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強調了好多遍,讓兩人挨個重複了一遍,項小羽才不放心地上了車。
眼睜睜看著媽媽獨自跳上公共汽車,又在車窗裡衝著他們揮手,吉安和延安一邊招手,一邊懵懵地問:“媽媽乾什麼去?”
“給你們買菜去了。”宋恂隨口說。
吉安不相信,他媽媽剛才上車的時候都哭啦!
“買完菜就能回來了?”
“買完菜還得上班呢,下了班就能回來了。”
小哥倆知道上班是怎麼回事,信以為真,歡歡喜喜地跟爸爸回家做跳棋去了。
*
次日一早,宋恂就將兩個小子送去了單位旁邊的機關托兒所。
他們倆才兩歲多,這個年紀可以上小班,也可以上中班。
宋恂想也沒想,就把倆孩子送進了中班,總跟一群吃奶娃在一起沒意思。
小孩都愛跟大孩子一起玩。
這倆孩子見到托兒所院子裡居然有昨天剛在公園裡玩過的轉轉椅和滑梯,完全沒有來到新環境的緊張害怕,被老師一左一右牽著手就進了門。
眼睛黏在遊樂設施上,全然忘了身後還在揮手告彆的老父親。
宋恂給兩個孩子交了一塊錢的托管費,就大撒手去隔壁樓裡上班了。
有了獎勵樣品的激勵,外貿局的大部分同誌都被動員了起來,八十多個企業,已經被幾個科室的乾部們瓜分乾淨了。
輪到宋恂這裡時,隻剩海浦市第三線廠,地區糧食機械廠,以及社辦集體企業東風織布廠。
他們現在最緊要的任務就是把國際市場的需要與本地區工業生產的可能結合到一起。
對重點工廠和重點產品做詳細的調研,將更多的產品推到國際市場上去。
宋恂翻了翻省外貿局那邊傳過來的最近比較緊俏的出口產品名單。
發現他接手的這三個工廠,跟名單上的任何一個產品都搭不上邊。
再看這三個工廠的內部資料,更是哭笑不得。
另兩個廠還好,這個第三線廠是怎麼回事?每年都有很高的出口額,但是一直在倒閉的邊緣掙紮。
這家企業就在市裡,距離外貿局也不遠,宋恂跟對方的廠長打了預約電話,便騎著車去線廠調研了。
“也不知我們線廠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廠長孫勝對宋恂無奈笑道,“每次都對出口市場抱有很大希望,每次都铩羽而歸。”
“國際市場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咱們廠其實做得還不錯,畢竟每年都為出口創彙做貢獻了。”
孫勝還算樂觀,苦哈哈地說:“我們現在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今年的訂單還不知道在哪呢!”
宋恂也暗道,這個廠的運氣確實不怎麼樣。
“七二年那會兒,廠裡生產的棉線在內貿方麵已經不怎麼景氣了,我們尋思不能乾等著上麵接濟,就打算自主轉產。然後我們聽說紙板線在國際上比較暢銷,便開始組織生產紙板線。結果好日子剛過了沒兩年,七四年國際市場上的紙板線銷量大幅下滑,我們又重新麵臨停產危機了!”孫勝回憶著說。
“但是當時工人的乾勁都挺高的,我們不好打擊工人的積極性。又剛好從省外貿局那邊聽說漂紗在國際市場上受歡迎,就開始轉產出口用的漂紗。好不容易生產了一千件漂紗,那一年的出口產值達到了一百多萬,比當初出口紙板線還賺錢呢。結果怎麼樣?漂紗在國際市場上又完蛋了!去年根本就沒被列入收購計劃!現在整個工廠停產,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
宋恂:“……”
已經嚴重到發不出工資的程度,是他之前沒想到的。
能被外貿局的一幫人從八十多個企業中挑剩下,線廠的問題果然不一般。
他其實很想說,實在不行就彆征戰國際了,安安心心搞內貿得了。
但是想到棉線在當前內貿中的蕭條,競爭的激烈,他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光是市裡就有四家線廠,再加上各縣和公社裡的國有和集體企業,全地區的線廠總共十幾家。
“既然紙板線和漂紗都不能做了,咱們就想辦法轉產其他產品吧。”宋恂對他們這種情況也覺得棘手,他本來隻想挖掘一下線廠的潛力,找一兩個可以出口的產品,哪能想到這麼大的廠已經淪落到快要發不出工資了!
