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村裡有些人家開始買瓦,其他人家也心思活動,買瓦的越來越多,薑琳這裡都安排不過來。
有瓦和沒瓦差彆真的很大,沒瓦片的話,上麵都鋪麥草。冬天就算不下雨,可它下雪,那雪覆蓋著屋頂,時間久了會化、凍、腐蝕麥草,到來年就變脆,大風一吹滿天飄,大雨一澆嘩嘩漏。
而且老百姓過日子,說是各家過各家的日子,可人哪裡有不攀比的?豪門有豪門的攀比方式,窮人有窮人的攀比姿勢。
他家裡吃肉,自家都得拿油抹抹嘴再出門兒!
現在彆人家都緊著買瓦,全村都在議論買瓦,自己家不買那不是落伍了?
買!
這一下子瓦片的需求量暴增,小段每天得空幫她拉一次依然不夠。可距離實在有點遠,趕騾車去時間多、數量少、累牲口,怎麼都不劃算,隻能讓段長安給慢慢拉。
隻是再過個月,到了深秋,很可能秋雨連綿,雖然沒有暴雨那麼厲害,滲透力卻更強,所以大家夥兒也有點著急。
程如山道:“先去大隊一趟,回頭我幫你修屋頂,還幫你安排拉瓦。”
薑琳雙眼一亮,“真的嗎?你能安排?”
程如山點點頭,“幫你拉兩大卡車。”
薑琳高興地抓著他的手臂搖了搖,“太好了!”
程如山看向她的眼睛裡生出溫暖的光,“走吧,去大隊。”
大寶小寶依然跟倆掛件一樣跟著,能夠和爹娘一起出入,讓村裡小孩子們羨慕,這是他們目前最驕傲的事兒。
他們去了大隊,隻有會計在算賬,大隊書記和大隊長都不在。
王綱已經聽人說程如山回來,見到他很熱情,“如山,來啦。”
程如山跟他問好,拿出文件來,“小四合院的鑰匙可以給我了。”
“鑰匙?”王綱愣了,他低頭看看桌上的文件,張口結舌:“平、平反?”他猛地抬頭看程如山,滿臉的不敢置信,“如山,你、你厲害啊,怎麼辦的?”太不可思議了!居然還有人能靠自己給家裡平反的,簡直像說故事一樣。
程如山笑了笑:“勞改的時候辦的。”
王綱已經不知道說什麼,這個平反是最徹底的級彆,直接掉了個個兒啊,反G命地主變成革命鄉紳,財物都要歸還的,真能啊!
他笑道:“之前你說買回去,大隊還有點為難,這會兒好,不用買,直接還給你。你等著,我去喊大隊書記和大隊長回來開會。”
程如山:“行。”
王綱立刻騎著自行車一溜煙地跑去地裡,走到那片高粱地就喊:“書記,書記在不,程如山辦完平反關係,讓你給他蓋章。”
這麼一喊,滿地的男女都聽見了。
大家紛紛嘀咕,“地主家還能平反?”
有人道:“要是平反,那是不是就不是地主,以前是冤枉了?”
“那……”那開會批D人家,罵人家、啐人家,豈不是錯的了?
不少人就慌了,“俺那時候就不想說他們壞話,當年俺小時候全家受他們接濟的,從來沒被欺負過,讓俺去說地主家扒皮的事兒,俺……”少不得要符合要求瞎編編的。
這會兒又給平反了,上頭動動嘴皮子就拉倒,可村裡人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後可咋見麵啊?有人尋思要上門道歉?有的人卻想大不了不求他們辦事,不照麵躲著就是。
他們更怕程如山報複,也怕平反以後土地會不會還給程如山家,到時候他們又是佃戶?那萬一人家懷恨不給他們種地怎麼辦?
甚至有人覺得以前給程如山爺爺家種地交租更少呢,起碼吃得飽,年景不好還減租或者不收租子,收成太差的時候,他們家還施粥呢。
哪裡像現在,一年到頭忙活,依然分不到填飽肚子的口糧。
不少人都忐忑起來。
然後他們打聽一下,據說土地不還的,他們又鬆口氣。
有人覺得程如山那麼能乾,聽說帶回來七千塊呢,自己正好兒子結婚沒錢,現在他們平反,不是黑五類,和他們交往沒問題,應該上門走動走動。
很快程福軍和程福聯從地裡出來,問了問王綱,然後一起回大隊去。
見了程如山,他們寒暄幾句,又看看文件,已經都蓋齊。
兩人感慨道:“如山,好樣的!”
