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的人聲音華麗磁性,卻充滿不正經,“小山子,彆急,我送你一份大禮!”
“查到程福貴的罪證了嗎?這麼多年是不好查,你要是不行……”
“哎喲喂,小山子,你說哥哥不行?你這麼過分的?哥哥行不行你不知道嗎?”
“你不行我找……”
“你給我等著啊!老子還沒死呢,哪裡輪得到他,等著啊,過幾天給你好信兒!”
程如山聽他還想囉嗦,不顧對方抗議果斷掛電話,又給省醫院鞠大夫打一個電話,討論一下文生的情況,鞠大夫鼓勵他們繼續觀察試探,保持這樣良好的狀態,也許文生會有變好的希望。
打完電話,程如山托運輸處的乾部給從公安局弄一把未開刃的劍。劍也不是公安局的,而是前些年打擊反動會道門抄出來的,倉庫堆了一堆,也沒什麼用處。程如山弄了一把,綁在車橫梁上拿回去給文生。
從此文生劍不離手,出門必帶著,自己有空就琢磨劍招,大寶小寶的故事裡,除了冬生和琳琳,又多了一個帶大寶劍的文生。
此後幾天,程如山天天都去縣裡。
關於程信達訓練獵犬圖謀殺人事件,半村老少作證,且程信達自己招供、還有家裡人的證詞,證據確鑿。
程福貴、程福萬等人想以孩子小,腦子容易發熱等等為由,推脫罪責,讓留在家裡好好改造。
起初縣革委會想采納這樣的意見,但是程玉蓮等幾個大隊乾部不同意,還是有所顧慮生怕程信達在村裡繼續害人。
所以,縣革委會就要繼續商量。
這日薑琳和文生從磚窯廠回來。
閆潤芝老兩口準備晚飯,大寶小寶寫完作業,在院子裡編故事玩遊戲,看到薑琳和文生回來,他們立刻跑過來。
“媽媽,我考考你背誦沁園春雪。”大寶像個小老師。
薑琳:“這個我真背會了,難不倒。”她很流暢的背下來。
自從她想學習以後,她早起先背誦語文課文和領袖詩詞。在磚窯廠閒著的時候就和孫清輝幾個知青聊學習的事兒,按照她學政治課的經驗,這時候的考試其實差不多,都是要你說出反映什麼、體現什麼、頌揚什麼等等吧,抓住這個精髓,基本不會錯的。下午或者晚上回來,她會複習功課,然後跟薑興磊一起對照,比賽做題。
像做遊戲一樣好玩輕鬆,學得卻更加紮實,所以,她現在背誦得很好
大寶雖然還不理解這首詩詞,但是他小腦瓜好使,背誦東西比大人快,他聽著薑琳一個字沒錯,點點頭:“媽媽你好棒!給你一個小手掌。”
他把自己和小寶撿來的紅楓葉遞給薑琳一個。
薑琳接過去,“謝謝小老師。”她把楓葉夾在自己的課本裡。
小寶把他和大寶這幾天編的《冬生琳琳勇鬥六指兒惡魔》的故事給他們看,講給他們聽。
正好程如山從縣裡騎自行車回來,他將硝好的皮子拿下來交給薑琳。
薑琳給程蘊之:“給爹鋪著吧,腿舒服些。”
程蘊之不要:“我有羊皮褥子和護膝,沒事,你留著吧。”
閆潤芝:“寶兒娘,你鋪著這個,以後都不會再怕的。”
薑琳就收起來放在擱板上,出來見程如山和文生在玩劍,大寶小寶在加油。
程如山跟著練家子學過幾招刀法,單純用來耍花架子特彆好看,劍身翻飛、劍花朵朵,瀟灑又有氣勢。文生看得入迷,就跟著模仿,要學。
程如山收住劍勢,對文生道:“這個沒意思,你學太極劍。”
強身健體,農場不少老大爺都會太極拳和太極劍,程如山學過幾招,教給文生。
薑琳、大寶小寶都一起來學。
薑琳又把程蘊之和閆潤芝一起招呼過來學,每天早晚一家人拿根棍兒練上一套也是不錯的。
練得身上熱乎乎的,閆潤芝問薑琳:“寶兒娘,咱做什麼飯吃?”
