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山終歸是規規矩矩什麼都沒乾。
第二日一早,薑琳起床下地洗漱, 她問程如山:“你們今天去雲野湖啊?”
雲野湖農場, 就是本省最大的勞改農場, 位於青城地區三十裡的位置,靠山麵湖,物產非常豐富,除了各種瓜果蔬菜、水稻以外, 還產淡水魚, 鱖魚尤其美味。
程如山:“我們一家都去。”
薑琳:“我也去嗎?”
程如山笑微微地凝視著她,“你不是我們一家的嗎?”
薑琳:“我是說你和娘去就行,這麼多人多不方便啊。”
程如山:“沒事,不麻煩。”
閆潤芝乾脆道:“寶兒娘, 雲野湖可多好吃的,有麻鴨蛋, 有鱖魚,還有大肥桃,還有……”
薑琳:“彆說了, 我去!”
閆潤芝得意地給程如山擠擠眼。
程如山:我記住了。
早飯已經擺上桌,閆潤芝熬的小米粥, 燉的鹹菜雞蛋、雞蛋羹、還有昨天的粉蒸肉,今天一餾油汪汪香噴噴的。
薑琳坐下, 對大寶小寶道:“鱖魚還有首詩呢, 桃花流水鱖魚肥, 美得很呢。”
大寶:“怎麼說的?”
薑琳對上他求知若渴的小眼神, 笑了笑,“全詩就是……”
是……是什麼來著?
薑琳感覺那名字就在嘴邊說不出來,是誰的詩來著?
大寶小寶好奇地看著她,小寶嘿嘿直笑,“娘,我也不愛上學!咱都不上學。”
程如山大手在他腦袋上摁了摁,隨口道:“這是唐代詩人張誌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他把全詩背了一遍。
閆潤芝對小寶道:“你媽媽是要考考你們,你真當她不會呢?老師都是這樣的。”
薑琳:……謝謝挽尊。
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似自己真的是考考他們並不是忘記。她道:“咱們能不能買點鱖魚回來?好想吃。”
程如山笑眯眯地直視她,遞給她一塊饅頭,“讓你吃夠再回來。”
薑琳總覺得他那眼神意有所指啊,不就是忘了麼……哼。姐姐我記住得少……也就小時候學的還記著,看來是時候開始用功學習了嗎?來年的高考可不能錯過吧。
薑琳去和商宗慧說一聲,如果有瓦送來讓他負責分下去,他和商寶柱也能幫人鋪瓦。
商宗慧:“薑知青,那他們要那個煙囪呢?我不會啊。”
這個煙囪好看又好用,都說也要壘一個。
薑琳:“你會的,相信自己。”昨天她已經教過商宗慧,要點他都會,實踐一下就行。
商宗慧看她這麼相信自己,受到了鼓勵,“行,那我試試。”
薑琳就和他告辭,回家閆潤芝已經收拾好,看她回來就領著大寶小寶一起出門去南路上等。
程如山去公社找段長安,搭車先去縣裡。
薑琳給大寶小寶一人幾片山楂片,吃這個總比整天吃糖好。
大寶很滿足,小寶有些不過癮,卻也知道不能和娘拗著來,乖乖接過去吃。吃完,小寶又說要小便,薑琳便領他們下路邊溝裡去,一邊采野花一邊等車。大寶小寶說要編花環送給爺爺和大伯。
正等著呢,就見程如山飛奔而來。到了跟前,程如海氣喘籲籲的,“你們要去接我爹嗎?我是長子,當然要去。”
閆潤芝:“你自己去唄。”
這麼多年也不見你去看一次,這會兒要去了。
程如海昨天聽說程如山把家族黑帽子摘掉的消息以後,驚得好半天沒回過神來,他趕緊去大隊確認,得知一切都是真的,不再是反G命地主,而是革命鄉紳。不但摘帽子,家產也要歸還大部分!這就意味著,村裡的房子大部分要歸還的。
程如海立刻坐不住,他是長子,理應和爹住一起。他要去農場把爹接回來,好好孝敬。
昨晚上他就想去跟程如山說說,不過他怕程如山揍他,沒敢近前。一晚上沒睡著,今兒一早猶豫再三,決定還是追上來試試。等爹回來,程如山還能揍他?他們家最講究孝悌禮儀的。
程如海笑道:“娘,你看你說什麼話,咱們當然一家人一起。”
閆潤芝被這聲娘肉麻得差點掉雞皮疙瘩,“冬生可要回來了。”揍不死你。
程如海訕訕地賴在一邊。
閆潤芝突然道:“你彆想跟著占便宜,我不怕告訴你,我們家是寶兒娘當家。我和你爹靠冬生和寶兒娘養呢,你想那些有的沒的,趁早拉倒。”
彆以為她不知道程如海的小算盤。
程如海義正言辭道:“娘你說什麼話?多見外?我不是我爹的兒子?怎麼能隻讓冬生養?我作為長子,當然要負擔起養老的主要責任。”
閆潤芝不理睬他了。
遠遠的看著汽車開過來,閆潤芝忙跟薑琳道:“寶兒娘,來了。”
薑琳就領著大寶小寶趕緊跑過去,看到程如海,她冷冷道:“你找打?”