他們立刻給蓋章簽字寫下接收意見,“我們接收,可以去農場把你爹和哥哥接回來啦。”
程如山:“書記,我家的房子要還給我們。”
程福軍痛快道:“還。會計把鑰匙給他。”雖然程福貴想要那院子,但是現在人家平反,那就隻能還給他們了。
程如山不接,又道:“書記,我們家當初多少院子,是記錄在查抄文書上的。”
程福軍臉色一變,“這……”這樣的話大隊部這個大院子也得歸還?這一處大院子一共有大大小小十來個院子呢。除了大隊部、倉庫、生產隊部、學校、醫務室等也都在這裡。
程如山麵色平靜,眼神卻帶著鋒芒,“書記,這也是政策。”
沒收是政策,平反歸還財物也是政策。
程福軍:“公社有啥說道不?”要是歸還那大隊部、各生產隊部去哪裡?
程如山:“縣裡會派人下來指導工作。小四合院我先拿回去,家裡要住,大院子可以等指示。”
程福軍也隻得答應。
程如山又道:“待我迎回父兄,大隊要開大會當眾平反,還他們清白。不能再讓任何人心存舊觀念。”
程福軍幾個忙道:“應該的,你放心吧。”
程如山沒和他們多說,蓋了章,拿上文件和鑰匙離開大隊。
他一改跟彆人公事公辦的冷淡語氣,對薑琳笑道:“要不今晚搬過去吧。”
薑琳趕緊道:“冷不丁搬家有點趕,還是等把爹和大哥接回來再說吧。”
家裡屋頂剛修的,她的勞動成果呢。隻是東間炕還沒修,原本她想收拾一下,結果忙著給人修屋頂沒來得及。
程如山笑了笑,沒戳穿她的真正心思。
薑琳悄悄問道:“那咱們現在住的小院要還大隊嗎?”
程如山道:“那也是咱家的,還給他們乾嘛?”
薑琳一想對啊,這麼一想她現在是地主家兒媳婦,房子有一片啊。據說鼎盛時候,水槐村一半房子是他家的,一多半農民是他們家的佃戶。
他們往家走,已經有肉香味兒飄出來,燜大腸、豬蹄的香味兒在低空飄浮著,簡直讓人垂涎三尺,門口不遠處聚集了好些個孩子,都在那裡吸鼻子,一臉羨慕的表情。
孩子們期待地看著程如山和薑琳,希望他們會邀請自己去吃肉,結果並沒有,真是好失望。
大寶小寶看他們那樣饞,瞬間治愈了從前被他們歧視的傷害,兩人緊緊地拉著爹娘的手,心裡是滿滿的還不會表達的幸福感覺。
閆潤芝看他們回來,高興道:“去送大腸他們給我一些泡好的黃豆,沒有彆的合適菜,就用黃豆燜,也噴香的。”
商老婆子泡了一些黃豆準備磨豆腐,見閆潤芝去送大腸就回送一小盆,閆潤芝拿回來燉一鍋。
薑琳聞了聞,讚道:“還燉的什麼?這麼香?”她是個吃貨,黃豆燜大腸、豬蹄的味道裡還夾著另外一種香氣,她一下子就聞到了。
閆潤芝哈哈笑道:“蒸肉麵,又被你聞到了。寶兒娘鼻子真靈!”
薑琳摸了摸自己鼻子,“老天爺給飯吃,嘿嘿。”
這時候天還熱,新鮮的肉留不住,閆潤芝就把五花肉切片或者切塊,用家裡備著的炒麵拌上醬油、蔥薑和其他合適的調料,直接放在鍋裡蒸,順便蒸著二合麵饅頭。
蒸肉麵一頓吃不完,可以餾著,每餾一次那肥肉就會往外出油,滲透進麵裡,就會越來越香。
最後麵疙瘩比肉好吃。
程如山替閆潤芝燒火,讓她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去農場接我爹和如州哥。”
閆潤芝歡喜地去收拾,想了想,又跑到薑琳跟前,笑道:“寶兒娘,咱們吃過晚飯就搬過去唄。先把吃飯睡覺的家什兒搬過去,缸甕的再說。”
搬過去房間多得很,她可以帶著大寶小寶睡一個房間,讓小兩口一個房間啦。閆潤芝豈能不知道兒子急著搬家的心思,嘿嘿。
薑琳:“……”她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呢。
她掙紮道:“那邊有日子沒睡人,潮濕得很,貿然睡過去對身體不好。咱們先燒燒炕,等把爹他們接回來再搬也行。現在先把用不上的東西搬過去。”
閆潤芝一副我知道你肯定不答應我就試試的表情,“行,你說了算。”她又哼著曲兒去收拾東西,順便鄙視一下兒子。
程如山笑了笑,火光映在他黑亮的眼睛裡,這樣平淡的日子就是他想要的。
他確定。
等做好飯,閆潤芝盛了一搪瓷碗黃豆燜大腸,讓薑琳去給孫知青他們送去。她對程如山道:“冬生,孫知青可是個好小夥子,幫了咱們不少忙。有機會,你也要跟人家道個謝。”
兒子回來,當然要去琳琳朋友們跟前露個麵,也讓暗暗喜歡寶兒娘的男知青們收收心。
程如山起身,拍拍腿上的碎草,“那我去送吧。”他用一塊木板托著搪瓷碗,這樣不燙手,
薑琳就和他一起,大寶小寶見狀自然跟上,不放過任何一個和爹娘出去炫耀的機會,讓狗蛋狗剩他們眼饞!