自行薑琳被狗嚇著,閆潤芝跟她說話語氣越來越溫柔,跟哄孩子一樣。
薑琳:“晌午是不是有剩下的米飯?”
閆潤芝:“有,吃炒飯?”
薑琳:“咱們做燒麥吧。”
閆潤芝:“燒麥好吃,這就做。”
他們也不故意蒸糯米,就把剩下的米飯拿出來用。
薑琳過去給她幫忙,把囤的胡蘿卜拿一個出來,還有乾香菇、臘肉,反正就地取材,有什麼合用的就拿出來,都切成碎丁。蔥花熗鍋,然後把臘肉碎翻炒出油,再把菜丁放進去煸炒,加上打散的剩米飯,炒熟盛在搪瓷盆裡備用。
那邊麵團也都好了,揉揉扥成小麵劑子,擀成帶荷葉邊的麵皮,然後把餡料包進去,頂端攥成小花朵。
大寶小寶在一邊看著,都驚呆了,“好好看啊。”
薑琳看到那邊還有自己家醃的鹹鴨蛋,早上煮了好幾個,她去扒了幾個把鹹鴨蛋黃拿出來用勺子割破,在燒麥裡包上一塊鹹蛋黃。
等飯做好,大寶小寶迫不及待地守在鍋邊上,等著閆潤芝把燒麥花花撿出來。
文生雖然還矜持,卻也忍不住湊過去,站在一邊盯著鍋裡蒸騰的熱氣。
薑琳用盤子盛了幾個燒麥,先給文生一個,又端著去找程如山。
他在門外和一名公安說話。
“散會以後,程信達突然發狂一樣,揚言要殺了你全家,給你們好看,還差點打傷人。縣委最後判決,送他去雲野湖農場勞改。”
程如山的聲音依然平和淡然,“這是他應得的,多謝張公安特意來說一聲。”
張公安笑道:“應該的,我還要去一下你們大隊。”
薑琳忙道:“張公安,吃了飯再去。”
張公安擺擺手,“不了,辦完事來得及回去吃。”
薑琳忙把盤子裡倆燒麥遞給他,“不燙,就口吃了也不耽誤功夫。”
張公安本來想說不吃不吃,但是看那燒麥麵皮晶瑩剔透,上端開著口像朵花,裡麵有黃的黑的紅的相當好看。他笑了笑,“多謝多謝。”他拿起一個燒麥咬了一口,麵皮筋道,裡麵有胡蘿卜、香菇的味道,還有臘肉的香氣,竟然還吃到一個沙蓉蓉的鹹蛋黃!
“哎呀,薑知青,這點心做得好吃啊。”
薑琳笑道:“這是燒麥,我娘做的,以後順路就過來吃飯啊。”
張公安又把另外一個吃掉,還順便問了問怎麼做的,然後道謝跟他們告辭騎自行車走了。
按照張公安的說法,程信達不知道為什麼,脾氣越來越暴躁,揚言一定要殺了程如山全家。
最後縣裡果斷做出最後判決,程信達雖然年紀小,但是社會危害傾向極大,心思極其歹毒,且有精神病傾向,強製送到雲野湖勞改農場去,那裡有一處專門的精神犯人勞改院兒,能夠接受一定程度的治療。
期限:時間十年,抗議無效!
聽程如山說完,薑琳:“他那麼歹毒,心裡肯定陰暗。以前他小大家不留意,這會兒暴露出來,受不了刺激,就發病了。”
程如山攬著她的腰家去,“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十個裡麵八個是受不了彆人激的。”
更何況程信達還是一點就炸的性子,再加上心思陰暗,刺激他根本不需要費勁。
他不可能放任這樣一個仇人住在村裡讓家人整天提心吊膽。
得到這個消息,程玉蓮、商老婆子、閆潤芝等人最高興。
村裡有這樣危險的壞人,老人孩子是最危險的,誰知道他長大了會乾什麼壞事?一個不小心惹著他,就要被他嫉恨,用最殘忍的手段來報複人家。這樣的危險分子,留在身邊,那可是禍害。
現在他被送走,當然要大大地慶祝。第二天老婆子們自發組織一個歡慶儀式,在大隊的場院裡敲敲打打扭了一場大秧歌。
處置了程信達,村裡老人孩子都鬆了口氣,大家又繼續忙活兒。最近生意好得很,外村的男人們都來打磚坯賺錢。因為過陣子天氣很冷滴水成冰磚窯廠就半休工,所以他們要提前多打很多磚坯存著,否則曬不乾不能燒還會凍。
轉眼過了二十天。
因為有個閏八月,十月中上天氣已經很冷。
天一冷有些病就容易犯,比如氣管炎,比如凍瘡,再比如化膿的傷口。程福貴的耳朵總是反反複複,好了又化膿,又癢又疼,無比難受。
最可氣的是,最近他居然開始被審查!