程如海嘴硬:“我要一起去接爹,那是我親爹,我是長子。”
薑琳呸了一聲,“不平反也不是親爹。”
程如海臉色紫脹,卻還是賴在這裡。
過了一會兒,汽車近了,正是段長安,他停了車朝薑琳打招呼。
程如山從車上跳下來,把閆潤芝扶上去,又把大寶小寶抱上去,看薑琳要自己往上爬,他直接卡著她的腰把她給送上去。
薑琳:“……”你是不是把我當小孩子了!
程如山看都沒看程如海,對段長安道:“長安,走了。”
程如海忙跑過來,“弟,我也要去接咱爹。”
程如山沒理睬直接跳上車。
段長安腳踩油門,躍進輕型卡車呼呼地出發了,直接把程如海噴一臉尾氣和灰土。
程如海氣得直跳腳,嗚嗚啦啦地說什麼,車上的人也聽不見。
等到了縣裡,薑琳以為要去坐火車,程如山跟段長安告辭以後卻領著他們去縣革委會大院。
“縣裡要建汽車站,以後會有更多車往鄉下跑。”他告訴薑琳,又簡單告訴她和閆潤芝關於自己的運輸工作。雖然在外人看來這是非常吃香的工作,可他從來沒覺得有什麼炫耀的,都沒正兒八經地介紹過。
到了縣委大院,他去找後勤部的運輸負責人,得知正好有車去青城地區,他們可以搭便車。
差不多要十點出發,他們就等一下。
薑琳跑了一趟供銷社,把之前和陶珍約好的繡花品給她,讓她悄悄代賣試試。如果有銷路,以後就長期供貨。兩人寫好單子記清楚數目,價格也定好,薑琳就告辭回大院。
程如山本來要陪她,被她嚴詞拒絕。他不去人家無所謂,他一去人家就會想起她打他那一巴掌來,多尷尬啊。
十點左右,司機過來,程如山去打招呼,一家人搭車去青城。這和段長安開的輕型卡車不同,這是一輛載重卡車,拉著今秋上繳的高粱任務,要送去青城地區的酒廠。高粱裝在麻袋裡,一袋袋摞起來,然後用粗粗的麻繩一道道捆緊。
薑琳讓閆潤芝去前麵和駕駛員一起,顛簸得會輕一點,大寶小寶非要和爹娘一起,坐在後麵麻袋上。
青城境內地勢平原、丘陵和山地三分,不過當地的山海拔都不高,最高的不超過五百米,也沒有格外突兀高聳的山峰。他們走的是公路,卻不是後世的柏油路,而且地勢有起伏,一路上雖然沒危險,卻顛簸得很。
大寶小寶一點都不怕,高興得嗷嗷叫,每有一個坡度他們就被顛簸起來,舉高雙臂想要飛,程如山幫忙抓著他們的腿。
薑琳一手抓著卡車前擋板,一手挽著程如山的胳膊,還要盯著大寶小寶。在他們玩了幾次以後,薑琳忍不住製住他們,風呼呼的,她必須趴在程如山耳邊大聲說:“好了,不許再玩這樣危險的遊戲,好好坐下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程如山從善如流,立刻把大寶小寶固定在自己腿上讓他們聽媽媽的話。
半路上卡車出了點問題,司機一個人搞不定,程如山下去幫忙修車,把大寶小寶抱下去,又把薑琳接下去,讓他們在路邊休息活動一下。
閆潤芝拿水給他們喝,又拿了煮雞蛋出來吃。
薑琳站在小山坡上往下看,天高雲淡,遠處有農民們在忙秋收,還有孩子在放羊,到處都是繁忙又豐收的景象。看多了這樣的景象,她覺得自己對這個時代越來越有歸屬感。
大寶小寶在那裡跟閆潤芝講大車給他們飛起來的事兒。
小寶扯扯薑琳的衣角,“媽媽,我一直好好坐著,是大卡車把我咻~~扔起來,咻咻~~扔起來!不怪爹。”
他看到薑琳用眼睛凶程如山。
大寶點點頭,“不怪爹,是大車!”
