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第257章(1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3227 字 9個月前

兵營中間的火焰很高,佘萬霖就目瞪口呆的仰天看。

他娘舉著一座山頂飛下,落地一點灰塵都沒濺起。這巨石?是個假的吧?便是個棉花捏的,這麼一大團兒棉花,那也得有些份量吧?

孩子是不會認錯母親的,便是此刻母親很粗糙的帶了個蓋巾,佘萬霖也能從那雙配色燦爛的繡鞋裡認出這是娘親。

整個大梁貴婦,就隻有郡王世子妃,他的娘親霍七茜敢把各色重彩往身上招呼,憑是多昂貴的質料,隻要他娘有個想頭,就能給配出天下最土,最俗氣的裝扮來。

那要按照阿爺的話說,阿娘這種便是睡在龍宮,她也能自出證據,證明自己沒見過世麵泥鰍兒,阿娘那是真不會打扮自己。

可是阿爺也不敢明著說,就暗地裡嘮叨。

其實這些年佘萬霖一直有困惑的,隨著福瑞郡王府在大梁威勢漸重,阿娘這個世子妃就越發顯出家世單薄。

她是前朝皇家世仆之女,還是個庶出,娘家人也死完了,唯一有個同父異母姐姐,還撈了偏門。

可人家就能穩當住,她在一日,外麵甭想送進一個女子給自己爹做小的。

其實阿娘不是個貌美女子,最多算作清秀,個子也是小小瘦瘦的,小時候佘萬霖也憂愁過,阿娘要是不好好吃飯,會不會給風吹走?

阿爹就說,那安兒就得好好泡藥,好好練功,練出天下第一的大力氣,才能保證阿娘被風吹走,他有力氣把娘親搶回來。

哼!天下第一?這輩子不可能了!

你們這些長輩都是老騙子!

正前方,一切若夢,豁然出現的巨石驚了甲騎的馬,便聽一陣噅聿聿的馬嘶,頭馬前蹄皆立起,甲騎便被掀翻在地。

霍七茜扭臉打量一下周遭,於殘垣斷壁上看到無數吊屍,又看到好些曾經的臭頭……便眼神冰涼,心內積滿殺意。

她今早到的金滇,與黃巧娥分彆後,找對地方尋到老臭。老臭當然不敢欺瞞,自然是將譚家在此地的惡行一點都沒保留的悉數倒出,又說,這些年,最少有上萬小童死在康納山。

霍七茜兩世,對自己男人都不咋上心,對富貴榮華更是不屑一顧,可孩子,她是再珍惜不過。

一條命,十月懷胎,呱呱落草,抱在娘懷,冷不得,熱不舍,看他踉踉蹌蹌會走了,看他牙牙學語叫娘了,不能說世上爺娘皆是好,隻這命,它來的從不易!

老太太門前有燕築巢,老人家睡覺不好都不許旁人捅了那燕巢,為甚?乳燕雖小也是命,這便是婦人之慈,感同身受。

有萬條冤魂徘徊不去,想到此她便心頭火氣,提起裙兒用了最大的力氣,抬腳對山石貼地一踢。

這世上誰能擋榆樹娘娘的憤怒?

沒有。

霍七茜也知道這一點,從前便一直很收斂,她自打練功跑偏,也從不敢與人認真交手,又最怕與常人不同,有個妖孽名聲好帶累兒女。

人家知足常樂,最大野望不過兒女平安順意,可今兒這份順意,沒了!

況且這些年,世上也從無一件事值當霍七茜使出五分以上力氣的。

如今是值當了,仿佛她重生為的就是這一天,就該當以母親的身份,為這些無辜頑童報仇雪恨。

母親的力量從來大,便是不死親子,霍七茜也疼。

如此用十分力貼地踢石,瞬間,那巨石便如擊鞠鷹嘴棒上的丸兒,旋轉著就脆出去了,也如石頭片子打的那個水漂,就快啊~如電,誰也沒想到會有這一遭,看那石出去,一切連人帶物件的東西,在它麵前都是個豆腐渣渣,就聽那石哢嚓哢嚓……遠遠轟隆落地。

哢嚓是林中巨木斷裂,轟隆是石落深淵。

刹那無數禿鷲衝天驚飛,又有豺狗澗底哀鳴,就襯的此處更如地獄。

佘萬霖手裡的長刀當啷落地,腿就有些軟。

霍七茜放下裙擺,扭臉伸手本想打,佘萬霖立刻閉住眼睛,可臉上卻是滿掌的溫暖。

耳邊是娘親的聲音,娘說:“本想打你,可我兒瘦了。”

一瞬間,佘萬霖竟委屈起來,就道一聲:“娘~!”

霍七茜失而複得,到底沒出息的應了:“哎~娘在,我傻兒子嚇到了沒有?”

想堅強點吧,想起小山般巨石,佘萬霖便點點頭:“有,有點兒~!”

霍七茜吸氣,很認真的又上下捏了一遍兒子,看十個指頭皆在,就是瘦的不像樣子,便怒從心起道:“我兒躲起來,待為娘與你出氣。”

佘萬霖這才腳軟的後退幾步,他想,他得先背一篇道德經,再來一篇金剛經,不,十遍!

軍營此刻鴉雀無聲,甲騎八列,左邊五列都被碾過去,撞出去了,總之就死的迅速,算作沒啥痛苦的無聲無息了。

這是噩夢吧?

誰敢信?