一路上程如山和薑琳隨意說著話,大寶小寶倒是心滿意足。拐上去知青點小路的時候,小寶拽了拽程如山的衣角,表示有話要說。
程如山頓住腳步低頭看他,“什麼事兒?”
程小寶對薑琳道:“媽媽,你乖不偷聽,我和爹說個悄悄話。”
程大寶強調道:“男人的。”
薑琳:“……”好,我走開。她就慢慢往前走。
程如山蹲下,“說吧。”
程大寶機警地瞅著薑琳,程小寶附耳道:“爹,有個老妖婆,總想抓我娘回城去。你打她頓。”
程大寶點點頭,“就是那個孟知青,總跟娘說咱們的壞話,說我們是汙點,娘不聽她的,她還攛掇。咱們不給她吃肉。”
程如山微微頷首,“爹知道,爹已經警告過她,她要是再這樣,爹就打死她。”
大寶小寶立刻如釋重負,“對,再拐娘,就打死她。”
薑琳站在不遠處,聽不見他們說話,但是她能讀懂大寶小寶的肢體語言,尤其程小寶握著小拳頭,跺著腳,小臉露出一個奶凶的表情,那是在說打死什麼呢,他在外麵被人欺負,回家就會說打死狗蛋狗剩之類的。
這是要打死誰,還不讓她聽?
程如山起身領著倆孩子跟上薑琳,垂眼朝她勾了勾唇角。
薑琳:小樣兒,還想背著我藏秘密呢。
他們去了知青點,知青們在做飯,見到薑琳一家過來都份外熱情。
“薑琳,又給我們送好吃的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們湊糧票和錢給你。”
“不用啦,我這不是有家有口比你們方便一些嘛,等以後你們回城,我去找你們蹭飯吃。”薑琳笑著說。
能夠回城讓她去蹭飯,知青們不知道多開心,這可是最好的祝福語。
孫清輝幾個男知青負責招待程如山,跟他說說話。
葉菁和王瀟現在對薑琳印象很好,都拿自己收藏的小零食給大寶小寶。
葉菁給薑琳使了個眼色,“在看書呢。”
薑琳沒在意,現在看都不想看孟依依,聊了幾句,她就跟他們告辭。
程如山正好在跟孫清輝幾個說話,“以後專門跑咱們縣、地區到省的線路,有事隻管來找我。”
他告辭和薑琳領著孩子走了。
孫清輝幾個看著他們的背影,他喃喃道:“程如山真了不起,現在他們家平反,誰也關不住他了。”
這時候打算盤的、轉方向盤的、殺豬的,是除了工人、乾部以外最吃香的工作,老百姓不知道多羨慕呢。
“以後我們要是有什麼東西,都可以托他幫忙捎,誰要是回城,還可以搭車呢。”
“真的?程如山真大方。”
“我看著他可和氣,一點不像人家說的那麼凶狠。”
葉菁笑道:“怕是沒得罪他,得罪他保管比狼狠。”
屋裡的孟依依一直豎著耳朵呢,聽到這話她恨得要咬斷牙。
吃過晚飯程如山帶著家人去四合院收拾一下。
這院子可比他們現在住的質量好得多,幾場大雨屋頂也沒漏過,院子裡一點不積水,牆高樹茂,花草蔥蘢,七月下旬正式各種花次第盛開,姹紫嫣紅、黃綠粉白,端的是好看。
這時候百日紅、一串紅、蜀葵、地瓜花、雞冠花、天竺葵、月季等,開得相當漂亮,把一座古樸素淨的小院點綴得花團錦簇,特彆有味道。隻可惜有些難伺候的花都被劉紅花養死,隻剩下那些不用人管也能長得茂盛開得燦爛。
這都是閆潤芝花了好些年侍弄的,她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傾瀉在繡花和種花上,從未對其他人宣之於口或者行動,所以整個人才能這樣豁達平靜。
曾經不少人想以她種花是地主階級、資產階級情調來批D她,被商老婆子罵了一頓,說報紙上勞模們都抱著花!學生們還給偉人獻花,種花有什麼不對?不種哪裡來的花獻?