薑琳瞅了一眼那邊幫忙修車的程如山,道:“不怪你爹,怪你倆,等會你們和嫲嫲坐前麵,要規規矩矩的,不能妨礙司機師傅開車。”
他倆還想去後麵玩兒,薑琳卻不鬆口,他倆就去找程如山。
程如山正俯身幫忙修發動機,扭頭看了薑琳一眼,笑道:“你媽說了算。”
大寶小寶的肩頭就垮下來,爹也聽媽的哦。
閆潤芝就在一旁幸災樂禍,悄悄跟大寶小寶道:“你倆以為冬生回來就能為所欲為啦?沒門!咱家娘說了算。”
大寶:“那爺爺回來呢?”
閆潤芝:“你娘說了算。”
小寶:“那妹妹來了呢?”
“還是你娘。所以,好好聽娘的話哦。”閆潤芝美滋滋地,從兒子回來她樂得就沒合上嘴巴。
等修好車,他們休息差不多,再出發大寶小寶倆乖乖地爬上駕駛室後麵的小躺椅。
兒子不在跟前,程如山就光明正大把薑琳抱在懷裡,免得把媳婦兒顛跑了。
薑琳:“……”
程如山把薑琳摟在胸前,展開帶的布單子把她蓋住,“還有個小時呢,睡會兒吧。”
薑琳還想說這樣的情況能睡著才怪呢,然後她靠在他懷裡,前麵是呼呼的風聲耳邊是他堅定的心跳,後背是他滾熱的胸膛,坐船一樣拋高摔低的,居然真的睡著了。
程如山抱著她,看她睡得安靜又香甜的模樣,心裡軟軟的。
一小時後。
“媳婦兒,咱們下車了。”程如山垂首在她眼睛上親了一下。
薑琳立刻醒了,“到了嗎?”
“下車再走會兒。”
他單手拽著繩子溜下去,腳踩著下麵的擋板,一手托著薑琳的腋窩扶著她下來,然後他鬆手跳下地,又把正抓著繩子往下爬的薑琳直接托下來。
他們去跟師傅告辭。
因為程如山以後是給部隊運送物資的,比這些普通司機可吃香,司機對他份外客氣。
下車以後也才晌午,程如山扛著倆兒子,薑琳扶著閆潤芝,免得路不平摔了她。
閆潤芝:“寶兒娘,我還年輕著呢,不是那些走路都不穩當的老太太,不用扶我。”
才說完,腳下一滑,嚇得趕緊抓住薑琳的胳膊,主動挽著薑琳,“寶兒娘,咱倆還是一塊走,這裡路真滑。”
薑琳笑道:“這是個坡兒,路上又有小石子,下過雨肯定滑呢。”
閆潤芝再不敢說大話,一路上挽著薑琳的胳膊,走得小心翼翼。要是還沒見著老頭子,先把自己摔出個好歹的,那可丟人丟大發。
薑琳是真佩服閆潤芝,她受過那麼多委屈,居然可以在瞬間放下毫不提及。據她所知,有些人受過一點委屈或者苦頭,一輩子都會不停地拿出來說,畢竟意難平,而且也能成為一種依仗。
可閆潤芝不但不和外人提,就算自己兒子孫子她也很少說,薑琳甚至覺得,她自己可能也不刻意去想。
雲野湖農場很大,除了一片不是很高的連綿的山,還有一大片淡水湖泊,湖邊濕地蘆葦白花蕩漾如海,湖麵荷葉挨挨擠擠一片碧綠,荷花依然在盛開,有小船在湖麵作業,還有白鵝、鴨子在湖麵成幫成群地遊弋。
大寶小寶坐在程如山的肩頭,看得遠,兩人驚呼不斷,“好大的灣啊。”
薑琳笑道:“這是雲野湖,湖泊,比咱們家的河泡子,水溝子,灣可大。”
走了一會兒,薑琳感覺要被這美麗景色迷住了,簡直就是小江南啊。
這勞改農場所在的地方也太美麗了,倒更像是療養院呢。
