房子給他們了呢?就是傳聞中的黑長直還是個鬼販子,是個特彆恐怖可怕的人類,她能一手就將一隻厲鬼撕成碎片,更一張嘴將一隻厲鬼給啃得亂七八糟,要是不小心惹她生氣了,那他們就危險了,沒準備會被她一爪子撓個魂飛魄散!
可黑長直給的報酬還挺好,蠟燭好吃不說,還給錢,難得有這好事兒,他們也不想錯過,反正拚著一條命就過來了。
等一進到房間,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桌子前看電視的長發女人,她的臉都快貼電視機上去了,麵容青白,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有著嗜血的陰冷氣息,看過來時帶著恐怖的睥睨之色,讓他們魂魄都給震了一下……
這一瞬間,他們同時想到:有這麼恐怖的房東在,那些鬼都不怕的嗎?就不怕被一口吃掉啊?
“大、大師,我聽說您找我們有事?”
“是啊,一聽大師您召集,我們立刻就趕來了。”
“謝謝。”顧大師點點頭,勾著嘴唇陰冷的笑著說,“都過來坐吧。”
“……不了,我們做鬼的,還坐什麼啊,飄著就成,飄著就成。”
“是的,我們飄著就好了。”
“不坐了不坐了,坐了也當沒坐,平白占地方。”
那也成吧,反正鬼怪站久了又不會累,再說這來的鬼有五六隻,其中三隻男鬼兩隻女鬼,看起來年紀都不大,約莫也就三四十歲,好像太年輕了一點兒。
“你們聽說過幕山幕家村嗎?”
幕山幕家村?幾隻鬼麵麵相覷,紛紛搖頭說不知道。
顧飛音也想到這一點兒了,也沒太失望,又問:“那你們認識七八十歲的小鬼頭嗎?”
七八十歲的小鬼頭?
“有啊,我聽說餘家老大爺不是昨天死了嗎?他好像就八十來歲了吧?”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我還和我的朋友們越好了還準備去看看來著,看能不能撿點兒錢,吃口肉什麼的。嘿嘿。”
“這會兒餘大爺應該還在家,你要不看看?”
“如果遇到陰差怎麼辦?餘大爺又不像我們是孤魂野鬼,他肯定要去地界的。”
陰差?顧飛音抖了一下,那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