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勝如今當差當的十分辛苦,他是三頭跑,從郡王府到長刀所要穿越半個燕京,再從所裡換了盔甲宮裡去,又得最少兩條街,再在宮裡值更看了爹之後回到所裡換了衣衫,每次回家都是要宵禁的時辰了。
他年輕跑的歡快,也能忍得辛苦,就硬是哪邊都沒耽誤。
這日常朝下的早些,回到長刀所的老街,這邊街坊的攤子已經都支出來了。
又盛夏炎熱,買賣人有條件的又都撐了棚子,如此從衙門口大街一眼看過去,便是滿眼的布棚,隻餘當間一條走車道。
那按照旁個地方,有衙門的地兒都講究,便肯定不許這樣,偏長刀所的老爺將軍們大多受過苦,又有同情心,便讓人管著彆站了中心道,至於其它,也隨街坊們折騰去。
這一溜兒十幾匹駿馬從街麵過去,就算偶爾有個磕碰,街坊卻也不敢計較,甚至等到長刀所的老爺們過去了,才一擁而上罵去,隻說這家太過貪心,沒得礙了了老爺將軍們的眼,就連累了大家。
老刀等人可不知道這一茬,卻在進所的那刻,陳大勝卻看到衙門口石獅子後麵,竟依偎一個人?
這門子也太倦怠了啊。
他穿著鎧甲翻下馬,戰靴沉悶的走過去低頭看,這人也下了一跳,就與他互相觀望,因都穿著官服,這位到底拱手施禮道:“下官南豐府推官胡醇厚,拜見大人。”
他一提名字,陳大勝便立刻知道他是誰了,如更要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來人。
這人五十左右,穿一身衙門裡的官服,許是匆忙連夜而來,他的官服是擰巴的,發髻是狼狽紛亂的,也沒戴管帽,腳上鞋子都沾滿爛泥,更是滿麵的塵埃。
但看五官,陳大勝就從他臉上找不到多少自己兄弟的樣兒,倒是耳朵,這對父子二人皆有一個拴馬樁兒。
甭管人家對胡有貴如何,虧欠不虧欠,這麵上都得過得去。
如此陳大勝客客氣氣對他點點頭,又轉臉對那邊正在卸甲的兄弟喊了一聲:“五啊!”
而今朝廷越來越體麵了,去歲值更還能穿點單薄的,而今卻都得上金甲站立殿門之外,尤其是長刀所的金甲,會更重,更奢華,造價且不說,就穿甲片的繩兒都是金絲編的。
甭說大朝了,這一個常朝下來,這大熱天的誰就不是一身汗。
胡有貴下馬,胳膊下夾著自己的金盔應了一聲:“哥?”
喊完看到來人,他也愣了,很顯然,這個滿身狼狽的男人他知道,認識,刻骨銘心,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陳大勝過去拍拍他肩膀:“先帶你屋裡去,把你這身勞什子趕緊換了,你也不嫌熱。”
胡有貴看看胡醇厚,木立半天兒,到底笑著點頭,走過去十分客氣的對這人說:“這大熱天兒,就什麼時候來的?”
胡醇厚無比慌張,他看著好像是兒子,又好像不是兒子的人一直在恍惚,對方穿的金甲絢爛無比,都感覺不像個人,像個天神了。
好半天他才結結巴巴說:“昨……昨晚就到了,城門……沒,沒開。”
胡有貴淡笑點頭,又指指衙門的側門說:“那跟我進來吧,你有什麼話,咱就屋裡說。”
如此這對父子便消失在人眼前。
陳大勝有些焦心的看著他們,然而……他又什麼都做不了。
餘清官看他不安,便過去與他說:“頭兒,你甭著急,這事兒換了金台,換了二典你都得費費心,這可是咱有貴,對吧!”
