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5348 字 9個月前

從陳家出來,成家,孟家,童家一溜兒過來,人人都恭喜餘壽田,偏偏這孩子心裡就隻轉著一件事,我以後月錢拿不到十貫了,這可真傷心啊。

就這樣,好似滿世界高興隻有他沮喪的孩子出了門,坐上自己家的馬車一溜兒到了兵部巷門口,他的一眾小夥伴早就等在哪兒了。

人人長大都要遇到脾氣相投的小夥伴,可像是餘壽田這樣的孩子,他的人生卻是不同的。

從前在老家的時,便是他大伯家的崽兒每天都是忙不完的營生,根本沒什麼閒餘時間去找樂子,他一直受罪到了現在,才在兵部巷找了三位好友。

竇家的竇永倫,曲家的曲應芳,孔家的孔向春。

他們四個差不多大,隻這三位是在祠堂口的三禮學堂讀書的,獨他一人在家裡跟著嬸娘讀書,美其名曰家裡有先生單獨教著。

心裡有怯也沒有墨,餘壽田便是個在家話多,在外卻少言寡語的孩子。

好友們一擁而上,坐在他車裡又是一陣誇獎暖和。餘壽田的車內精致寬敞,鋪了老氈狼皮還有羊羔皮保暖,還烘了上好的碳爐取暖。

都是六七品武官家的孩子,家裡就養的粗糙,大冷天出門一般不給他們預備車子,若家裡有富餘馬匹就騎馬,有富餘的車子就坐車,今兒是初一,這一群少爺隻能擠出兩輛馬車,一輛是曲家的,一輛自然是餘家的。

這也沒甚,餘壽田也坐過旁人的車子的。

幾位官家少爺歡歡喜喜的上了車子,身後跟著的四五個小廝坐了曲家那輛。

今兒是大年初一,這幾個少爺早就約好了去護國寺上香,他們是不敢想頭一炷香,心也不是那般虔誠,就是去看個熱鬨。

等大家坐的穩當,那馬車行進起來了,幾位少爺便互相看看,又一起微笑著各自拿起荷包從裡摳壓歲錢湊份子。

餘壽田是個小摳,佘爺爺還有嬸娘們給的金錁子他早就讓小穀拿回了家,而今身上裝的是在老奶奶那邊得的半袋子銀錁子,這也不少了,最起碼在小夥伴麵前不露怯。

曲應芳在這裡麵最大,他便先取出四個五錢的銀錁子放在支出來的小桌上說:“這是給護國寺廟裡的香油錢。”

其餘幾人有樣學樣的把銀錁子交了。

“這是齋飯錢。”

“這是下山在燕京胡人樓子要包廂的錢兒,打賞錢兒,酒水錢,新年了,這個錢是要多給一倍的。”

都算不上頂級的少爺,便都老老實實的湊份子。

為了在外麵有麵子,他們是私下湊份子,當著人會賬便挨個做出請客的樣子的。

餘壽田一氣兒出了十二兩銀錁子,心都花的碎了,卻也不敢說,隻得暗自忍耐。

這幾位少爺卻不咋心疼,沒多有少的,他們每月也有個三五兩的月例,都沒有餘壽田多,卻比他會花錢。

有時候在外為不丟體麵花多了,就咬咬牙,回家再暗自吃上一頓打,跪跪祠堂也是家常便飯,但絕不不會在小夥伴麵前露怯。

等到曲應芳把銀子收好,馬車一路顛簸就去至燕京,得先去錢莊將家裡給的銀錁子換成在外花的銅錢。

家業敗落的,不懂得遮掩的才會在外使銀錁子。

等到了燕京將錢兒換好,幾個少爺才鬆了一口氣的開始自在聊天,那之前一路都提了一口氣不敢放下呢。

沒辦法,若是今兒錢莊不開,他們計劃了一年的奢侈便沒了,都有個想去胡人樓子看舞娘的野望呢。

曲應芳把錢放到褡褳裡,交給自己家的小廝一半,這才入車笑眯眯的說:“我打發他去給咱定位置了。”

幾個剛成丁的少爺有些心虛,卻都故作老成的點點頭,孔向春還說呢:“早就說好了,隨哥哥安排呢。”

餘壽田喊了一聲大穀,大穀繼續趕著車子往城外走,待車出了街,曲應芳才一臉神秘的說:“你們猜我剛才看到誰了?”

