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聽到康熙用稀疏平常的語氣說著獅子大開口的話,麵容更扭曲了,覺得清皇果然和他索菲婭姐姐一樣的不要臉!地廣人稀是他的錯嗎?也不看看他們那裡寒冷的氣候,這一年裡才能種出多少可以果腹的糧食?沒那麼多吃得,哪會來那麼多人口?
“五分之一也不行,隻要是割地的要求,我都不會滿足的!我們的領土也來之不易,若是我簽訂條約割地給你了,那麼待我回國親政後,我們的百姓和後代子孫該如何評價我?豈不會把我罵成人人喊打的沙俄罪人!”
彼得垂在身側的兩隻大手緊緊攥成拳頭,怒瞪著一臉悠閒地坐在對麵圈椅上的康熙,氣得說漢語都不打磕絆了,長長一段話一口氣地從頭說到底。
康熙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兩側白皙的臉頰氣得鼓起,像是一隻鼓包河豚的少年,用右手指尖有規律地敲打著身側小方桌的桌麵,不緊不慢道:
“彼得,你還是沒有搞清楚狀況啊,現在有求於朕的人是你,在大清庇護你的安危是朕動動嘴皮子就能輕易完成的事情,可對你來說卻是付出極大代價也不一定能夠順遂活到成年的難事兒。”
知道康熙說得是實情,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更何況還要連吃帶住地在京城裡生活幾年的倔強少年沙皇不由抿了抿薄唇,臉上也跟著浮現起了一抹難堪的神情。
福全瞅了一眼站在對麵的小沙皇漸漸冷靜下來了,也輕咳兩聲用漢語開口道:
“小沙皇啊,你有件事或許還不知道。”
自己作為身份不明的異族被關在這裡還能住在舒適的客房,吃到熱乎膳食,彼得深知這是福全的安排,因此對他印象還挺不錯的,聽到他出聲,也又好奇地將目光移到了圈椅後頭。
看到彼得向自己投來的視線,福全低頭瞥了一眼康熙的臉色,看到康熙沒有露出什麼反對的神情,就抬起頭對著彼得露出了一抹憨厚的笑容,耐心解釋道:
“昨個兒我們一行人從五台山上下來時,湊巧在半山腰處意外捉到了倆身手不凡的羅刹殺手,經過一夜嚴刑審問後,才發現他們是你姐姐索菲婭公主派來暗殺你的。”
“他們那倆人現在已經被暗衛們折磨得奄奄一息,沒有人樣了,正被我們關在距離這不遠處的屋子裡,若是你不相信的話,待會兒可以親自過去瞅瞅。”
彼得聞言立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脊背上也生出一抹涼意,怎麼都沒想到刺殺他的人這麼快就又跟著商隊尋到五台山了。
聽到裕親王說,殺手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心中雖生出一股子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但彼得也不傻,清楚地知道裕親王現在將這話挑明,也是為了說服他願意向大清割地,還是梗著脖子,死鴨子嘴硬地倔強道:
“我,我那姐姐,暗殺我,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早就習慣了。”
“嗬~你習慣了?”
康熙向上挑了挑眉頭,諷刺一笑,沒等彼得再出聲,他就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姿勢,用胳膊肘壓在圈椅扶手上,身子微微前傾,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冷嘲道:
“以前朕不知道那索菲婭公主是怎麼暗殺你的,可朕懷裡的手銃就是從那倆羅刹殺手身上繳獲的,據朕所知,現如今你們沙俄的火器水平應該還比不上我們大清,可這手銃不但做工精巧,側麵還烙印了一串英吉利語,你們沙俄製作的火器怎麼著都不可能不刻寫一句俄語吧?”
彼得不由皺了皺眉頭,反問道:
“清皇,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康熙笑著擺了擺手,像是個貼心的長輩,為自家不懂事小輩解答疑惑般溫聲道:
“朕的意思就是想說啊,朕猜測你姐姐應該是多次暗殺你,可一直沒有看到結果所以著急了,故而特意花了大價錢從英吉利那兒購來了這手銃。英吉利裡有個皇家科學院,他們那裡能生產出射程遠且射擊精準的手銃。”
“剛剛你也親眼見識到這手銃的威力了,隻要輕輕扣動一下扳機,銅鏡都能打穿,你也是個聰明的,可以設想一下啊,你們兩撥人被逮到這兒的時間隔得這麼近。若是你的運氣沒那麼好,在被我們抓到之前就碰上了那倆殺手,縱使老天爺給你身上插雙翅膀,朕也不信你能奪過這手銃裡彈藥射擊的速度!”
“雖說朕確實沒法殺你,可朕巡幸五台山的消息天下人皆知,朕完全可以拿著那倆殺手說事,說他們是你們沙俄派來特意隱藏在這深山老林裡暗殺朕的,暗殺一國之君該是多大的罪名,倒是朕就站在道德製高點向你們沙俄施壓,倘若你們不給朕足夠的賠償,那麼我們滿人早年間也是驍勇善戰從白山黑水裡艱難地走出來,馬背上搏殺著打天下的,在血性這方麵可是一丁點兒都不怕你們毛子的!”
“啪”康熙猛地伸手又重重拍了一下小方桌,一雙細長的丹鳳眼裡露出銳利的鋒芒,目光灼灼地看著少年沙皇,放在小方桌上的青花瓷茶盞也被這一前一後兩次震動給顛得從邊緣落到了地上,“啪嗒”一下在冰冷的地麵上摔得四分五裂的。
“你!”