農場的馬車經過,程如山打了個招呼,就帶著他們坐上去,順便和趕車師傅聊一下。
等到了農場附近的時候,薑琳就收回之前勞改農場像療養院的想法。
雲野湖很美,勞改農場建在雲野湖,這不代表勞改農場就是療養院。
在風景優美之地,修建了一座磚石大院,圍牆高聳,上麵插著尖刺、鐵絲網。
這一道圍牆,將外麵的普通百姓和裡麵的各種原因來勞改的人們涇渭分明地區彆開來,自由與不自由,會影響人們對這片絕美風光的感受。
勞改農場大門緊閉,程如山領著他們去旁邊的一個小側門,那裡有警衛崗亭。
有一些人來探親卻因為各種原因被拒之門外的,不管怎麼哀求都不行,必須手續齊全,否則不允許入內。
程如山出示介紹信等一係列文件。
那名警衛仔細地看了程如山的文件、介紹信,又看了看他和薑琳幾個,再看看文件,問幾個問題,最後道:“先去辦公大院蓋章辦手續。”他指了指辦公大院的方向。
程如山道謝,帶著薑琳幾人進去。
他們去了大院,管書記不在,不過蓋章不需要管書記,副書記在也行。程如山讓他們在門廊下等等,他去找副書記荊光明。
程如山對雲野湖勞改農場還是比較熟悉的,畢竟在這裡出生,長到11歲才回村去的。
隻是這些年沒來過,對這裡的管理製度以及人員變動有些不熟。
比如這個荊光明他就不是很了解,來之前也打聽過,據說一直對程家比較照顧的管老書記因為舊傷複發已經半退休狀態,現在管事的是這個荊光明副書記,未來的接班人。
據消息說荊光明這個人比較難纏,有名的有理有據還得剝層皮,意思就是哪怕你手續齊全,他也得要點好處,沒有好處就沒有結果。
程如山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見裡麵有人在跟荊光明哀求,“荊書記,我爹老毛病犯了,這裡環境潮濕他一天到晚睡不著覺,骨頭疼得厲害。你就行行好,給他放倆月的假,讓我帶他回去治治病。”
“喲,這裡環境還不好?你說哪裡好?牛棚?當初你爹蹲牛棚的時候可沒人給他治病,怎麼到了我們這好山好水的地方就得治病了?我說你這思想很危險呐,你的意思是我們黨和政府讓他病的?”
“荊書記,我絕對沒那個意思,我……”
“哎,我說你什麼意思?你這思想更危險,你想賄賂乾部?我告訴你,我可是廉潔奉公,恪儘職守,從來不收受賄賂!”
“荊書記……”
“來人,給他抓起來,一天到晚淨搞歪門邪道,腐蝕人民乾部!風氣就是讓你們這麼敗壞的。”他衝到窗口大呼小叫,很快就有兩個士兵衝進去把那個男人給押出來。
“好好審審他,一天到晚就搞腐化行為,不像話!”
荊光明氣呼呼的樣子,甩了甩手,扒拉一下自己擦了頭油的頭發,然後他就看到門口進來的程如山。
他第一反應哎,這氣度不凡的青年是什麼人?彆是部隊來的什麼乾部吧。腦子裡轉了一圈,他一臉嚴肅道:“你是什麼人?”
程如山:“荊書記,我來辦理程蘊之和程如州的平反手續,帶他們回家。”
荊光明聞言嗤了一聲,笑道:“我說兄弟,你沒發夢吧?難道你不知道程蘊之他爹程毅是老牌兒的地主現行反G命?那是被槍斃的!平反?下輩子也不可能啦。”
真是好笑!