大家一起看他,他便滿麵神秘的嘿嘿一笑道:“我看到棋盤院四房的唐鶴絢了,平時拽那樣兒,在學裡都不屑跟咱哥幾個說話,鬨半天,他也是個換銀錁子的!”

這家夥就是個典型兵部巷的孩子,心裡很是沒譜。他自己就是個換銀錁子的。

幾個少年一聽,便大肆譏諷起來,譏諷完了,才聽竇永倫說:“人家就是再不好,也比咱哥幾個強,我聽我爹說了句,說新年過去,人家被舉薦到工部做副使了,咱哥幾個可還閒著呢,我爹昨夜守歲還說,這幾年儉省儉省,先給我倆哥哥都弄個虛銜,再活動活動看能不能安排了走個舉薦,好歹娶媳婦兒好看點。”

十四五歲是個頗尷尬的年歲,慶豐的公子雖嘴上不服燕京的,可都成丁了還在學堂裡熬著,多少便有些自卑。

家家都是好幾房,妻妻妾妾,嫡出庶出一大串兒,他們遇到的問題也差不多。

親衛巷不這樣,可餘壽田出來從不泄露家裡半句閒話。他爹說了,想吃親衛飯,就得先把嘴縫住了。

餘壽田無限崇拜自己的爹爹們,他知道自己笨,便從縫住嘴開始學,這個也最好學。

聽到幾個哥哥在那邊說日子艱難,今兒高興,他也不敢說自己已經有了個小旗做,還是差一步入內衛的外衛活計。

心裡愧疚,他便從座位下麵取出攢盒,請幾個哥哥吃點心喝茶。

小嬸娘總是在這些細處大方,也從不看他是個孩子怠慢他,每次出門他都是這四個小夥伴裡總有車的,而且車裡也按照長輩的配額,給他把東西放滿。

這令他很有麵兒。

少年的胃口是個無底洞,幾個少爺看到吃便一起歡呼,紛紛拿起來便吃,邊吃還邊說閒話,說什麼燕京有個小官年前贏了五千貫啊,他們要有五千貫該怎麼這麼花銷,又說什麼學裡有個誰家的誰,比他們還小已經有倆通房大丫頭了……

餘壽田在這方麵是缺乏的,他沒有任何知識能接住這些話,便越來越沉默。

倒是走到護國寺禪山下麵,馬車忽停,許是人太多,大家便沒在意依舊是閒說,一直到蔡永倫無意掀起車簾,他手裡的點心便掉了,還回頭磕磕巴巴的對著車裡喊:“猜,猜我看到了誰?啊?”

曲應芳鄙視的看他一眼道:“哼哼,王母娘娘?”

蔡永倫臉上漲紅的,手都激顫抖了,他指著左麵壓低聲音說到:“不,不是!我,看到,看到吏部巷子的彭瑞娘了。”

那一刹,包括餘壽田都丟了手裡的東西,就一起擁擠到車門那邊,也不敢大開縫隙,就隻敢壓抑著一顆思慕之心,悄悄看。

那是泉後街一切少年郎都愛的姑娘呢。

其實泉後街的小少爺們有自己的鄙視鏈,那是棋盤院的公子是看不起後麵六部巷,而六部巷是吏部看不起刑部的,刑部看不起戶部的,戶部看不起工部的,工部看不起兵部的,兵部看不起禮部的,禮部看不起混住的,混住看不起租住的。

而以上所有的小少爺們都當親衛巷子是透明的。

不好形容,說不上是鄙視還是咋的,總之他們家裡避諱,他們也避諱,小孩兒總是跟大人學的。

一群朝廷中下遊官員集中住一個地界,平時婚喪嫁娶,家裡常來常往,各家的美貌小姐,少爺們便會私下議論,還在心裡暗自給個等級。

而沒多遠的左邊車,就有這幾位少爺們魂牽夢繞的人,那車許是等的久了,便有個小娘子扶著丫頭的手,打車裡下去,又跟在母親的身後往山下看。

大梁比前朝豁達,並沒有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俗,尤其是邵商一派,更是喜歡一切逆著前朝來。

少年們一起稀罕的瑞娘也如幻想當中般美,她今兒穿著金織紅底的襖子,披著大紅的鬥篷,描的是燕京最流行的複古三白妝,畫了粉色的花鈿,梳著龍蕊髻,發髻上的豔紅色的絲帶便隨著風一直飄著。

