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頗有種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慨。她正打算發揮主觀能動性呢, 沒想到薑堰就主動出現了。
在學校門口的公交站台看到他, 方曉可能還要裝一裝無視他, 但這是她家附近的站台, 在這裡看到他,她很有必要上去問問。
而在方曉走過去之前,薑堰便站起身,朝她走來。
方曉眉頭一挑, 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薑堰離開前身上的傷似乎已經好了, 至少此刻從外表已看不出他曾經那樣被人打過。他跟往常一樣, 穿著略顯寬大的校服, 碎發幾乎蓋住眼睛,夜晚不知何處射來的燈光讓他的眼球有微光一閃而過。
“那天謝謝你。”他說, “我的傷好了。”
方曉說:“班主任說你退學了。”
薑堰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去問了班主任, 她還來他家找過他。
他有點高興她這麼關注他。
“我回來了。”他低聲說。他之前其實已跟著他外公去京城了,但待了幾天後他還是以想在媽媽跟他一起生活過的地方讀完書為理由回來了。他的外公真是非常寵他, 把對他媽媽的虧欠都加倍還到了他身上, 答應了他的任何無理要求, 還特意派了不少人來照顧他的生活。
這個地方確實充滿了媽媽還在時的幸福回憶, 同樣也有她死去後連綿不絕的痛苦記憶。
但他還是想回來, 因為這裡有他在京城待了好幾天後也忘不掉、割舍不下的人。
方曉很開心他回來了,同時又有點擔心討債的會傷害他。
她問:“沒什麼問題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 是時候改變她的人設了,不然她怕他又一次悄無聲息地不見了,那她可真要氣死了,“我去過你家,你的鄰居說那一晚有很多人來你家,是討債的嗎?”
薑堰緩緩笑起來,他垂眸道:“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方曉笑了下,看了眼天色道,“你等我很久了嗎?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薑堰其實知道方曉的家住在哪裡,他外公留給他的人非常好用,他也沒想偷偷摸摸瞞著他外公,因此沒怎麼客氣地用上了他們。雖然隻跟他外公相處了幾天,但他很清楚,不管他做了什麼,他外公都會為他遮掩。
他等在這裡,隻是不想讓她懷疑太多。
“好。”薑堰說,“周一見。”
方曉揚起笑容道:“嗯,周一見。”
她衝他擺擺手,便往自己家裡走去。
方曉不知道薑堰家的事情是怎麼解決的,其中肯定有隱情,但這事並不急在一時,重點是他回來了!
方曉猜,她之前幾次幫他,應該是起到了一點作用。不然他即便回來了,也沒必要專門等在這兒等她嘛。
薑堰目送著方曉的背影消失在他視線中,然後,他朝不遠處做了個手勢,那兒停著的一輛低調轎車便緩緩滑了過來,在他身前停下。
薑堰上車,低聲說:“回幸福小區。”
他外公特意為他在這兒購置了房產,但他如今還是打算住在他與媽媽一起住過的小房子裡。如今,那裡隻屬於他一人。
方曉愉快地回了家,見到陶家三口人也大方地給了笑容。
晚上入睡前,她默念著薑堰,她想去他的夢境找找看答案。
方曉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她在薑堰家的客廳裡。
廚房裡有動靜,她悄悄走過去,看到裡麵有一個女人在忙碌,在那女人轉過臉來時,方曉有一種看恐怖片的驚悚感。
她的臉好像被打了馬賽克一樣模糊一片。
但很快那種初見時的衝擊感消失了,因為環境很溫馨,那女人一邊忙碌一邊哼歌,顯然心情很不錯。這時,房門打開了,一個小孩子跑了進來,趴在廚房門上,清稚的童聲響起:“媽媽,我餓了。”
女人方下手中的菜刀,轉過頭來溫柔地笑道:“堰堰,飯馬上就要做好了哦,你先去看電視。”
小薑堰歡快地跑到沙發上,拿著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臥室門打開,曾經酒後狠狠打了一頓薑堰的男人走出來,他先去廚房看了看女人,二人說笑了幾句,然後他走到沙發上坐下,又把薑堰抱到自己腿上,不管是動作還是神情,都可看到他對小薑堰的疼愛。
“叔叔,今天我們去看甲蟲了,很好玩!”小薑堰有些活潑,坐在男人腿上也不安分,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男人包容地看著他,聽他說著充滿孩童稚氣的話語,極有耐心。
方曉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像是恨不得打死小薑堰的男人,和麵前這個慈父模樣的男人會是同一人。
而且她注意到,小薑堰叫他叔叔,而不是爸爸……所以,他是薑堰的繼父?