那麼多被槍斃的地主、資本家的,還沒見一個平反的呢。
程如山濃眉揚了揚,目光越發冷冽,“我沒發夢,是你發昏。”他把一遝子文件拿出來放在桌上,“麻煩你認真看看。”
荊光明如今在雲野湖那是說一不二,誰見了他不是未開腔調便七分笑?哪怕心裡再恨再不服氣,也得笑臉相迎。這小子來辦手續的,不是什麼乾部,拽什麼?居然敢給自己掉臉子,豈有此理!
荊光明臉一沉,看也不想看,伸手就往那一堆文件掃過去,“我看個屁!”
他的手還未碰到那堆文件的時候,卻被程如山給握住了手腕。
程如山俯身,低頭才能和荊光明平視,“你敢把我的文件掃地上,我就敢給你鬨個深埋在黨內的特務,不信你試試。”他輕哼一聲,手一甩,就把荊光明摔倒在後麵的椅子上。
荊光明手腕被他一握之下木木地疼,他死死地瞪著對麵的男人,這是一雙什麼的眼睛?狠辣、凶殘,閃動著嗜血的光芒,似乎下一刻要把他撕成碎片一樣。
“你、你是誰?你想乾什麼?”
程如山輕蔑地撇了撇嘴角,屈指叩了叩桌麵上的文件,“我是程如山,來辦理我家的平反手續,你隻需要蓋章,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他輕哼,“因為你不夠資格!”
荊光明氣得哆嗦起來,自從他管事以來,還沒人敢跟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瞧不起他?敢說他不配?找死!
他撲過去就從抽屜裡掏出一把54手/槍來,他是農場書記,有權力處理特殊緊急事件,比如勞改犯暴動,格殺勿論!
他拿起槍來自以為很快地上膛、開保險栓,然後對著程如山扣動扳機。
可原本在他對麵的程如山卻已經不在那裡,他一愣的時候,程如山已經從他旁邊伸手,捏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掰下了槍,隨手一撥把彈匣拆了拍在桌上。
“荊書記,照章辦事,不要節外生枝。”程如山從小就被教育這一切都是政策決定的,不要試圖反抗,要在政策允許範圍內掙紮,所以他從來沒有做過政策以外的事兒。
現在他按照政策規定給家裡平反,荊光明如果刁難,他就要按照政策讓荊光明難堪。
荊光明呆住了,沒想到程如山敢這樣對自己。
好大的膽子!
程如山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按在桌麵的文件上,不輕不重地叩了叩,“荊書記,你來得晚,我走得早,所以咱們不相識。不過不要緊,按政策辦事沒毛病。”
荊光明突然想起來了,他驀地瞪大了眼睛,“你是程如山!”
程如山挑眉,“明人不做暗事,我一開始就自報家門的。”
荊光明腦門上都是汗,他之前一直沒認真聽,這會兒才對上號。以前管書記和他說過好幾次程家的事兒,說這裡住著程蘊之和程如州,讓他對這倆人格外關照一下。不需要特殊照顧,隻彆讓人特彆虐/待他們就可以,比如不應該的批D不要,不應該的折磨不要,不應該的責打不要,隻需要和彆人一樣勞動即可。
他並沒有當回事,那程蘊之他見過,安安靜靜一個男人,雖然才五十出頭,但是頭發已經花白,脊背微駝,雖然能見年輕時候的俊秀輪廓如今卻行將就木,無甚好看的。程如州倒是特彆,長得非常俊美,實際年紀靠近四十,看起來卻像三十出頭。可惜是個傻子,傻子沒煩心事,傻吃傻睡整天唱戲所以不見老。
彆說,荊光明還挺喜歡聽他唱戲的,可惜他不好好唱,唱一半就開始罵人,刻薄又惡毒。
荊光明抹了一把腦門的汗,開始認真看桌上的文件。
程如山直起身來,退回到辦公桌對麵,靜靜地等待。
荊光明卻靜不下心來看文件,而是偷眼看對麵的程如山,動如脫兔,靜如處子,說的就是他這樣的。
文件其實沒什麼好看的,省革委會、地區革委會、縣革委會、公社大隊全都蓋章,隻需要他這裡蓋章放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