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126(1 / 2)

白晝如焚 蔡某人 9663 字 6個月前

手機暗下去。

簡嘉一直在等著陳清焰聯係自己,他沒有。她又變得像一隻安安靜靜的小獸, 心裡淤堵, 但獨自思考, 一個人靜默的像天上的月亮。

耳朵邊,周瓊劈裡啪啦說好一陣, 簡嘉一句都沒聽進去。她走向陽台, 試圖撥打陳清焰的手機。

他沒有接自己的電話。

南城是陽曆年的氣氛,喜氣洋洋。陳清焰坐在副駕駛上,手機設置的靜音。屏幕上每隔一會兒就閃動著“程程”兩字。昨天程述接電話時,他在旁邊, 沉默中戾氣尤其深。

程述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表演完的。

網絡上的言論鋪天蓋地, 103和陳清焰是一下被卷進輿論中心的, 他們甚至不知道第一個放出消息的是誰。

對於工作嚴謹又極其忙碌的醫生們來說, 網絡是便捷,也相對陌生。他們沒有太多時間關注輿論,但輿論會自己找上門來。

然後輿論的傳播速度比瘟疫還要迅猛。

沈氏父女都沒有當場死亡,他們確實跌落氣墊, 但傷情嚴重。先就近急救,後轉到103,尤其是沈國華再次傷到他已經動過一次手術的脊柱。

沈秋秋大腦受傷嚴重, 她變PVS的可能性非常大。

兩台搶救手術在不同科室進行。

在醫生替沈國華處理□□傷口時,陳清焰在和同仁們拿手術方案, 那時候, 他隻是拿著片子仔細分析, 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以及,要救治的是沈國華。

一切都像冥冥之中自有相逢。

而陳清焰此刻,在被骨科大主任找後,那邊張老打來電話要他過去。門口記者不知哪裡搞來的消息,陳清焰本人,在最短的時間裡成了南城的焦點人物。

時間線上,從12月22號開庭、到周滌非自殺,再到許遠劫持人質隻不過走到公曆的尾巴上。

緊緊的步調裡接連發生了場場奪人眼球的事件。

張清揚院士住在院士樓,標準是140平。作風淳樸,出行坐地鐵或者騎自行車是常事。陳清焰看到了那輛鳳凰牌自行車,他停下腳步,腦子裡自然蹦出一句話: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這句話忽然刺痛神經。

他在門前又站了一會兒按下的門鈴,是師母開的門,一頭銀發高挑的老太太,見了他,總是非常熱情:

“是清焰啊,快進來。”

老師的家中,沙發上鋪蓋著華縣簡嘉姥姥家裡那種白色鏤空花紋沙發布。張清揚卻對手機也不陌生,他花了一點時間,看了些網上的言論。當然,骨科的大主任已經在電話裡和他交流了半小時。

師母給他洗好水果,放在茶幾上。

陳清焰卻沒有坐,儘管,師母笑吟吟地一再勸他:“清焰,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兒,倒是坐下說話呀。”

“我不坐了,謝謝。”他站的筆挺,因為太高張清揚戴著老花鏡得抬起頭跟他說話:

“我要聽你自己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師母在一旁看看兩人,不再說什麼,而是幫陳清焰把大衣等收起,她進了書房。

氣氛在他短時間的沉默裡像被縫合了。

“手術中,大血管破裂全責在我,我故意犯錯。”陳清焰身上那股戾氣和痛苦同時出現,他整個人,空前的沉鬱。

而且,陳述地極為簡潔。

“陳清焰!”老師敏銳地卡準他的情緒,吼了他一句。事實上,張清揚沒對他發過火,他實在太聰明,也太刻苦,又始終把病人放第一位。陳清焰曾為渾身惡臭的病人清洗、消毒,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那時候,他剛來骨科,完全還是個大男孩,清爽、乾淨、英俊,但做起臟活累活永遠沒有任何情緒最主動。

當他來到老師家門口時,又是企圖尋求什麼的呢?