一時之間彼得既被康熙咄咄逼人的氣勢攝住了,也被他說得一番話給狠狠噎住了,氣得雙手直打哆嗦,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福全瞅著細瓷杯盞的茶蓋兒一落地後,非但沒碎,還豎起來咕嚕地朝著彼得的方向碾壓著滾去,直至撞到彼得腳上的鹿皮靴子才斜著躺在地上。
他不禁憐憫地瞥了小沙皇一眼,覺得彼得還是太嫩了,道行太淺了,他皇帝三弟那毒舌功底可是在朝堂上齊齊把文武百官罵得抬不起頭來的呀,這才哪兒到哪兒了?
他正這般尋思著果然下一瞬就又聽到了自己皇帝三弟更加火上澆油的話。
“怎麼彼得你的氣量這麼小的嗎?朕才說到這兒你就受不住了?”
康熙裝作一副自己是在開玩笑的無辜麵容,瞧著彼得閉上眼睛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樣,就又伸手彈了彈自己窄窄的馬蹄袖子,略微帶些可惜地說道:
“朕還有將話給講完呢,若是你真得那般在意名聲的話,朕也不為難你,華夏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遠道而來皆是客。”
“你身份尊貴,朕歡迎你來大清做客,你和朕的大兒子年紀一樣大,等再過幾年,朕給你尋摸個好媳婦兒,你就安安生生在京城裡生活吧,沒事兒的話,當個俄語師傅也是餓不死的,你再學學天文知識,朕的欽天監裡必定給你留份官職。”
“清皇,你這是在威脅我?要把我當成俘虜對待嗎?”
彼得這下子氣得不光手抖了,連寬闊的肩膀都開始抖了,瞧瞧這說得是人話嗎?他可是沙皇啊!堂堂大國之君啊!
“清皇你也是一國之君,哪能這般不體麵,前腳剛承諾要幫我,後腳就要將我長長久久扣押在你們國家裡當俘虜,有你這般出爾反爾的嗎?”
康熙瞅著站在對麵的英俊少年人被自己逼得說母語,氣得險些暈過去了,不在意地抬起手摸了摸上唇青黑色的胡茬,一臉和氣地笑道:
“彼得,不不不,‘俘虜’這個詞到還不至於,應該用“異國質子”這四個字來形容你的處境才更加恰當,你身為尊貴的沙皇,若是你提前給朕送國書說你要來大清做客,朕定為設國宴好好招待你,可誰讓你偏偏不顧規矩,像是做賊似的,裝扮成商人悄摸摸地從邊境裡偷渡而來,你身份這般特殊,朕為了自身的安全以及大清百姓的安全,將你們這一行人全都留到京城裡軟禁著,縱使是你們沙俄的大臣也不能說什麼吧?”
“再者朕幫你,能不能獲得利益都是空話呢,若是你鬥不過你姐姐索菲婭,那麼朕不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還不如將你給五花大綁送到邊境線,讓你姐姐那領土來換呢,這不對朕更有利嗎?”
康熙兩隻手心朝上,往上聳了聳肩,樂嗬嗬地道。
彼得看著他臉上春風得意的笑容,宛如被針紮破的皮球一樣,徹底泄氣了,覺得清皇就是一隻不折不扣的狡詐老狐狸,十二歲的他說什麼都是鬥不過他的,想到自己還在沙俄受苦的母後,以及這一路大逃亡的艱辛和護著他身死的護衛們,他不由深吸幾口氣,一屁股又坐回軟榻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康熙瞧著剛剛還戰力十足像是站在木樁子上迎著清晨朝陽“喔喔喔”高聲打鳴小公雞一樣的彼得,驕傲的“紅雞冠”垂下來了,整個人蔫頭耷腦、沮喪不已的模樣,不禁眼皮子一跳,覺得自己不會是真得把這少年沙皇給打擊得沒鬥誌了吧?
他還指望著這少年跑回沙俄裡搞內亂呢,哪能讓索菲婭公主舒舒服服地攝政呀,忙又用手拍了拍小方桌,想要將小沙皇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可這次彼得懶得連瞅都不想瞅了,他不由皺皺眉頭,學著雙胞胎對誰都一副自來熟的模樣,熟稔地寬慰道:
“彼得啊,你這是做甚啊?朕尋思著朕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啊?你現在雖然年紀小,可你好賴也是沙俄的沙皇啊,咋能心胸這般狹窄呢?你自己不都說了,朕幼時的經曆和你現如今類似?”
“唉,朕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朕看著你就像是看到少年時期的自己一樣,打心眼兒裡覺得親切極了,念在你和朕的兒子們是一輩人,朕今個兒就再教給你一句我們國家古老的話,叫做‘買賣不成,仁義在’。
“你瞧瞧現在,咱倆都還沒做成買賣呢,你這仁義可就不在了!這可是非君子之道呀!”
“清皇,你不用多說了,反正我也說不過你,想要我們五分之一的領土,你就去做夢吧!”
彼得“嘰裡咕嚕”的俄語話音剛落,緊跟著他的肚子裡也傳來一陣響亮的“嘰裡咕嚕”聲。
他不由煩躁地抬起右手抓了抓腦袋上半長的栗色頭發,左手摸著自己乾癟的肚子癟了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