他使勁將兩片下臂甲卸下,順手丟給親兵才繼續笑道:“咱幾個合起來,也沒他心眼多。”
陳大勝心裡安了一些,就苦笑著跟他們一起往裡走,走了一小段路才恨聲說:“他就是八個心眼,那我也是他哥。”
管四兒立刻蹦躂出來道:“那是,我就是死了到了下輩子,你也是我哥!”
童金台一腳踹開他罵道:“走開,馬屁精。”
踢開管四兒之後,他才站在議事堂門口,拿著自己的盔頭毫不在意的對著雕花石柱子磕了兩下。
甭管那盔多值錢吧,反正童金台不太在意,倒是這院子裡的一眾親兵,打雜的低等小吏習慣了眾位將軍的召喚方式,便一個個從犄角旮旯紛紛跑出,筆直的站在童金台麵前。
童金台就滿麵恨鐵不成鋼的罵到:“你們是死人不成,瞧瞧這街裡成了什麼樣子了?那一個個的都得寸進尺的成了啥樣子了?你們能呆就呆著,不能呆明兒都給我回金吾衛去,咱這邊沒你們的飯碗……”
陳大勝的屋子挨著議事堂,他換衣裳很快,最後還自己端了一盆水出來,坐在廊下一邊吃下廚送來的甜瓜,一邊洗腳,捎帶看他兄弟發官威。
童金台就站在台階很過癮的繼續訓:“……今兒就一個個的都給我聽好了,往日爺們不愛搭理你們,那是因為你們拿咱這裡當跳板就呆不了幾日,素日你們倦怠點子沒啥,大熱天的一身汗,誰也不愛忙活,其實老子也不愛忙活……”
崔二典就撐著厚甲叮叮當當的走到陳大勝身邊坐下,貼著他老大耳朵說:“頭兒,挑唆幾句哈,瞧見沒,好大的官威呢。”
陳大勝把瓜皮都啃的薄如蟬翼,一邊吃一邊推開他罵道:“愁死了,這新老衙門交接就這點麻煩,你趕緊滾去換了這身,不重啊?”
他們這地兒,其實從前是人家工部的一個大工房院兒,現下親衛所來占地方了,工部自然不願意,就扯皮了唄。
崔二典不想走,就嘀咕:“我到想走,老三媳婦娘舅家開金鋪子的,我每月就五百錢,這生打生的去給媳婦兒定東西那不是貴麼!我說頭兒啊,這都幾年了,好歹讓嫂嫂給我們長點花銷啊,我也是這麼大的老爺們了,沒的六品老爺出門,一身丁零當啷的合起來才五百個錢兒,不夠花啊,真的,我就恨不得從這盔甲上撬金片子賣了……”
手裡的瓜瞬間不甜了,陳大勝就無奈的歎息:“做夢呢?這段時日誰跟她提錢,那就是你嫂子轉生八輩子都深恨的仇家,要提你提去,我,我反正是不敢……”
耳朵邊,童金台威風八麵的安排聲不斷傳來:“你們五大人今日可是關鍵的時候,所以都把你們能見人的衣衫找出來,都給我穿戴起來!你們工部的人,咋就個個像個打鐵的匠人呢?忒不講究了,恩,不好不好!
我說你這頭發也給我理順溜了,這長的難看的今兒就躲起來……再把你們二大人那套金鑲的玳瑁茶碗端過去,把我屋裡那幾個茶罐子找出來,都給你們五大人送屋裡,那個誰……對,就是你,去賬房支點銀子,街口點心店上好的茶點再去弄上十盒八盒……”
陳大勝無奈插言:“至於這樣隆重麼,你趕緊回去吧,二典等你呢!”
童金台卻一晃脖子解釋::“哥,你不懂,咱老五他現在不一樣了,咱這是給他製點聲勢,那必須是體體麵麵,這才能顯示咱家大業大的,不然那回頭那邊一堆人,好給咱小五欺負了去?”
“欺負什麼?”
還在熱鬨的庭院裡,就傳來一聲不該在的聲音。
眾人聞聲望去,卻是不該在這裡,已經換了一身道服,趿拉著木屐,笑的很溫和的胡有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