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各家貼對聯、包餃子, 男女老少都樂嗬嗬的。小孩子們也被要求忌口, 大人也不許打孩子。走到哪裡,看見的都是笑容,聽見的都是祝福的話。
大隊安排人寫對聯, 各家拿工分或者錢物換回去。再窮的家門,也要貼上紅對聯, 喜慶又熱鬨的。家裡有喪事的,不能貼對聯,或者隻能貼藍白色的對聯。
程如海跑來問程蘊之和程如山:“爹, 弟,咱家貼不貼?”
按說平反是喜事兒自然要貼的,而且逝去的人已經那麼多年,過了孝期也不興繼續守孝的。隻是程如海尋思, 這樣的大事兒,問問爹, 也顯得自己誠意。
程蘊之道:“祭奠先人, 舉行儀式, 大家心裡緬懷就行,不用影響過正常日子。貼吧。”
大兒子有改過的態度, 一家人能和和氣氣一起過年,程蘊之心裡很高興, 覺得又回到大哥和自己年輕的那時候。
吃過晌午飯, 程蘊之和程如山把今年新準備的祖影拿出來, 上麵是先人們的名字,都是程蘊之帶著文生一筆一劃寫上去的。
文生負責掛上祖影,上香,然後撈一大碗小米乾飯,插上一根杏樹枝,掛上銅錢、紅布條等,再把煮熟的紅棗點綴在乾飯上,非常漂亮。還要做上供的供品,按照規矩要十幾個碗盤,有魚有肉有蛋餑餑。
當然這是講究又有條件的人家,沒條件的也隻供上幾個餑餑一碗清水拉倒的。
早些年一直反封建破四舊,加上物資缺生活差,祭祖、上供之類的基本都省了。文化運動時候更簡單,牆上掛張偉人像,一家人拿著紅寶書早上請示,晚上彙報,然後坐下吃年夜飯,這叫過新時代革命年。
鄉下乾部執行力度不同,自然也有差異,一般剛開始嚴格些,後來就恢複了。或者跟領袖請示彙報,順便把祭祖的事兒也彙報上,表示領袖已經知道,可以祭祖。隻要不是一口吃的也沒有,上供祭祖的風俗家家戶戶都會保留下來。
布置好供桌,女人們做飯包餃子,男人們帶著男孩子去祖墳地上墳,流程是壓新紙添新土敬酒放鞭炮,邀請先人回家過年享受供奉。
程如海帶著倆兒子跟著上墳,還把過年的麵、肉菜蛋拿過來,讓劉紅花帶著打碗兒來這裡一起包餃子幫忙做飯,既然想一起過年,自然要做出行動來。劉紅花雖然不樂意,有些肉疼,可程如海鐵了心她也隻得配合,畢竟村裡過年都是一大家子圍著老的,她要是搞特殊讓人家說嘴。等男人們走了,她看閆潤芝和薑琳準備了那麼多肉魚菜,還有好幾樣餡子,蘿卜餡兒、菠菜豆腐、白菜,而自己家隻有肉和白菜,她趕緊閉嘴。
閆潤芝看她一眼,她趕緊叫了一聲娘,心裡卻彆扭著。
閆潤芝不冷不熱的:“我做上供的,你去揉麵擀劑子吧。等天黑再炒菜喝酒。”
劉紅花尋思炒什麼菜?不就是包頓餃子吃?
今年算好年頭,多分了肉和麵,各家能包頓餃子當年夜飯,往年餃子嘗嘗味兒,還得靠粗糧和紅薯頂著呢。沒想到薑琳家除了包餃子,還要炒菜?劉紅花第一次體會到地主家的派頭,除開地主家,誰能這麼講究?餃子還嫌不夠,還炒菜!