這是譚家軍的甲騎?怎就如白事裡的紙紮馬人般不堪一擊。

這已經出了人的想象範疇。

佘萬霖也沒法想象,即便這是自己的娘。

他的阿娘會烹全天下最好吃的飯菜,會打最響的算盤……他的阿娘殺人了?

阿娘除了相貌不拔尖,家世不拔尖,她還不會收拾打扮自己,在慶豐住著的時候還不明顯,主要那會子與她交際的出身都那樣兒。

那時候誰不誇獎阿娘又會持家,又會教養子女,她孝順又大度,相貌也是說的過去的。

可一入燕京郡王府,便不一樣了,凡舉有個宮宴或高門喜事,穿最七彩就是他阿娘,偏她自己毫無察覺,甭管旁人怎麼看,反正老娘就這樣穿了,有種你當老娘麵說,你不敢?那老娘這就是好看的!

倒是童嬸嬸勸過,可阿娘怎麼說:“哎呀,你們是沒老過,老了你們肯定後悔,最好的年景真是啥鮮亮都沒上過身……”

可阿娘也沒老過啊?佘萬霖也搞不懂,為什麼阿娘能在身上掛出那麼多鮮豔的顏色。

總之,那些世家子弟聽了家裡女眷嘲笑阿娘,他們就會暗地裡譏諷,每次佘萬霖聽到都會與之動手打架,他哥也是如此,聽到就打,他們就成了禦書房的混世魔王。

小孩子下手沒輕重,有次真就把人打的不輕,胳膊都折了,能入禦書房身世都不簡單,皇爺無奈隻得親自監刑,一人打了他們二十記手板,小手腫的就像起麵饢餅。

夜兒裡他就感覺下雨了,睜眼看是阿娘哭,還說呢,娘彆怕,兒不疼。

他娘就哭的鼻涕都出來了。

從此阿娘再也不亂穿,就悄悄穿五彩斑斕的鞋兒,卻要藏在裙下。

夜空裡,繡鞋上五彩斑斕的蝴蝶在飛,它一腳踹爛高台,一腳踢翻攻城車……甲騎將軍無比驚慌,拉了韁繩驅馬要跑,卻被一腳踢入篝火,瞬間無數火苗飛起,這譚家軍的老刀營算是徹底燃燒了。

今日,凡舉在此地留有罪孽的,有過過錯的,就都給老娘死!

霍七茜就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做了。

而後,魂魄驚飛的那些新刀就看著現場裙擺翻飛,蝴蝶所過之處就一片一片的倒人。

這,這是救苦救難的神仙來救他們了麼?

也不知道誰帶頭,他們就滿腹冤屈的痛哭流涕,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佘萬霖就嚇一跳,回身一看,卻看到他臭叔正攀爬在密道石壁上,正把那天子旌旗,天子鎧甲,天子昆侖劍一件一件往地下的旌旗布裡丟?

佘萬霖趕緊走過去喚他:“臭叔?”

老臭嚇一跳,知道是佘萬霖,也蹦了起來,又捂著心口跪趴在地上收拾那些謀反罪證,不待佘萬霖開口說話,他就急急道:“好兒,你也彆問,就是這麼回事,你娘有個江湖諢號,榆樹娘娘!聽過沒?”

佘萬霖刹那牙齒打顫,脖頸僵硬的扭臉去看自己娘。

可憐一群甲騎,都是八尺高的壯漢,多年苛訓也算是有個威猛樣子,然,如今大家就如被驅趕鴨兒群,因那妖人最愛襲擊高處之敵,他們就下馬逃竄,甲重,人便搖擺,好不容易聚堆一起跑,娘哩,那妖人她會飛。

佘萬霖就看著自己娘揮舞著一匹漆黑的,早就斷氣的,渾身著重甲的戰馬,咻的就丟了出去,咻的又丟出去了,咻……沒的丟了?

人呢?

哦,地上趴著呢?這也不能放過,她一抬手又擰斷一匹馬脖子,舉著四處找目標。

看趴著不成,可憐甲騎隻得站起,就嘩啦跑過去了,呼啦啦慘叫著路過了,嘩啦啦集體卸甲了,嘩啦啦想上營牆了,佘萬霖腦袋左右搖擺,就看到自己娘找不到馬匹,就抱著一根從軍營大門邊上拆下來的巨木,拐著一頭,對著營牆就開始奔跑,所過之處……營柵皆斷裂。

她跑了一圈,這老刀營也就沒有牆了。

佘萬霖叉腰,鼓著腮幫子指著繼續追著打的阿娘,想說點什麼,他很想說點什麼,想說,哦,怪不得阿爺,阿爹從不敢說娘親半點不好,他想他找到緣由了。

娘親就騙的他好苦啊。

他腦子好,就記的很小時候,他娘總愛捂著臉假意哭訴說,安兒啊,快救救娘親吧,你爹打我。

那時,他就抱著木頭大刀擋在阿娘麵前,嚴肅對阿爹說,不許欺負娘親!

那時阿爹的表情真是古怪啊。

還有,小時候他要百家飯,有時候也想去遠處溜達,阿娘就說,哎呀,後巷有好多狗狗,阿娘害怕呢。

他就跟根奴哥一人舉著一根棍兒詛咒發誓,沒關係的,娘親莫怕,兒保護你,兒有神功。

如此全家出門,那一路就不能提了,他娘一會假哭有狗,一會假哭有鬼,甚至假哭有看門老鵝要把她叼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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