那四個人被打倒以後,上頭撥亂反正,地方也開始排查靠著運動起來的人。
他自詡不是靠著運動起來的,並沒有危險,可他有一個問題,年紀大了本就應該退休,卻一直在公社書記的位子上沒退,就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程福貴就知道,隻怕他的仕途到頭了,他隱約覺得這其中跟程如山脫不了關係,因為這段時間程如山沒有出去跑長途,反而頻繁出入縣革委會,甚至還去過省、地區革委會。
他突然發現,程如山的人際關係,如今比自己不知道廣了多少倍,卻無可奈何。
他決定主動寫一封辭職信,表示自己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不能再繼續為人民服務,所以想退居二線,做個公社武裝部長之類的輕鬆閒職,還能發揮餘熱,又能養老。
他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辭職信,回憶自己這些年的貢獻,兢兢業業,為國儘忠。
隻可惜,手臂一直有些疼,使不上力,寫出來的字很難看,而且外麵有摩托車的轟隆聲,著實讓人煩躁。
他正在裝信的時候,外麵有人推門進來。
程福貴剛要嗬斥怎麼不經過允許就進他的房間,卻見進來的是兩名白製服藍褲子的公安,頓時一驚:“兩位公安同誌,我侄子程信達怎麼啦?”
自從程信達被送到雲野湖農場去,也是狀況層出不窮,瘋了、打人如何如何的,遭到很多人抵製,最後直接給他和幾個重度精神病患者關在一起。
這可比當年的程如州和程如山厲害,程如州那時候雖然傻,可孩子們還是喜歡和他一起玩兒,程如山雖然打架,喜歡他的人也很多。
一名公安道:“程福貴,我們查到三十幾年前,你勾結趙發榮發國難財,現在帶你回公安局調查!”
程福貴大驚失色,立刻道:“冤枉,公安同誌,這是有人栽贓汙蔑,我程福貴仰不愧於天……”
“程福貴,你還是不要喊口號了,我們已經有確鑿的證據,走吧。”莊隊長從外麵走進來,一揮手,兩名公安上前將程福貴銬走。
程福貴一個勁地說冤枉,還問莊隊長到底怎麼回事,有什麼證據。
三十多年過去,他不信能有什麼證據留存。
當年他雖然和趙發榮的手下有勾結,但是他並沒有真的做什麼,這也要感謝程榮之的出手,之後他掀了趙發榮的老巢,他不但無過,他還有功!