劉紅花來這一會兒感覺眼珠子不夠使的,那供桌上除了魚肉豆腐蛋餃甚至還有蘋果、蜜棗等等,她知道程如山能乾,可沒想到人家這麼厲害,家裡各種吃的擺滿了。她娘家村裡那地主,當時也沒這樣。
閆潤芝這會兒在切肉,薑琳摘菜,他們要做上供的擺盤。
劉紅花看薑琳在刮土豆皮,彆人都用個破瓷片刮皮,她卻刮掉一層肉,不禁撇撇嘴,這分了家還是這樣笨手笨腳不會乾活,得虧好命男人婆婆寵著,要擱彆家早被婆婆罵死了。
她站在那裡不說話又不乾活,手腳有些沒地方放,便道:“弟妹你去和打碗兒包餃子吧,我幫忙炒菜。”
薑琳看她一眼,卻沒說話。
感受到薑琳清淩淩的目光,劉紅花心裡一咯噔,以為薑琳對她不滿,立刻改口,“你忙活好幾天怪累的,歇著我來做。”
薑琳:“坐。”
劉紅花立刻拿了個小板凳坐薑琳對麵,想幫她刮土豆皮。
薑琳:“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清楚。”
劉紅花心裡戒備著,卻趕緊笑起來,來之前她不樂意,來了以後看吃的那麼豐盛,自己家根本不吃虧,當然,如果不用自己家帶東西更好。
“弟妹,有什麼話,你隻管說。”她現在不管心裡想什麼,表麵對薑琳都和氣得很。
薑琳:“咱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也沒有什麼感情。”
劉紅花腦門開始冒汗:“弟妹,你看你說的,咱們是妯娌,一家人,嫂子以前錯了,以後……”
“以後有沒有真情實意那要看以後。”薑琳打斷她的話,“目前我對你沒任何感情,之所以讓你們來,是看在爹的麵子上。你也看到了,爹一把年紀,在農場吃了不少苦。”
劉紅花忙點頭,“是是是,弟妹說得對。”
“我不管你們是真的認識到錯誤,還是單純想認個錯哄著老爺子開心。”薑琳抬眼看她,淡淡道:“就這麼哄下去,給我把假戲做成真的。”
有時候假戲做久了自己也會當真,如果堅持不住,那對不起。
劉紅花心裡一咯噔,立刻知道薑琳這是看穿她和男人的心思?
他們當然是真心的啊,怕程如山怕得要死,又羨慕弟弟家過好日子,希望能跟著沾點光。
耍橫耍賴都不好使,可不就隻剩下認錯道歉、求和好這一條路走?隻能看著老爺子的麵兒,希望兩家能和好,以後還是一家人,也不至於讓村裡人指點說他們家吃裡扒外。
沒想到薑琳看得明白的,她冷汗都出來了,趕緊解釋:“弟妹你彆誤會,他爹是真心的,那天爹娘走了,他在家裡哭了一宿。後來天天尋思著怎麼讓爹娘弟弟弟妹原諒,真的不是做戲,是真心的。我、我也是真心的,我、我沒騙你。”
薑琳看她嚇得臉色都變了,“行啦,你記住我說的話就行。好好演戲,彆演砸了,讓爹開心點。爹開心,我們也開心,我脾氣就好得很,就不會翻舊賬。”
“弟妹放心,放心!”劉紅花趕緊站起來表忠心,就差喊口號了。
薑琳讓她趕緊停了,該乾嘛乾嘛。
劉紅花趕緊幫忙刮土豆皮,手腳麻溜得很,又去打水洗菜。
薑琳給她兌溫水。
劉紅花:“不用,用什麼熱水,彆浪費,燒水不得費柴火嗎?”
