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很多人結婚都是這樣,大家都沒有去領結婚證的意識,擺個酒親戚朋友吃頓飯,然後戶口放在一起就好了。
以前離婚隻需要一封休書,部裡同意,把戶口遷出去就可以。
現在公檢法恢複,離婚就要跟法院起訴,但是沒結婚證,還需要補辦相關手續等等,先證明婚姻存續再申請離婚。
沒有幾個月,這個事兒也沒那麼容易辦下來。
團部工作人員自然是勸和不勸分的,他們和梁鐵峰、薑敏關係也不錯,乍一聽薑敏說要離婚可把他們嚇一跳呢。畢竟這夫妻倆在團部那可是模範夫妻呢,誰不知道梁鐵峰是有名的疼媳婦,這冷不丁離婚,無異於在團部放了個大炸/彈。
但是薑敏不多說,隻說感情不合要離婚,團部自然也沒轍。
如果隻是她自己這樣說,團部礙於梁鐵峰是絕對不會受理的,因為梁鐵峰是軍官,隻要不能證明他想害她,基本不可能離婚的,打老婆都離不了。
現在有程如山在,他已經和團部商量好,自然就可以。
薑敏打了申請,還得等梁鐵峰簽字,過審,再送到法院,再批複回來,反正有的等。
薑敏:“那就等吧。”
她已經決心離開,邁出這一步,是不是立刻辦下來並不重要。反正她永遠都不想再和梁老婆子同一屋簷下,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她拿出薑琳給補辦的錄取通知書以及學校接收關係的文件,將自己的戶口、糧油關係轉到省城學校去。小萌和小軍卻不能立刻轉過去,隻能程如山之後托關係辦。
下鄉的知青要回城,隻能離婚,就是因為城裡不接收孩子戶口。因為城市人口太多,工作崗位、供應有限,又大批量知青返城,會大大加劇城市壓力,以及無業遊民的數量,增加不安定因素。所以,各城市對此的控製都很嚴格。
花了兩天時間辦理這些,第三天上午,他們出發去縣城火車站,坐火車去市裡再南下省城。
小萌很是忐忑,她緊緊地抓著薑敏的手,“媽,你說我奶,真的會死嗎?”
薑敏:“閨女,不要管她。”
小萌:“可她總說,小軍是她的命根子,要是小軍走了,那她會不會死?”
小軍靠在薑琳腿上,緊緊地拉著她的衣角,生怕被丟掉。
薑敏低頭看小軍:“你想回去找你奶嗎?”
他平時言必稱我奶,找我奶,這幾天可能深受打擊,已經蔫蔫的。小小的孩子受這樣的挫折,薑敏也很心疼。
小軍微微低著頭,搖搖頭,不再嘰嘰呱呱地說話。
這時候梁鐵峰從外麵跑進來,四下裡急切地搜尋著他們的身影。
小萌和小軍看到,立刻喊道:“爸。”
梁鐵峰跑過來,蹲下抱抱閨女和兒子,眼睛一下子紅了,“跟媽去,要聽話。”他叮囑小軍。
小軍癟著嘴,不敢哭。
小萌流著眼淚,給梁鐵峰擦擦眼淚,“爸,你早點來啊。”
梁鐵峰親親她腦門,“小萌,爸不好,爸知道錯了。”
小萌:“爸上班辛苦,爸沒錯。小萌不好。”
薑敏把小萌拉過去,“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梁鐵峰仰頭看她,她明明沒有那麼絕情,卻硬做出絕情的樣子,他知道她恨他。
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恐慌,他要失去她了。
他不想失去她,他用儘全力對她好,為什麼她依然不能放下介懷。小萌,也許隻是她的借口。
薑敏不看他,恰好這時候開始檢票,薑敏便領著小萌和小軍轉身要走。
梁鐵峰從後麵緊緊地抱住她,腦門頂在她的頭上,“敏敏,對不起,對不起……”
薑敏咬著唇不肯開口,他跟她說了這麼多年的對不起,隻有這時候最有誠意。可惜,她已經不想也不會再為了自己的心軟回頭、原諒。
琳琳說得對,外麵已經天翻地覆,中央都開始改革開放,形勢一片大好。不管學習還是賺錢,都有無窮儘的機會,她為什麼要把後半生耗費在過去的陰影裡?