他被押出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口白楊樹下的程如山,神態悠閒,笑容恣意。
程福貴雖然憤怒,看到程如山的時候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臭小子,你害不了我。”
程如山微微挑眉,“程福貴,就算不槍斃你,也讓你把牢底坐穿,雲野湖歡迎你。”
程福貴還想說什麼,卻被押上挎鬥摩托。
莊隊長回頭朝著程如山擺擺手,“走了。”
程如山抬手示意,看著他們轟然離去,他雙手揣在褲兜裡,慢慢地走出去。他沿著公社旁邊的小河慢慢前行,再有幾天就是冬至,河裡已經結了冰,蘆葦隨風飄搖,白茫茫一片,蒲子雖然乾枯卻依然如劍直插天空,姿態不改。
他站在河邊,思緒萬千,最後就定格在薑琳帶著大寶小寶在玩水的畫麵。
日落西山,映著冰麵一片金黃,斜射的光芒裡,有著對明天的期待。
他輕輕地笑起來,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看看他們開心的笑臉。
到家正好薑琳和文生一起回來,文生背著他的寶劍,像個俠客。
薑琳穿著閆潤芝給她縫的雞蛋番茄的棉襖,掐腰、盤扣、右衽,保暖又好看。為了防止弄臟,外麵套著一件灰藍色的大褂子,腰上係著腰帶。這是是她自己設計的風衣款式,閆潤芝給剪裁縫的。
哪怕冬天穿著棉襖,她腰身也是細細的。
看到程如山回來,文生也很高興,也不打擾他們說話,自己回家練劍去。
薑琳看著程如山眼睛都亮了,挽著他的胳膊,“當家的你可回來了,有日子不見了哈。”
程如山:“薑廠長,這是想我了?”這陣子他根本沒跑長途,也就連著三四天不在家,她還巴不得呢,免得他總跟她探討“兩人擁抱每一天”的事兒。現在這麼甜蜜殷勤,肯定彆有所圖。
薑琳笑嘻嘻的拿出一張單子,靠在他身上,“是的呢,可想了。”請他幫忙拉煤炭和水泥。
程如山瞅了眼那單子,似笑非笑地看她,“薑廠長,請你注意影響,我會害羞的。”
你會害羞?薑琳仰頭看著他,用下巴點了點西邊的日頭,太陽公公作證,你就沒有害羞的時候。
程如山看她那俏皮的樣子,手臂一伸攬住她的腰,單臂將她抱起來,“咱們去小樹林做害羞的事兒。”
薑琳嚇得直踢腿,拍打他的胸口,“說正事呢,快放我下來!”
程如山:“哦,原來不是想我啊。”
薑琳:“是真想的。”
“有多想?說來聽聽唄。”他看著她,夕陽的金光落在她的臉上,讓她雪白的肌膚鍍上一層透明而溫暖的黃,溫柔至極。
他低頭飛快地親了一下。
“喂,你過分啦!”薑琳跳起來揪他的耳朵,掐不到腰肉,拽拽耳朵也可以。
正鬨著大寶小寶和程蘊之從東邊回來,“爹回來啦!”他們飛奔過來,到了跟前朝著程如山一跳,程如山屈膝伸手就將他們接住,沒有停頓地轉起來。
“哈哈,太好玩了!”大寶小寶開心得直笑,“轉秋千咯,轉秋千咯!”
轉了幾圈,程如山怕他們暈得厲害,將他們放下來,他去跟程蘊之說話。
薑琳立刻對大寶小寶道:“快走,回家背詩詞比賽,看誰背得多,贏了吃果果。”
大寶:“薑琳同誌,你老大不小,總要占我們便宜!”
小寶:“琳琳你要和冬生比,不要和大寶小寶比。”
“知道我厲害了吧。”薑琳笑著跑回家,大寶小寶追進去。
程如山和程蘊之沒急著回家,而是在外麵溜達溜達,把程福貴被抓的消息告訴他。
程蘊之一怔,隨即哈哈笑起來,直拍手,“好,好,好!”
程福貴以為自己沒問題,因為他並沒有真的販鴉片,也沒有來得及加入到趙發榮的黑隊伍裡。可他高興得太早,因為程如山沒有跟他糾纏這些,反而另辟蹊徑,托各方好友幫他尋找當年和程福貴一起混的那幾個“兄弟”。
他們一開始帶著程福貴混,後來程福貴被程榮之關在家裡,等程福貴出來以後得勢,他們就跟著程福貴混,並且還去挖了趙發榮的金庫。
但是,當初他們把大洋上繳,黃金卻是私吞了的。
可惜的是,他們也沒料到,新政府成立,各種運動接踵而至,買東西要票要券都有定額,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花!
於是那些黃金至今還藏在各自的秘密地方。
程福貴當年其實想把當事人殺掉獨吞,卻沒得逞,最後大家拿了黃金各奔東西。
如今這件事被翻出來,再互相推卸責任攀咬,其他的事情也扯出來,哪怕他當初沒來得及入夥趙發榮的隊伍,卻也和趙發榮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最後請示地區政府,程福貴被判無期徒刑,押赴雲野湖勞改農場。
程福貴被抓,同時清查程福貴經手的關係——程福萬的隊長職務被撤掉,兒女親戚的工農兵大學資格被剝奪,走後門的工作也被撤職等等。
還有他藏在自家地窖的那箱小黃魚也被沒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