薑琳:“我們生著爐子,隨時有熱水,不燒也浪費。”
劉紅花羨慕得已經沒脾氣,以前她和薑琳住一起,薑琳不如她能乾,她挺有優越感。這會兒薑琳開磚瓦廠賺錢,程如山跑運輸賺錢還拿東西回來,日子過得村裡頭一份兒,她嫉妒都夠不著。
薑琳看她那樣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也就不再說什麼。
她之所以讓大房來一起過年,純粹是安撫程蘊之。既然程如海表麵有悔改的意思,老爺子又很高興,她當然不會攔著。
至於她,並不會有太多機會和大房如何,過了年要忙磚窯廠、繡花坊,還要複習參加考試,如果考上就要去讀書,哪怕考不上也已經改革開放,她要進城去發展自己的事業,反正以後肯定常住城裡,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回鄉下。
她進去和打碗兒包餃子。打碗兒看薑琳握著麵團的手比麵還白呢,倒是她,又黑又粗糙還裂口子,不禁自卑得想藏起來,怕薑琳嫌她臟,趕緊道:“娘娘,我洗手了。”
薑琳並不嫌棄,“你擀劑子挺圓啊。”
打碗兒在薑琳麵前很自卑,不敢抬頭瞅她。之前爹娘和達達家不好,她不敢到薑琳跟前湊,兩家打架,她自然也幫著爹娘。其實她內心無比羨慕薑琳長得那麼白嫩漂亮,會打扮。
被薑琳一誇,她更要擀得漂亮一些。
薑琳不會像他們那樣一隻手托著餃子一隻手捏邊,她雙手拇指食指那麼擠一下,就把餃子擠出來。
打碗兒看得很驚訝,原來還可以這樣包餃子呢?
薑琳覺得包得還不錯,有了信心便繼續包。
大寶小寶和文生跑來家,他們已經上完墳。
大寶看到劉紅花也在,大寶站住,盯著她,“大娘,你還給不給我吃餿飯了?”
劉紅花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不、當然不、以前……都,都是大娘……”她渾身冒冷汗,幾乎要奪門而逃了。這時候閆潤芝道:“你大娘知道錯了。”
小寶點點頭,“媽媽說有錯就改是好孩子,你改了我們不和你計較。”
既然嫲嫲說讓他們來家裡陪爺爺過年,小哥倆也不再計較,他們跑去屋裡找薑琳看她包餃子。
小寶:“琳琳包餃子越來越好看了。”
大寶:“可是,餡兒怎麼露出來?嫲嫲說這樣的一下水就中了!”餃子破了不能說破,過年忌口。
薑琳:“你們要看到媽媽的進步,我覺得比以前好看。快誇我!”
他們嘻嘻哈哈地你笑我我笑你,跟三個孩子一樣。
文生也洗手進去,搓搓有點涼的手,“娘,我幫你擀皮。”文生擀皮擀得又快又好,而且每一個都儘量遠遠的,薑琳可喜歡呢。他一個人擀皮,其他人包。
大寶小寶也跟著摻和,他們拿麵皮給自己包糖餃子,捏點紅糖拌點麵粉包在餃子裡。小寶還偷偷捏倆糖豆包進去,想看看煮出來是什麼味兒的,又怕人家吃了自己的,就做個記號,捏成一個小兔子頭的形狀。
打碗兒看著薑琳和孩子們那樣親密隨意,不講究大人孩子的規矩,彆人家從來沒見過,她不禁羨慕得很。
很快男人們上墳回家,按照風俗各樣該擺的擺上。
這是程家這麼多年以後,第一次正兒八經過年祭祖,兄弟倆都在,程蘊之心裡非常高興,一天都笑微微的,上墳的時候特意和爹、大哥叨咕了半天家和萬事興。
晚上六點多,年夜飯就做好了。彆人家直接吃餃子,條件好的加個菜。他們家除了上供的那些碗盤,另外又做一大桌子,紅燒鯉魚、蘑菇燉雞、臘鴨、炒臘肉、黃豆豬腳、豬皮凍、白菜粉條汆白肉……
劉紅花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內心不安起來,竟然生出一種犯罪感。這麼胡吃海塞的不犯罪?讓她吃她都不敢!他們家本來過年就預備吃頓餃子的,哪裡還有大魚大肉?