這才保住一院子的花草,而且越來越多。
薑琳讚道:“真是一座小花園。”
程如山笑道:“失而複得,給它起個名字。”
薑琳忙擺手:“我可不會,還是你來起吧,要不就讓爺爺回來起。”
程如山:“不必等爺爺,就叫複園吧。”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得到,就不想再失去。”
薑琳總覺得他話裡意有所指,笑道:“這個名字好,有意義。”她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回來,跑過去幫閆潤芝薅草。
正在給花薅草的閆潤芝也讚同,“就叫這個名字,園子失去不失去的不重要,隻要人在就好,咱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比什麼都強。”她溫柔地看著薑琳,笑道:“寶兒娘,你說是吧。”
薑琳服了這母子倆,一個比一個會說潛台詞,她笑道:“是啊錢財房子都是身外之物,我也覺得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好。”
閆潤芝又給兒子擠擠眼,表示你看,多好的媳婦兒,你可加把勁啊。
程如山笑,那笑容卻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溫柔。
大寶小寶掐花給薑琳戴。
薑琳:“彆掐了,我可不戴。”
大寶掐了一大朵雞冠花,非說給娘戴個雞冠子,給薑琳嚇得趕緊躲在程如山身後。
小寶掐了一朵好看的千日紅塞給程如山,悄悄指指薑琳。
程如山接過去,笑著給薑琳插在頭發上,“好看。”
大寶又舉著雞冠花跑過來,“娘,戴這個,好看!”
薑琳嚇得趕緊跑,院子裡傳來母子三人笑開懷的聲音,銀鈴一般回蕩。
閆潤芝:“冬生以後你就是當家的男人,你和寶兒娘住東間,我和你爹帶著大寶小寶住西間,如州一個人住西廂。”
程如山沒有意見。
閆潤芝又對薑琳道:“寶兒娘,東廂你看看要乾啥。”
西廂南麵還有一間房,帶著個巴掌大的院兒,另外還有豬圈和南屋,南屋就是放燒火草以及農具的。
薑琳被大寶追著去看看,“東廂暫時當書房吧,以後大家看書寫字的都來這裡。”等大寶小寶上學,也得有專門學習的屋子。
她又說要怎麼布置一下,把牆粉刷一下,之前程如海不會照料,屋子弄得亂糟糟的,其實一收拾就很不錯的。
閆潤芝悄咪咪對程如山道:“冬生,我瞅著寶兒娘可會過日子呢,在外麵不管聽啥閒話彆往心裡去啊,以後你們都回來,咱們日子過得好,多少人眼紅呢,閒話會更多。”
程如山笑道:“娘你放心,我從來不聽彆人說什麼。”
閆潤芝放心了,“這就好。”
薑琳檢查一下門窗,木頭都是好木頭,可惜維護不善都有些小問題,需要修繕一下,她道:“咱們能買油漆不?把門窗油一下,防潮防水。”
沒有油漆的話,那門爛得特彆快。她看得出來,這院子的大門是以前的黑漆,和家具一樣,但是門窗用的是清漆,也就是那種老土漆,現在不容易弄。實在不行,也可以買紅綠漆,把窗戶刷成綠色就可以。
程如山:“回頭我問問看。”他負責跑運輸,除了給彆人運,自然也能買市麵買不到的。
這麼東看看西擺擺,收拾一下時間就過得很快,最後他們點上馬燈。
薑琳估摸時間,看大寶小寶開始打哈欠,就知道差不多八點半多,說回去睡覺。
程如山把倆兒子夾起來,“走了,回家睡覺。”
回到家,薑琳上炕給他們擺弄一下,白天都洗過澡也就不用再洗,擦擦腳上的灰塵就讓他們睡覺。
薑琳很麻溜地把小寶摟在懷裡,“我也睡了。”
程如山:“……”本來他還沒想乾什麼,她這樣明顯,他就特彆想乾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