他屬於醫學,醫學是理性的,同時又要求醫者的大愛和仁心。它和陳清焰所鐘愛的物理學,不是一回事,和浩瀚的宇宙、無儘的星空,也不是一回事。它遼闊,又細微,要落到點點滴滴的實處,接觸的是血肉之軀。

所以,醫學本身可以被客觀談論,但醫者卻不能,因為關乎生命。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生命更珍貴的。也許,對於有的人來說有些東西比生命更珍貴。

對於醫生來說,生命始終是第一位的。

手術台上的那個人,把陳清焰置於了最煎熬的理性和感性較量之中,他被撕扯,前所未有的撕扯。

他發現,在最關鍵的那些時間裡,他沒辦法繼續理性,隻能轉折沉陷到無比真實的人性情感的泥潭之中。

陳清焰走神了,猶豫了,在那一刹間拿不準時手底下已經偏離軌道。他確實恍惚,自己到底要不要救人?

一念既起,大錯釀成。

當時,一助和程述發現了他的微妙反常,隻是存疑,擔心他是不是突然身體不舒服。

但也在猶豫中沒有能及時提醒他,因為,已經晚了,大出血沒能搶救過來。

所以,當沈國華漸漸死亡時,陳清焰心裡的某些東西一樣迅速崩塌。所以,他告訴老師,他是有意的。因為,他確實是在這樣的念頭下出錯。他不願給自己的行為有任何矯飾,本來,他絕不會犯這種術中走神的低級錯誤,他從來都是精神高度集中。

“為什麼?陳清焰,是什麼讓你一念之差犯下這麼不可被原諒的錯誤!你這是做什麼!”張清揚站了起來,老人氣得渾身直抖,走上前,重重甩了最心愛的學生一巴掌。

臉皮上,頓時多出了幾道指印。張清揚院士顯然怒到極點。

這聲音把書房裡的師母引出,她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忍不住說:“你有什麼話不能跟清焰好好說,他都三十的人了,你打他乾什麼?”

張清揚滿臉陰雲,他拉著臉,一向和氣慈愛的麵孔上肌肉在不停抽動,好半天,那口氣順不過來。

空氣僵冷的可怕,儘管,室內暖氣開的充足。

陳清焰垂下頭,他成了一處頹廢的陰影:“我做不到,我以前沒遇到過這種事。明知道,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禽.獸,被他害一生的女孩子有的自殺有的還躺在醫院,而我,卻要把他救活,讓他繼續去毀活著女孩子的生活。我做不到冷靜,我彆無選擇。”

他知道,一旦沈國華被救,這個人是要整垮李木子的。李木子也許就會是下一個周滌非,她曾經那樣渴望活,在血泊中,祈求他:救我,陳醫生。他是陳醫生。可是,他被要求著要去救一個畜生。

他甚至想到了妞妞,整個人大變的妞妞,見到一切可以稱呼“叔叔”的男人,就會發抖哭叫。那麼,這種人,為什麼也必須救治?陳清焰內心的交戰,極為劇烈,無人能知。這是他從醫以來,最大的認知挑戰。知道和真切麵對,從來都是兩回事。

是命運把沈國華再次送到他刀下的,第一次,他拯救了對方。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在醫生眼裡,沒有好人壞人之分,隻有生命,哪怕他是個殺人犯,該你搶救時你也必須要救。審判他,是法律的事情,不是你陳清焰的!你到底是發哪門子昏,我對你的教導全都喂狗了是不是?!你前兩天,前兩天的發言全是放屁嗎!”老人罕有地爆了粗口,他太失望了,那種麵對最看重的弟子卻犯下毀滅性錯誤時的悲愴無力統統宣之於口。

屋裡久久回蕩著老人的咆哮聲,他一生,都沒這麼失態過。他穩重,博學,大公無私,在陳清焰身上寄予厚望。然而,陳清焰卻這樣毀自己。

“陳清焰,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太讓我寒心了。自殺的,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張清揚不忘問他這個,在網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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