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勞改農場(2 / 2)

既然已經平反,他就沒有資格再關著人家。

可他的慣例,哪怕你手續齊全,你都得至少拿二百塊錢來才行。

這時候二百對普通人來說沒那麼容易,上班的還能借借或者擠擠,普通社員可能十年也攢不下二百塊。

所以很多人被這二百拿捏著就辦不下來。

他又瞅了程如山一眼,見程如山沒有往外拿錢的意思,他內心掙紮一下,想說你這個得先等等,但是手續是齊全的,所以不能說文件的毛病,隻能說這裡忙,要排到什麼什麼時候……

他對上程如山黑黝黝冰冷冷的一雙眸子,就好像被一把冰錐鑿中了心口一樣,有那麼一瞬間,幾乎無法呼吸。他果斷地拿出印章,在印泥裡蘸了蘸,“啪啪啪”地全都蓋上。

一氣嗬成。

程如山對哪裡需要蓋哪裡的章了如指掌,看荊光明還在找,他伸手把底下的幾張抽出來,讓他繼續蓋章。

荊光明就瞅他的手,這充滿凶悍力道的手並不粗大,相反皮膚偏白皙,手指纖長有力,骨節也不突出,整隻手形狀勻稱漂亮。隻是上麵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尤左手掌心有一道幾乎割裂整個手掌的疤,雖然愈合得很好,卻看得荊光明脊背一陣陣發冷。

這疤痕不管是他自己割的還是抓住敵人的兵刃傷的,不管哪一種可能,都夠狠,這種人對自己狠對彆人肯定更狠。

荊光明立刻決定不能得罪他。“好了。”他把印章放回去,把文件收起來,在桌麵上磕磕整齊,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程如山,“招待所對外開放,你們可以在這裡留宿。”

對於他前倨後恭,程如山已經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如何。

他意有所指,“荊書記,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他說的是之前那人。

仗著一點特權就處處刁難彆人,等失去這點特權的保護,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拿了自己的文件裝在紙袋裡,然後裝進書包,出去找薑琳幾個。

薑琳和閆潤芝帶著大寶小寶在院子的魚池裡看魚,這應該是抓來養兩天給農場乾部們吃的。閆潤芝在給大寶小寶講她在農場的事兒,“我和你們說,這農場跟個寶地一樣,可好玩兒了。那湖裡還有螃蟹呢,就這個時候,肥肥的,一個個撅著大屁股一歪一歪地,一拿一個準兒。”

小寶立刻學螃蟹走路的樣子,擺著屁股,“這樣嗎?”

薑琳笑著去夾他的胳膊,“抓個大螃蟹,雲野湖大閘蟹!哈哈,好吃好吃!”

大寶:“我是大鯊魚,不好吃。”

薑琳:“鯊魚更危險,被抓著割魚翅,沒了魚鰭就完蛋了呢。”

看程如山出來,他們就跑過去,“好了嗎?”

程如山點點頭,“走。”

從這裡去勞改人員住的大院還有一段距離,與前麵工作人員工作住宅區不同,後麵的屋子低矮狹窄,磚瓦房和茅草房參差不齊,因為前兩天剛下過雨,泥土道路也越來越泥濘。

這裡比外麵更能感受到文G的氣息,牆壁上用白灰刷著各種大標語“以階級鬥爭為綱”“鬥私批修”“打擊右/傾”“坦白從寬”等等。

勞改農場實行軍事化編製,勞改團部,下麵分各連隊、小隊等。隊部是在裡麵的,一般一片場院那裡最好的幾間屋子就是。

程如山他們去了程蘊之和程如州所在的隊部,找到了連隊乾部,說明情況,出示文件。

穀連長看一眼,確認過,就讓他們等著派人去領。

程如山道:“還是一起過去吧。”

穀連長也沒阻止,就讓他們去了。

薑琳他們經過一個隊部的時候,那裡正在進行批D大會,台子上有幾個人被剃著陰陽頭,胸前掛著牌子,有人機械地曆數他們的罪狀,然後與會人員一起喊口號。多少年如一日地這樣,大家也失去了熱情,口號都喊得乾巴巴的。

大寶小寶瞪大了眼睛,蹙眉頭,悄悄問閆潤芝,“嫲嫲,爺爺也這樣嗎?”