老天啊,這可了不得,出去滿公社看看,沒有一戶人家是這麼吃年夜飯的。
要是隻有一個豬肉燉粉條,她肯定饞得兩眼放光如何如何,現在這一大桌子全是肉,她真不敢吃!簡直就是做夢也不敢想的。
吃年夜飯的時候,村裡都等著大喇叭吆喝晚彙報,大喇叭不吆喝,各家都不敢動筷子。過了一會兒大喇叭響起《東方紅》的歌,大家立刻肅穆。放完以後,又放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
等再放完,就傳來程福軍被大喇叭吆喝得有些失真的聲音,“社員們,全體社員們,過年啦,過年啦,各家自己吃年夜飯啦啊,不用請示,不用請示,放了歌曲就算!”
這麼一吆喝,各家才歡歡喜喜地熱鬨起來。
很快就有鞭炮聲響起來,有人家買鞭炮一直不敢放,這會兒聽了喇叭,立刻拿去放鞭炮迎年。
薑琳也去拿出來交給程如山,他點了一根香,讓文生找根細長竿子挑著鞭炮,他去點。
薑琳怕刺激到文生,程如山卻說沒事。
程蘊之和閆潤芝互相攙扶著出去看,大寶小寶拉著薑琳的手,擠到門口,大年夜裡還是很冷的,凍得哆哆嗦嗦的。
文生舉著竿子,薑琳問他:“文生,震耳朵的,你怕不?”
文生朝她笑:“娘,我才不怕呢。”
程如山捏著香,吹了吹香頭然後捏過鞭炮的引信,點燃,“滋——”,他轉身走開,鞭炮在他身後劈劈啪啪地響起來。
文生舉著竿子,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是家裡人過年的歡呼聲,火光明滅,有程如山俊秀挺拔的身姿,有薑琳明媚歡笑的臉龐,還有大寶小寶天真爛漫的樣子,還有程蘊之、閆潤芝,還有……
他對周圍如此陌生,他對這一切又如此熟悉如此渴望。
熟悉又陌生,為什麼這樣?
他突然有些茫然,這一切看似在身邊卻又離他很遙遠,漸漸地他聽不見鞭炮聲,聽不見歡呼聲。
他能看到他們,卻聽不見、摸不著,就好像他拚命喊拚命叫,娘卻閉著眼聽不見。
沒有意識的,他淚流滿麵,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
鞭炮聲停止了,他依然什麼都聽不見,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周圍嘈嘈雜雜的,好像有什麼把他隔開。
薑琳本來和拎著大小寶的程如山進了院子,回頭沒看到文生她又跑出來。借著院子裡昏暗的光線看他舉著竿子,保持放鞭炮的姿勢,她跑過來拍拍他。
“文生?你發什麼呆呢?放完鞭炮,回家吃肉啦。”
無月,星光燦爛,不足以照亮她的臉,讓她看起來有幾分神秘的感覺。
他聽見她的聲音,丟了竿子,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她。
薑琳拍拍他的後背,溫聲道:“文生,你害怕嗎?”
文生放開她,很大聲道:“才不!”
薑琳被震得耳朵都有些不舒服,笑起來,“乾嘛那麼大聲。”
程如山從院子裡出來,“文生怎麼啦?”
文生大聲道:“耳朵聾啦!嗡嗡的,養了一窩大馬蜂!”他用兩根食指堵著耳朵眼又放開,笑起來。
程如山握著薑琳的手,讓她不用擔心,文生沒事的。他走到文生身邊,抬手在他耳朵和後腦的穴位上按按,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是餓的,去多吃點肉就好了。”
文生一聽立刻跑屋裡去,“吃肉啦!”
薑琳對程如山道:“是不是剛才放鞭炮嚇著他了?”