方曉從前還以為,因為薑堰父親發現他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才會酒後暴打他,還罵他賤種,但如今看來她猜錯了。那麼……是因為薑堰繼父愛屋及烏,喜歡薑堰的母親,所以連帶著喜歡薑堰,但當薑堰母親離開後,他對薑堰的態度便驟然變化了?
她猜,薑堰母親的“離開”,不是離婚,不然她不會不帶走她的親兒子,薑堰的母親,很可能已經死了。
方曉腦中關於薑堰的身世逐漸清晰,等她回過神來,卻發現她身邊又一次多了個人。
好在這回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沒有被嚇到。
方曉身邊站著的,正是長大的薑堰,他站在那兒,神情溫柔地看著這一切。
特彆是廚房中若隱若現的女人身影,他的目光幾乎都落在她身上。
方曉見他不知是沒注意到她還是不想跟她說話,便也看向廚房中正在忙碌的人。
薑堰失去母親的時候歲數還不大,他甚至連他母親的模樣都記不清了。但她那種溫柔與慈愛,卻在他的夢中完整展現。
方曉想,他一定很想念她。
“人類真是種奇怪的生物。”薑堰突然開口道,“你看我的繼父,他從前疼愛我是真,但他在我媽媽死後恨我也是真。”
方曉沒有說話,她確實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人性本就是極為複雜的東西,可以前一刻為自己的愛人付出生命,但也可以很快移情彆戀。
有些東西,沒碰上就沒必要細想,越想越覺得沒勁。
方曉也算是經曆頗為豐富的人了,都經曆三個世界了,雖然時間都不長,她確實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像是陳見昀,將她培養成間諜的人是他,後來好像後悔了想把她帶回去的人也是他,但要說他是因為愛她才那麼做,又有點過於牽強了。
人心難測,她覺得有時候沒必要多想。
方曉略有些走神,身邊的薑堰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周圍場景迅速變化,等停下來時,方曉看到周圍的環境完全變了。
這好像是個礦道,雖然礦道頂部有燈,卻依然顯得有些昏暗。她正疑惑,便看到有人背著什麼東西在監工的監督下慢慢走來。那人臉上臟兮兮的,方曉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人正是薑堰的繼父!
薑堰繼父佝僂著腰背著他幾乎無法承受的重量,每走一步都很艱難,但隻要他停下,身後好像專門盯著他一個人的監工便會狠狠給他一鞭子,他隻能咬牙往前。
方曉想,薑堰的繼父是因為還不清賭債,被賣到黑煤窯了?
怪不得薑堰今天見她時,樣子好像還算輕鬆。他繼父對他的暴力一直都沒有停止吧,他繼父被抓走了,就少了一個傷害威脅他的人,他恐怕都高興壞了。
她微微側頭,果然看到薑堰的神情有那麼點高興。這個夢境,大概就是他幻想出來的吧。
“是我親手送他去的。”薑堰說,“我真高興,我這麼做了,他再也不能打我了。”
方曉微微一怔,她想,之前他們兩人為了躲債逃掉了,想必討債的追去了吧,薑堰說不定就是拖了下他繼父的後腿,導致他繼父被抓,而他則趁機逃了回來。
“對,他再也不能傷害你了。”方曉讚同地說。
薑堰沒在這個夢境停留太久,周圍又是一變,回到了他家。
這個地方如今冷冷清清,沒有一點兒人氣。
薑堰在沙發上坐下,看著站在一旁的方曉,嘴角慢慢勾了起來:“我又夢到你了,我真想把這一切都告訴你。”
方曉走過去,彎腰看著他說:“你可以信任我。”
她終於能好好利用入夢這個技能了!在夢裡勸他,就相當於吹枕邊風,他醒來後會以為那是他自己的想法,不然怎麼會在夢裡出現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這樣一來,她要完全取得他的信任,真是事半功倍!
薑堰抬手,撫上方曉的麵頰,慢慢笑起來。
“是嗎?我真的能信任你嗎?”
方曉覺得臉有點癢,她抓住薑堰的手道:“當然可以。你仔細想想,在學校裡,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在你受人欺淩時幫助過你?”
“沒有……”薑堰喃喃道,“隻有你。”
“對吧?”方曉趁熱打鐵道,“我雖然表現得很冷漠,可你能感受到我對你的關心,不是嗎?”
“我知道。”薑堰道,“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
他反手握住方曉的手拉下,放在自己唇邊,似是認定了什麼似的對她笑得燦爛:“所以,你也不能變心。”
方曉想,她都沒動心,談什麼變心啊。
但在這個夢境中,她溫柔地說:“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