他們聽過閆潤芝講故事,知道跪在那台子上的不一定就是壞人,但是小孩子並不明白太複雜的東西,她就告訴他們,大家有誤會,說開就好了。

閆潤芝抿了抿唇,“以前這樣,現在不了。”

大寶小寶就鬆了口氣,他們不想讓爺爺被人家這樣欺負。

半個小時左右,他們終於到了程蘊之所在的三小隊。

穀連長把他們領到一籬笆院門口,“這就是了。”

茅草屋、籬笆園,院子上爬滿了打碗花,粉白色花兒,嫩綠藤葉,不起眼卻很清新,再襯著一旁的月季、一串紅之類的,看起來就是漂亮的農家小院。

閆潤芝先去看籬笆旁的花兒,激動道:“我在這裡的時候還不讓種呢,我走了就讓種花了。老頭子比我種得好。”

穀連長是後來的不認識她,笑道:“早就讓種了,有人在門口種菜,有人種花,除了房子自己做不得主,這園子花花草草可侍弄得好著呢。”

他喊了一聲,“程大叔,你家裡來人了!”

裡麵沒人應。

穀連長就道:“估計去劈麻了,你們略等,我去喊。”

農場和外麵大隊不同,他們不會什麼糧食都種,一般都是按照上級要求,一季就種一種,所以農忙時間也比較集中。這會兒還不到他們秋收的時候,人員比較清閒,都被安排一些雜活兒。年輕人乾體力活兒,年紀大的就乾一些輕快的。

時值傍晚,日頭西斜,把周圍的綠樹紅花、籬笆院兒、茅草房都鍍上一種朦朧的金色,讓人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美麗。

閆潤芝:“咱們進去等。”

籬笆院兒門都是直接帶上的,沒有鎖,院子裡養了兩隻雞,牆根兒有個小草垛,叉開著幾塊樹枝子,上麵晾著兩件衣服。

房門也虛掩著沒鎖,一推就開。

閆潤芝推開門,昏暗的屋子立刻擠滿了陽光,她率先走進去。

薑琳領著大寶小寶跟著進去,出門在外,大寶小寶特彆乖,尤其家裡橫的小寶,規規矩矩像個小姑娘。

裡麵空間不大,分成兩間,外麵比較狹窄,當灶間,壘著一個小灶,鍋也小小的。牆根放了兩個缸,一個水缸一個糧食缸,地上一個瓦盆裡麵堆著一些碗筷。

裡屋略大點,一多半是炕,估計住了四五個人。炕上摞著幾個小木箱,除此之外彆無家具,連桌子都沒有。

一個小木箱上放著一個孩童用的練字本,一支大寶都握不住的鉛筆頭。

炕沿的木箱上放著一塊乾木頭根,插著幾支桔梗花,還有一個泥塑的花瓶,已經塌了一半,卻也插著幾支野花,給黑突突的小屋子裡增添了一點亮色。

閆潤芝拍手笑道:“這是給我的了。”她把那一把桔梗花和不知名的野花給抓出來,捧在手裡。

程如山:“我爹和大哥肯定每天都給你采。”

閆潤芝笑著流出眼淚,“這還差不多,要是敢給彆的老婆子,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薑琳攬著她的肩頭揉了揉,“咱們去外麵看看吧,興許回來了呢。”

他們回到院子裡,牆根底下栽著一些蔥蒜韭菜,長得也不錯。

過了一會兒,程如山道:“你們等等,我去看看。”

且說程蘊之在隊部那裡勞動,隊裡種了很多麻,他們去處理麻纖維。

他一直都比較沉默,話不多的,聽其他人一邊乾活一邊說寫新鮮事兒、政策。他們說得最多最憧憬的就是平反,回城、工作等等。

有人說“我有個親戚家要平反了,回城繼續工作”,其他人還不信,紛紛議論著。

就在這時候,穀連長的聲音傳來,“程蘊之,你家人來探親。”

程蘊之聽了都沒留意。

大家羨慕地看著他,“老程,好日子啊。”

有人了解的就說:“老程家五六年沒來人了,終於來了。”

程蘊之這才回過神來,一下子愣住:家裡來人了?