程如山:“上墳也放了,他並沒反應。估計過年的情景讓他有觸動。”他其實想用這樣的場景刺激一下文生,雜誌上說多刺激一下對他恢複正常的精神秩序有好處。隻是,程如山又不忍心進一步刺激他,忍不住哄大小寶那樣哄哄他。
薑琳道:“要不咱們還是順其自然吧。”
程如山攬著她進屋,“好。”
因為人多所以分了兩桌,炕上一桌老人和孩子,地上再一桌。
程如山拎兩瓶酒過來,給爹娘、薑琳、大哥夫妻倆都倒上。
文生突然道:“我也要。”
程如山看他,“你還小。”
文生:“我長胡子了,不小。”他摸了摸早上程蘊之幫他刮得光溜溜,這會兒又冒出來的一點胡茬,他覺得很新鮮。
程如山給他倒了一點,“你先嘗嘗。”
文生端起來,舔了舔,有些辣,但是自己是男人,沒什麼好怕的,他一仰頭一飲而儘,然後齜牙咧嘴地直扇風。
大寶小寶笑話他,大寶:“你非要喝,可難喝呢,嫲嫲說跟尿似的。”大寶小寶好奇,拿筷子蘸過,難喝得很,他倆才不稀罕呢,哪裡有糖好吃?
閆潤芝:“……”我啥時候說過?
文生不服輸,又要了一盅,程如山給他倒上,這會兒不讓他一口喝了。
薑琳對程蘊之道:“爹,你給大家起個頭。”
程蘊之顫巍巍地端起酒盅,另一隻手趕緊托著,他道:“咱們家平反,日子越來越好,你們爺爺奶奶、大爺大娘知道也歡喜。你們兄弟倆守望相助,給孩子們做個榜樣。過年都開開心心的,我也不說喪氣話。”
他想倆孩子和睦相處,卻也不說太多,好話三遍淡如水,老大要是真有心,以後天天過日子見真章,也不是這會兒說幾句話就管用的。他要是不真心改好,以後老程家也就當沒這個大兒子。
閆潤芝:“我就覺得這日子挺好的,我知足。”
程如海見大家都看自己,他也趕緊雙手把酒杯捧起來。看著程蘊之和閆潤芝倆坐在炕上,老爹頭發花白,他有些忍不住眼淚,忙抹了一把眼睛,“這酒真辣。爹娘,弟弟弟妹,以後哥哥向你們看齊,好好過日子。”
劉紅花還沉浸在這一大桌子肉魚的罪惡裡無法自拔,她感覺太罪惡了,說不出話來。輪到她說話,她捧著酒杯,看看閆潤芝看看薑琳,讓她拌嘴吵架叭叭的,說正事兒就舌頭打結。
“嫂子以前鬼……被豬油迷了心竅,犯蠢、犯糊塗的。一想,那、那不是傻子?以後可不能那樣。”“娘,弟妹,以前我、不對了。給你們賠不是。”她把那一盅子酒喝了。
閆潤芝點點頭,沒說什麼,薑琳點點頭。
程如山卻不說什麼,他從來不信彆人說什麼,介意的事情都是自己調查,看人也不聽人說什麼,而是看他做什麼。他道:“大家都餓了,吃飯吧。”
大寶小寶小哥倆已經做好東道主,給堂兄堂姐倒上橘子汁、山楂汁、蘋果罐頭汁兒……哥倆好地喝了好幾個。
薑琳提醒他倆:“彆隻顧得喝一肚子涼水,吃菜。”
因為三更還得下餃子,薑琳就沒吃太多,免得太油膩不好消化。
酒足飯飽,大家說說話,程如山帶著他們抱了穀秸從大門口撒到堂屋,堆在供桌下方多一些,這是磕頭拜年的地方。如今程福貴兄弟失勢,社員們還在磚窯廠、繡花坊乾活,晚上來給程蘊之磕頭的男人孩子肯定很多,要提前準備一下。
兄弟倆先恭恭敬敬地對著供桌、祖影磕頭上香,點上大紅蠟燭,然後孩子們輪流給長輩磕頭拿壓歲錢。
閆潤芝已經給程蘊之兜裡放了錢,商量好的,一個孩子給一塊,打碗兒也一視同仁,包括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