她要走出去,不回頭地往前走,哪怕心軟,也不能回頭。
她要走到陽光裡,再也不要拘泥於梁鐵峰、梁老婆子那點事兒。
“梁鐵峰,我已經不欠你了。”
“你一直都不欠我,是我欠你的,”時至今日,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放你走,不想放手。
薑敏一點點地掰開他的手指。他雖心有不甘,卻又不敢再惹怒她,隻能忍痛撒手。他看著她領著小萌朝著檢票口去,小萌一直回頭朝他揮手,他卻隻盯著薑敏的後腦勺,希望她能回頭看他一眼。
可她一直都沒回頭。
薑琳領著小軍,“跟你爸爸說再見。”
小軍:“哇……爸爸……”
梁鐵峰再也忍不住,狠狠搓了一把臉,他對薑琳道:“以後每個月我給你們寄錢。”
薑琳:“你攢著吧,等孩子大了用錢再說,現在用不上。”她連再見也不想和他說,領著小軍走了。
薑興磊背著被子和飯盒茶缸,經過梁鐵峰的身邊,忍不住把梁老婆子對小萌做的事兒告訴他,“真是個狠人心的,不是自己孫女?”
梁鐵峰如同被搗了一拳似的,他尋思老太太可能不舍得給小萌和小軍吃一樣的,卻沒想到她為了表示對薑敏的不滿,竟然這樣心狠。
他幾乎有些站不住。
程如山托了他肩膀一把,“記住,你是一個男人。”他錯身而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梁鐵峰想起什麼,“等一下。”他追上程如山,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塞給他,“給薑敏的。”
程如山低頭看了一眼,“遺物。”
梁鐵峰的眼神痛苦又複雜,點點頭。
程如山:“你可真夠混的。”他拿著信過了檢票口,跟上薑琳幾個上了火車。
梁鐵峰站在那裡,早就什麼也看不見,卻又不想轉身回去。
如果回頭,背道而馳,他就徹底失去他們。隻有跟著往前走,才能看到他們,隻要看到他們在前麵,似乎就是永遠都不會失去的樣子。
這幾年來,早晨帶她上班,傍晚帶她回家,晚上有兒女親親地叫爸爸。她卻要帶走這一切,從今以後,早晨傍晚,白天晚上,對他來說再也沒有了陽光歡笑,隻有無儘的追憶和孤獨。
心已經空了,整個人生的希望似乎都被拿走了。
病床上,梁老婆子正在自怨自艾地哭訴,可惜渾身疼、動不了,說話也說不利索了。
她一睜眼就要看到自己兒子,結果沒看到就哭,終於等到梁鐵峰回來,她看看他後麵,“小軍呢?”
梁鐵峰一副被掏空的樣子,一句話也不想說,看著她這樣,他還能說什麼,怪她對小萌不好逼走了薑敏?其實薑敏如果不想留在她身邊,終究會找機會離開。
“你把我大孫子還給我啊!”梁老婆子氣得渾身打哆嗦,想掙紮起來,可惜動不了。
梁鐵峰:“娘,薑敏帶著他們走了,你就不要再折騰。你已經把他們折騰走了……”
“啊——啊——”梁老婆子隻能尖叫著抗議,怎麼是我,怎麼是我折騰他們走了,她本來就不想和你好好過!我早就說你們多生幾個孩子,前兩年乾嘛不多生幾個,你非說她上班辛苦,生孩子對身體不好。現在好了吧,她一有靠山立刻就跑了!我說什麼來?
梁老婆子氣得說不出話來,腦子卻轉得飛快,嘴唇也哆嗦著。
我的大孫子啊!
“鐵峰,你、你……你聽娘的……”她朝著梁鐵峰張嘴,聲音卻發得不清楚。
梁鐵峰:“你受傷,好好養著吧。”
梁老婆子終於喊出來:“兒子,咱、咱不稀罕,你、你這麼好的條件。你趕緊的,再找個、找個黃花大閨女,多少大閨女要給你當媳婦的!”
梁鐵峰扭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讓你結婚,找個好閨女,給我生上七個八個孫子!”梁老婆子嘶吼著,用頭拚命地撞著枕頭,如同一頭受傷的母狼一樣,聲音壓抑,目光凶狠涼薄。
梁鐵峰感覺不認識她一樣,卻又熟悉至極,心頭一片冰涼恐慌。
在薑敏眼裡,他是不是,就是這樣的?