五年前程福貴來說冬生被抓走了,後來又說怎麼怎麼的,家裡一直都沒來人,他心焦得很。幸虧管書記心善,幫他打探,說程如山是被帶走,但是政府也沒文件說是判刑還是槍斃,倒像是做什麼事兒去了。還讓他彆胡思亂想,好好活著,彆讓家裡擔心。

程蘊之這幾年真的是一天天數日子,程如海也不來,他出不去,隻能定期從管書記那裡打探點消息。可管書記工作忙,且身體不好,也不是總來,來了也忙工作,而且也不可能總關注水槐村,慢慢地他就不去麻煩人家,隻能偶爾寫封信。

寄信受限製,而且還要買信封郵票,他們是沒收入的,隻能想辦法。所以雖然隔著不是很遠,他這幾年和家裡聯係卻寥寥可數。

現在冷不丁聽見家裡有人來探親,他先是喜後是懼,生怕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來。

雖然沒消息,可有時候沒消息也是好消息,總比來了壞消息好。

“程蘊之在不在啊,快點啊!”穀連長的聲音再度響起。

“穀連長,啥事啊?”程蘊之雙腿發軟,臉色都有些發白。

周圍人都道:“老程這是高興壞了呢,家人來探親還不趕緊著。”

和他一個屋住的老袁扶著他起來,“彆怕,肯定是好事,要不怎麼能說探親呢”

程蘊之就定了定心神,“對,是好事。”他急忙往外走。

穀連長的聲音又傳來,“快點吧,你家平反了你還不趕緊著?你婆娘還有兒子媳婦兒孫子的來了一大堆人呢。”

乾活兒的屋裡頓時炸了,“什麼?平反了?”

“老程平反了?怎麼平反的?”

程蘊之原本還又驚又怕,忐忑不安,這會兒一聽說平反了,身子晃了晃差點摔了。

老袁趕緊扶著他,也是驚喜交加:“老程,恭喜你啊,你平反啦!這麼多年,終於熬出天日了!”

程蘊之渾身的血液都湧到腦子裡,嗡嗡的,聽不清他們說什麼,能看到對方的臉和開合的嘴巴,卻聽不清說什麼,那聲音仿佛隔著很遠很遠。

慢慢的,血液又流下去,周圍的嘈雜聲瞬間灌入耳朵裡,嘰裡呱啦,“恭喜,恭喜啊!”

自然也有那嫉妒的,陰陽怪氣的,可程蘊之根本不在乎。

再大的羞辱都忍了,這點酸話算什麼?

他猛得邁開大步,原本有些駝的背一下子直起來!他家平反了!

他眼裡已經沒有彆的,隻看到一條寬敞的大道在腳下延展一直通往天邊,爹和大哥他們在那裡呢,他要衝過去!

他急急地往外走,大家趕緊給他讓開路。

外麵穀連長看著他,跟他道喜:“老程,恭喜你啊。”

程蘊之卻仿佛沒聽見,他隻大步地往外跑,越跑越快,最後被絆得跪倒在地,他仰頭朝天,張開雙臂用儘全力喊道:“爹娘啊大哥大嫂啊,你們在天有靈,咱們是無辜的啊——”

他嘴裡喊著,咕咚一頭栽倒在地。

穀連長嚇得忙搶過去扶著他,趕緊給他揉心口掐人中,又喊人來幫忙。

他沒想到程蘊之這人平日裡看著淡定溫和,不慍不火的,沒想到心裡這麼壓抑,一聽著平反,大悲大喜的,居然暈倒了。

這時候程如山打聽位置到隊部去找,聽見穀連長喊便大步跑過去。

看到昏迷的程蘊之,程如山飛快地搶過去,一把將他撐起來,在後背連擊打數掌。

“哇”的一聲,程蘊之吐出一口淤血,緩緩醒過來。

程如山鬆了口氣,有些後悔,自己應該和穀連長一起過來的,他用袖子給程蘊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爹,我是冬生,來接你和大哥回家。”

程蘊之看著眼前的程如山,好幾年不見,幾乎有些認不出了,從前的兒子渾身帶著不服管教的暴戾之氣,他總擔心兒子會惹禍會被人害了去,日日夜夜地祈禱。沒想到冬生長大了,懂事了。

他老淚縱橫,緊緊地抓著程如山的手,哽咽:“好,好。”

程如山俯身把父親背起來,又問穀連長,“請問我大哥程如州在哪裡乾活?”