“工人們還得養家吃飯呢,轉產也不是說轉就能轉的,我回去也幫你們想想辦法。”宋恂起身告辭,並建議道,“廠裡要是實在困難,就跟地區申請一筆資金吧,好歹讓大家把這個年過了。”
孫勝將他一直送到廠門口,搖著頭說:“早就申請過了,但是地區沒給批,說是我們既然還能發得出工資,就暫時先支應著。除了我們線廠,還有大把的企業等著用錢呢,好幾家單位已經揭不開鍋了,工資早就發不出來了。”
他們還屬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
“……”宋恂問,“這樣的工廠很多嗎?”
“不算很多,但確實有幾個廠遇到了問題。”孫勝站在線廠門口往對麵一指,“喏,對麵就是市紙箱廠,原來也是規模不小的國營廠,為了給正式工發工資,去年年底他們把臨時工全部清退了。不過,聽說這個月正式工的工資也夠嗆了。最近,廠裡的工人已經去地委鬨過好幾次了。這事鬨得動靜還挺大的,甚至還出動了公安。”
宋恂詫異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就上個禮拜。”
宋恂沒在那八十多家企業的名單裡見到紙箱廠。
隻聽廠名也知道,紙箱廠頂多是為出口生產服務的協作廠,真正能出口的產品八成是沒有的。
他與孫廠長告彆,騎上自行車離開時,不經意地一瞥,便看到有兩個穿著舊棉襖的身影進了紙箱廠的大門。
其中一個的側臉有點像消失了很久的老袁。
他再去確認的時候,大門已經被重新合上了。
馬上就是下班時間,他還得趕緊回去接兒子放學,來不及繼續細想便趕緊騎上車回了單位。
*
宋恂匆匆忙忙地趕來托兒所的時候,還是遲到了。
很多小朋友早就被家長接走了。
宋吉安和宋延安背著吃空了的小書包,晃悠著腿坐在中班門口的小板凳上,等著爸爸來接他們回家。
中班裡突然多出了一對雙胞胎,而且看上去比同班的孩子要小一點,自然要引起各位家長的注意。
每個家長接走孩子的時候,都要特意往雙胞胎那邊看稀奇似的瞅兩眼。
“小朋友,你倆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呀?”
有個小姑娘的爸爸見門口隻剩他倆沒有被家長接走,一看就是單位加班,家長沒空接孩子的,便拉著女兒坐到他們身邊,主動與他們搭話。
吉安謹記媽媽的叮囑,並沒有搭理這些無聊的陌生人,按住延安,不許他回話。
“那誰是哥哥?哥哥請舉手!”小姑娘的爸爸特彆有耐心,“哥哥可以跟我家婷婷做好朋友。”
延安悄咪咪舉了手,被哥哥瞪了一眼後又放了回去。
“我是你們爸爸媽媽的同事,我們都是在旁邊那棟樓裡工作的!”婷婷爸爸見他們警惕性還挺高的,心裡暗暗點頭,又試著跟他們套近乎。
聽說他是爸爸的同事,兩個記性很好的小不點,這次都不回應了。
昨天媽媽剛說過,有自稱是爸爸媽媽同事的人,會把他們騙走。
婷婷爸爸看一眼手表說:“你們爸爸叫什麼名字?這會兒還沒過來可能是被工作耽擱了,你們要不要跟我家婷婷一起去食堂吃飯?”
這個托兒所裡的所有孩子家長,都是隔壁那棟樓裡的同事,大多是商業局和輕工局的。
下了班以後,單位食堂裡全是家長帶著孩子吃飯的。
誰要是加班忙不過來,也會喊同事幫忙帶孩子去食堂。
延安確實有點餓了想吃飯,便開口跟人家搭話:“叔叔,你真認識我爸爸?”
吉安原本還想阻止他跟陌生人說話,不過看到等在一旁的小王老師,他又沒吱聲。
“可能是認識的,我們都在一棟辦公樓裡工作。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延安在哥哥的警告眼神下不敢造次,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笑嘻嘻地說:“我不能告訴你我爸爸的大名,但是可以告訴你小名。”
婷婷爸爸覺得這小哥倆挺有趣的,便順著他的話問:“哦,那你爸爸小名叫什麼?”
吉安也好奇地看過去,他怎麼不知道爸爸還有小名。
“他小名叫小心肝兒!”
躲在轉角偷摸觀察兒子反應的宋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