……
從縣城去市裡他們坐短途火車,所以都是硬座,對麵五個座位就夠。
薑琳不忍心看小孩子那麼緊張,就逗逗他們,給他們講故事,還有省城好玩兒的,以及姐姐哥哥弟弟們的事兒。雖然沒見麵,先熟悉一下,等見麵也不至於太生疏。
她是發現了,小軍就是個窩裡橫,在家裡的時候還叭叭叭的,到了外麵屁都不敢放一個,看到陌生人嚇得一秒變鵪鶉,生怕被人家拐走。
不過以前養成的毛病不會一下子就沒,還是需要慢慢糾正,而且也要提防他從一個極端進入另一個極端。
程如山把那個鼓囊囊的信封給了薑琳,讓她轉交給薑敏。
等程如山和薑興磊去活動的時候,薑琳把信給了薑敏。
薑敏一開始以為是梁鐵峰給她的並不想看,後來看到信封上一個名字頓時臉色一變。
靳海平,這個名字已經有好幾年不曾說起來,梁鐵峰鬨脾氣的時候也隻用他代替,從來不說名字。
她更不會宣之於口,幾成禁忌,就當最美好的青春時光,封印在那段記憶裡。
冬天她嫁給梁鐵峰以後,過年他從邊境回來一次,她已經沒臉見他也不想再耽誤他,所以避而不見。
她托團長帶話,希望他回城去吧,她已經紮根這裡,不會再離開的。
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在團部喊她的名字,大聲喊這輩子隻想娶她當老婆。
後來她才知道,梁鐵峰找他打了一架,第二天酒醒,他去找團長做檢討給她留了一封道歉信,然後返回邊境,從此再也沒有和她聯係過。
她當時想不聯係挺好,這樣她就當他越來越好,回到省城過上幸福的生活。
去年冬天,她無意中看到了一份名單,那是支邊知青的犧牲名單,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密密麻麻的名單裡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名字。
曾經為他虛構的那些幸福人生轟然倒塌,讓她有一種這世界都是假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得那一天,竟然一點記憶也沒了。最後她假裝不知道那名單,他就依然活在某個地方,在邊境也好,在省城也好,在某個幸福的家庭做丈夫做爸爸……
她假裝不知道,也絕不讓人知道她已經知道。
她以為梁鐵峰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即便知道他也裝不知道。
靳海平的遺物裡有一部分是關於她的,是一些不署名未寄出去的信,並且靳海平有遺言請幫他燒毀。他的隊長還是給寄回來,團長鎖起來,沒想到最後落在梁鐵峰的手裡。
那些信與其說是靳海平寫給她的,不如說是他自己的心裡路程,他對人生大起大落一些感悟。
一開始為了兩人奮鬥的激情,後來她分手帶給他的打擊,她結婚帶給他的絕望,之後他想通了,愛情不是自私的占有,哪怕她嫁人,也不耽誤他愛她。但是他不應該讓她知道,更不應該讓彆人知道影響她的生活。
所以他離開回到邊境。
最後他說:
在我們對未來,對人生失去信仰的時候,
青春,熱血,奮鬥,失去本來的麵目。
我們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我以為最低還可以掌控愛情。
可實際,愛情是最難掌控的。對不起,我不應該要求你,
愛本來就是一廂情願的事情,我愛你,卻不應該要求你同樣愛我。
我願意為愛情奉獻自己,卻不該要求你同樣固執。
如今,希望你在婚姻中找到愛情的模樣,而我,並不悔。
他們與我辯論愛情的時候,得出結論說我愛的不是你,隻是愛情本身,虛幻的美好。
是嗎?
也許吧,我把那一切美好都想象成你的樣子,你就是愛情,成為我的信仰。
誰又能說,我愛的不是你?