穀連長道:“程如州情況特殊,並沒有安排具體勞動,應該在那邊薅草。”

程如山:“麻煩穀連長幫我去喊大哥回家,我先送父親回去。”

薑琳領著大寶小寶陪著閆潤芝在院子裡等,等不及就到了門前的小道上。

等了一會兒,遠遠的看著高大的程如山背著一個人過來,薑琳歡喜道:“來了。”

閆潤芝身形有點呆,趕緊摸摸自己的臉,“寶兒娘,你看我臉上有沒有灰?我早上出門洗臉了沒?坐車的時候,噴一臉灰土,擦乾淨沒?”

薑琳很認真地給她攏攏頭發,用食指擦了擦兩條略有點淡卻形狀好看的峨眉,笑道:“好看得呢,一打眼像十八,仔細看一枝花。”

大寶:“嫲嫲,俊得很。”

小寶:“爺爺肯定喜歡。”

閆潤芝就笑起來,“誇得我心花怒放的。”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擺,然後迎出去。

她看程蘊之還讓兒子背著,這是咋的了?一著急也忘了要給老頭子留個美美的印象,立刻衝過去,急得喊道:“冬生,你爹咋地了?”

程如山道:“沒事,我爹太高興,我背著他。”

程蘊之拍拍兒子的肩膀,“快放我下來,我沒事。”

程如山還是把他背到門口,這才小心放下來。

閆潤芝和薑琳忙上前扶,大寶小寶也跑過去,脆生生地喊:“爺爺!”

程蘊之低頭看著這倆一模一樣的小孫子,歡喜得又笑出眼淚來,“哎呀,好,真好。”他把手放在自己衣襟上擦了一遍又一遍,伸手想摸摸,看他倆嬌嫩的臉蛋又怕自己粗糙的手給擦破皮,就顫抖著摸了摸頭發。

大寶小寶一人抓著他一隻手,湊上去親了一下,“爺爺,我給你帶了糖,吃了糖甜甜的。”

小寶很大方地把自己藏的大白兔奶糖拿出來,剝開紙給程蘊之吃。

程蘊之彎下腰,張嘴含住,口腔裡就被一股濃濃的奶香味填滿,心裡被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喜悅和重重的鈍痛充塞著。

“好,好!”

閆潤芝一遍遍地擦著眼淚,拉著薑琳對程蘊之道:“這是咱兒媳婦兒,倆寶兒的娘,是咱家的大功臣,你還沒見呢。”

薑琳給程蘊之鞠躬,叫了一聲爹。

程蘊之高興得嘴唇直哆嗦,下意識地就伸手想在兜裡掏摸掏摸找個見麵禮什麼的,可惜口袋裡隻有破洞。

閆潤芝趕緊攙著他,“彆掏了,如州呢?”

程如山道:“娘你和爹說說話,我去找大哥。”

薑琳想讓閆潤芝和程蘊之說說貼心話,她就領著大寶小寶跟著程如山去。

轉眼薑琳幾個走遠,閆潤芝扶著程蘊之,把臉貼在他胳膊上擦眼淚,“咱冬生好樣的,給咱們平反了。”

程蘊之點點頭,“那孩子七八歲的時候就說過這事兒,我覺得他一個孩子就說說氣話,哪裡知道……哎,好孩子。咱大哥沒白疼他。”

閆潤芝扶著他進院裡,程蘊之看著媳婦兒,歎了口氣,“這麼些年,我都老了,你還是那麼年輕俊俏。”

閆潤芝因為家裡條件不好,還有大寶小寶要照顧,一天都離不開,所以這幾年兩人一直都沒見過。彼此都記著從前的樣子,甚至在記憶裡不斷地美化,那個人就越來越年輕,甚至成了初見時候的模樣。

在程蘊之眼裡,媳婦兒永遠都是剛結婚時候的俊俏模樣,同樣,在閆潤芝眼裡,丈夫永遠都是當年儒雅俊秀的模樣,在農場給他們講故事。

她笑道:“快彆給你自己貼金了,你老早就是老頭子了。我嫁給你那會兒,你就快三十了,擱我爺爺那時候,都快抱孫子了呢。”

程蘊之點點頭,笑起來,“對,我娶你的時候就是老頭子,比你大那麼多,你也不嫌棄。”