這天是那般的冷,就凍的瑞娘的小臉豔紅的透了三白妝。

這是泉後街最美的姑娘啊,家裡的老人都說,人家是奔著宮裡去做娘娘的,更叫他們不要癡心妄想。

人家便是不做娘娘,吏部巷的彭大人家的嫡女,也不會嫁給他們兵部巷的少爺,如此便隻能看看,如果偶爾見了,他們還會做出巨大的響動,像是大聲說話了,故意推擠了,卻從來沒有在這般近便的地方看過她。

他們正看得美,卻聽到那山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群內衛就舉著禁騎喊著:“今日貴人拜山,禪山宵禁,來車請回!來車請回……”

“啊?不能上山了啊?”

看美好的姑娘也隻是一時的,聽到不能山上熱鬨去了,幾個少爺便斷了筋骨般的撤回車裡,紛紛癱軟在座位上,隻餘壽田一人撩起車簾巴巴的向後張望。

現下,他心跳的快極了,一百個他弟弟在炕上撲騰的那種陣勢。

孔向春就拽了他一下說:“快快回來,你不嫌棄冷啊?你去哪兒啊?”

偏餘壽田卻蹦下車子,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便攔住了其中的禁衛喊道:“可是金吾衛的叔叔?!”

那禁衛本想舉起馬鞭嗬斥,一聽這孩子喊他叔叔,便停了馬,拽住韁繩看著這小少爺問:“你是?哪家孩子?”

餘壽田有些羞澀,可卻不怕禁衛,親衛這樣的人,他常常溜到燕京去玩,有時候晚了不想回家,就去父親那邊住著,看到侍衛們是天然親的。

他笑著說到:“給叔叔拜年,叔叔安康,我是長刀衛餘清官家的。”

這位一聽,先是看看餘壽田,接著側目打量他家馬車,看到標記,這才笑了起來道:“嘿!是餘二哥家的啊!倒也不是外人,怎麼?今兒跟長輩來上香了?”

餘壽田趕緊搖頭,又點點頭,他紅著臉指著身後的車子道:“叔叔,今兒真不能上去了麼?”

馬上的親衛又笑了起來,笑完才說:“旁人不能上,咱家的馬車卻是可以,娃兒且等等,叔叔給你上山要通行牌子去,家裡來了幾輛車?”

餘壽田心跳如鼓,往後看看,扭臉便認真撒謊道:“回叔叔話,來了六輛!”

這位親衛看看那邊,便笑著拿馬鞭點點餘壽田道:“成,侄兒你且等著。”

他說完調轉馬頭往山上去,沒一會功夫又騎著馬回來,一伸手往餘壽田手裡塞了一疊竹牌子道:“侄兒且等半個時辰,等車散了,自右邊悄悄去,憑牌子跟知客側房吃齋菜,晚上回去再跟你爹問個好,就說金吾衛的李杲給他拜年了。”

這位說完便快馬離開。

餘壽田就捧著牌子手抖,他站了好一會子,總算鼓足勇氣捧著牌子到了右邊馬車前麵,先是認真給車裡的人施禮,聽到裡麵有婦人帶著笑意問他:“快起來吧孩子,你今兒也出來上香啊?”

餘壽田點點頭,也不敢多說什麼,卻將剛才那親衛的話敘述了一遍,磕絆完,他又將四塊牌子遞給彭家車夫。

等車裡道了謝,他趕緊說不敢,客氣完便迅速回了自己的車,等到車簾放下,他便卸了一身骨頭的軟癱在車裡大口喘氣,喘完再緩緩睜眼,便嚇了一跳。

就見孔向春他們三人瞪著大眼看著他,曲應芳憤恨的不成,他就慢慢卷起袖子道:“我打死你這個裝巧賣乖的!有好事你就丟下兄弟,從前燒的黃紙都白燒了麼?”

說完,這三人便圍了餘壽田禍禍起來。

身邊馬車起起伏伏,少年的慘叫不斷傳來,那項瑞娘就舉著袖子捂嘴笑,她母親也覺著有意思,便瞪了她一眼笑罵到:“如何這般不莊重!”

國色天香的姑娘聞言就笑出了聲,她甚至還衝母親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哀求道:“娘親~兒就要入宮了,便自在這一次吧!”

說完,她銀鈴般的大笑起來。

而那邊的馬車忽然便不動了,幾個少年緩緩閉起眼,就想把這笑印在新田裡,最好一輩子都彆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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