薑敏,我愛你。
這是他們相識互生好感,曾經談婚論嫁,他唯一一次說出來的愛。
那些互相扶持,互為信仰的歲月就在她心裡打了一個烙印,怎麼都無法磨滅。
……
在市裡轉車的時候,程如山用狄處長的身份買了一張軟臥,又找了鐵路局的關係買了另一張,他讓薑琳和薑敏帶著倆孩子坐軟臥,他和薑興磊繼續在隔壁硬臥。
白天薑敏去薑興磊的鋪位上睡覺,薑興磊跑過來想跟程如山和薑琳打撲克,卻被薑琳拒絕了。
從看完信以後她就看出薑敏心情非常低落精神也有些恍惚,之後更躲在廁所好半天,出來眼睛紅腫的瞎子都能看出來。
薑琳並不知道靳海平的具體事情,自然也不會問為什麼,哪怕她為梁鐵峰為她的婚姻哭,薑琳也不會有意見。
哭一哭,也有利於宣泄負麵情緒。
“小萌、小軍,困了去躺著睡覺吧,一會兒吃飯我叫你們。”
小萌就幫弟弟脫了鞋子和棉襖棉褲,兩個孩子鑽被窩乖乖地睡覺。
倆孩子睡了,薑興磊就去找人聊天海侃去,解決了大姐的問題,他格外放鬆,恨不得把兩車廂的人都認個遍。
程如山有時候去找感興趣的人說說話,定期來看看薑琳,陪她說兩句話。突然,他發現媳婦兒有點不高興了。
她靠在車廂上,曲著腿,手裡拿著一本書,卻微微嘟著嘴,拿眼瞅他。
程如山:“媳婦兒,要吃山丁子嗎?我給你摳核。”
薑琳:“腰酸。”
程如山:“我給你按按。”
完事,薑琳:“肩膀酸。”
程如山繼續按。
按個遍以後,她又開始手酸腦袋脹的,這要是沒事兒,程如山才不信呢。
他笑道:“來,說吧,怎麼啦。”
薑琳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朝他撒嬌,“腰酸。”
程如山:“……”想了想,他坐下來,朝她張開懷抱,“來,抱抱。”
每次她要是不開心或者有什麼煩心事,就喜歡窩在他懷裡拱啊拱的,拱舒服就好了。白天人多,他一直沒放開跟她膩歪,她就有些不舒服。
這個門裡四個鋪位都滿了,他買了倆下鋪,上鋪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一個女人,男人出去溜達,女人一直蒙頭睡。
薑琳果然撲到他懷裡,開始跟小寶一樣扭,程如山一看就是有求於自己。
他垂眼看她,就見她白淨的臉上染著嫣粉色,眼角都粉粉的,一雙瑩澈的眸子更是雲山霧罩一樣勾人,這分明是她動情的模樣。
程如山摸摸她的臉,“是不是暖氣太熱?”
去的時候暖氣不足,她冷得很,回來暖氣燒得很足,熱乎乎的棉襖都穿不住。
薑琳:“有點熱啊。”
程如山:“要吃什麼,我去餐廳幫你看。”
薑琳勾著他的頸,湊他耳邊調皮地低笑:“我要你。”
程如山白皙的頸項頓時紅了一層,他腦門抵著她的腦門,恨恨地道:“琳琳,說這麼不負責的話,你覺得好嗎?”
薑琳卻逗他上癮,反正在火車上他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她手伸進他毛衣裡開始亂摸。
程如山深吸一口氣,把她的手給捉出來,放在唇邊親了親,“再這樣……”
薑琳睨著他,眉梢眼角都帶著媚/惑,“你怎樣?”
程如山剛要趁著沒人親她,餘光就看上鋪的大叔回來了,他立刻用手指給薑琳扒拉頭發,“看你頭發亂的,好好梳梳。”
那大叔五十多歲,精神矍鑠,虎目精光的,笑哈哈的,“小兩口這是走親戚啦?”
程如山給她捏捏頸椎,放鬆一下,和那大叔說話。
居然都是去省城的,大家就互通了姓名。
那大叔姓藍,叫藍墨軒,是回春堂的老板也是家傳老中醫。之前回春堂被沒收,他也被發到醫院去掃地,四人組被打倒以後他就回來,回春堂也拿回來,依舊重操舊業。
薑琳對中意特彆好奇,問藍大叔望聞問切等等,懸絲診脈。
藍墨軒笑道:“大醫國手,的確能懸絲診脈,不過我就沒那本事了。看閨女你麵色白裡透紅,有喜事啊……”
薑琳:“藍大夫,你不是大夫嗎?咋還相麵?”
藍墨軒笑道:“不是才說望聞問切吧,這觀察麵相、手相也是其中一環嘛。”他示意薑琳伸手,給號號脈。
薑琳覺得神奇,就讓他試試。
藍墨軒三根手指搭在她脈搏處,微微闔眸,片刻,道:“滑脈如珠交替,往來流利,老頭子看得果然不錯,可要恭喜你們啊。”
薑琳:“老大夫,你說什麼,恭喜什麼?”
程如山原本靠在鋪上,一副懶懶的神情,聞言突然坐正,雙眸清亮迫人,“藍大夫,我媳婦兒懷孕了?”
藍墨軒點點頭:“對啊,老頭子我專門擅長小兒婦科呢,還會有假?”
薑琳懵了。她原本還盤算什麼時候到生理期呢,她出門帶了衛生用品的,不是怕在火車上來就是怕什麼時候弄得自己措手不及狼狽不堪。結果來的路上沒來,在農場幾天也沒來,她有點擔心回來的路上會來。
哪裡知道,不來了!
她沒聽見程如山的動靜,就推他,卻對上他笑微微的黑眸。
向來精明淡定從容的程如山,居然被這驚喜給定住,跟個傻麅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