閆潤芝讓他坐下,“當初不嫌棄,現在更不嫌棄。咱們回家,好好過日子。”

她從腰間的小布包裡掏出木梳,給程蘊之梳梳頭,“咱們那小四合院要回來了,回去住一起,我給你們做飯,你就給我們種花,如州給咱們唱戲,冬生賺錢,寶兒娘當司令員,不知道多少好了呢。”

程蘊之聽說兒媳婦兒是知青,也覺得不可思議,“能嫁給咱們冬生,是咱家的福氣。”

“這是他們小兩口的緣分。”閆潤芝很驕傲,“咱們冬生,多少閨女看上呢,要不是那個成分,隻怕咱家門檻都給踩爛好幾條呢。”

夫妻倆多年不見,見了麵也不陌生,也不需要敘舊,更不必抱頭痛哭,兩人絮絮叨叨說些家常的小事兒,就好像從未分開過一樣。

夕陽籠著他們,秋風從籬笆縫裡吹過,滿園都是溫馨靜謐的樣子。

……

薑琳跟著程如山,他扛著大寶小寶,路上找人問一下孩子們的位置,便去找程如州。

程如州情況特殊,他雖然是大人,但是他瘋瘋癲癲的,有時候像個孩子,有時候像個瘋子,好在他雖然和孩子一樣卻從來不傷人,大家這麼多年都了解,周圍的人大部分對他頗為寬容照顧,小孩子們也喜歡和他玩兒。

現在他跟著一幫孩子去拔草、撿柴火。

他們按照彆人的指點,去了後麵山腳下,就聽見有人喊道:“那幫混小子又打架呢!”

薑琳跟著程如山趕緊跑過去,隔著老遠就聽見一幫小子們在喊“打打打!”

“大傻州,快跑,他們打你去了!”

“哎呀……大傻州,你真打啊……疼死了!”

“此一番到在兩軍陣,我不殺安王賊我永不回家門。”突然就響起一道唱腔,那聲音清亮高亢,響遏行雲,突兀地響起來,給薑琳嚇一跳。

程如山聽見大哥唱戲就不著急了,每次贏了或者高興,程如州就會唱戲。

他對薑琳道:“聽爹說,大哥小時候淨被大娘逼著幫忙念戲本子,他最討厭的,結果大娘沒了以後,他反而會唱戲了。”

到了跟前,薑琳看到一群孩子夾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正在那裡打打鬨鬨的。

程如州個子比程如山略矮一點,更纖瘦些,穿著背心褲頭,頭發剪得亂糟糟的,一張臉卻俊美得很,表情和孩子一樣調皮誇張。他正和幾個半大小子鬨在一起,追著一個小子打:“碩鼠,看你還偷我家糧食。”

大寶小寶下了地,跑過去好奇地看他。

程如州扭頭看到大寶小寶,哈哈笑道:“小冬生,你咋才來?哎呀……老天爺爺啊,怎麼兩個小冬生?”他使勁揉揉眼睛,“完蛋,我眼睛瞎了,瞎了!”

那幾個孩子就笑話他,“大傻州,瞎就看不見,怎麼能看見倆?”

程如州立刻招呼大寶小寶:“大冬生小冬生,趕緊來打耗子,他們專門偷咱們糧食。”

薑琳觀察一下,對程如山道:“大哥說話很正常,看起來像孩子一樣。”有些人傻了是話也說不清楚的,可程如州話說得很清楚,如果不看人,單聽話還覺得沒問題呢。

程如山道:“他經常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多大。”

薑琳尋思難道因為創傷太大,導致選擇性遺忘或者記憶錯亂?

程如山:“大哥,咱回家了。”

程如州卻不理他,反而盯著薑琳看,眼神透出茫然,突然他大喊道:“娘,你終於來接我了!”

他拔腳就朝著薑琳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娘,娘!”

大寶小寶目瞪口呆變成倆傻麅子。

薑琳:“!!!”

程如山攬著她的腰,柔聲道:“彆怕,大哥不傷人的。”

程如州跑得很快,眨眼就到了跟前,撲通跪在薑琳腳下,張開雙臂一把就抱住她的腰,仰頭看著她,臉上充滿孩子的孺慕之情,“娘,你終於來接我啦。”

他把臉貼在她身上,一副幸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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