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這才裝似慌亂的收拾卷子,然後墜在最後。
弘旺都從裡麵出來了,這才反應過來:劉墉這個狗東西,故意的!他看似答題了,可前麵洋洋灑灑落在卷子上的一定都是能寫的。不能寫的……不是人家不寫,是實在沒時間寫了。
都說胥吏滑似油,能做官的,能把胥吏收拾利索的,這些人比油還滑溜。
此時,天已經暗沉了。秋雨輕飄飄的,往下落著,多了幾分涼意。
天是冷了,但氣氛卻是火熱的。
那讀書根底好的,這會子帶著點懊喪,因為他們沒想到是這麼多題他們不會做。
而那讀書根底不好的,這會子卻有些興奮。每個人出來都帶了沒答的題目,那就證明考中不考中,並不會看你是不是全答了。隻要有答題,就有一定的機會。
這麼些人一起往出走,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有舊日認識的,也有剛認識的。一起在一塊說的不外乎是:
這道題你答了?
哎呀!答了,但沒把握。
這道題要是有時間我也能答,時間還是不夠。算的太繁瑣,我都不好意思從前麵拿稿紙了。
……
而這一晚上,林雨桐就見到了考卷。已經按照題目分成了一摞一摞的,最後一道題被林雨桐抱回去了。
“今晚咱們也少睡一會子。”她跟和婉和另外兩個格格道。
十三格格和六格格莫名驚詫,“我們?”這麼重要的東西我們能看?
林雨桐看她們,“是怕寫的不熟練?要是實在不行,幫著整理研磨也行啊。”
六格格忙道:“是有些生疏,但還是看的明白的。”
十三格格也點頭,再不濟,字還是認識的。
她們倆念,和婉在一邊記錄。隻摘記要點便好。其實要記的並不多,答這道題的,多是在歌功頌德,沒提什麼弊端。隻有萬歲萬萬歲這些話。
偶爾會出現一狂生,寫是真寫了,但隻叫和婉看,都不在點子上。不過她還是耐著性子都記了下來。還有些怕是寒門出身的,他們關注的不同,有人寫了富商高價買走了他家的兩畝好地。又有人寫,縣衙的衙役家的惡犬曾咬傷數人,其中有一老者三年之後病發身亡。
原本她也不太拿這些事當事,卻沒想到記錄完了,她遞給皇祖母之後,皇祖母直接給蓋上了紅戳,這個意思便是著人去辦。
和婉便放下手裡的筆,“皇祖母,孫女不懂。”她是知道祖母有教導之心,所以才處處留心學著。這兩件是在算不得大事,怎麼就勞動皇祖母去管呢?
林雨桐笑了笑,點了點這些卷子:“這卷子便是通往大江大河的水渠。有人試著修了一條水溝來,小心翼翼的試探……那咱們就得讓人看見,這水渠是通的。隻要他們願意將水渠挖通,便一定會有涓流順著水渠而去。恩澤不大,但滋潤一片人心還是夠的。”
隻有如此,願意朝這邊修水渠的人才會越來越多。
和婉覺得自己有點懂了,不過她覺得有個更恰當的比喻。皇祖母告訴她說,人身體裡布滿了蛛網似得血管,血液便在其中流通。她想,這些從底層出來的讀書人,修的不是水渠,而是皇額娘說的那樣的血管。當大清國上下有無數個血管都能通向這裡的話,那這裡才是大清國真正的心臟。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立馬精神一震,叫芳嬤嬤,“泡一壺濃茶來。再把皇阿瑪專門叫人從廣州尋來的黑酒衝一壺。”
和婉所說的黑酒便是咖啡。這東西在廣州一些洋人那裡尋來的。
林雨桐賜給和婉,她忍著喝了幾天之後反倒是喜歡上了,如今那東西,也隻她在喝。
這祖孫倆說的什麼,十三格格和六格格不是太明白,但並不影響兩人心裡的興奮。她們覺得她們參與到了了不得的事裡去了。做這些好像遠比給母後皇太後做雙鞋,做件衣裳更叫她高興。
於是,兩人也更自如些了。
兩人一個人先念,另一個人拿下一份趕緊熟悉一下,等前一個念完了,這個接上。六格格剛念完,十三就懊惱的道:“這一份不念了……可惜了。寫的極好,可這正寫了一半,怕是時間到了,最後兩行都有些潦草……”
“誰的?這麼可惜。”和婉就接過來,“最後總分的時候,這個得叫祖父看看的。”結果拿過去一看,“劉墉?”
林雨桐這才抬頭看過去,“誰的?”
“劉墉!”和婉說著,就跟兩堂姑姑解釋,“劉統勳之子。聽說文采斐然。”
可林雨桐打眼一瞧就笑了,“滑頭!”後兩行跟前麵寫下的時間至少差了一個時辰。後兩行就是個承上啟下的句子,隻這一句他用了一個時辰才落筆?
前麵那麼大的篇幅歌功頌德,一到正題……巧了!時間到了。
她指給三人看墨跡,告訴她們這些墨跡距離現在的大致時間。這麼一說的話,再看就覺得果然如此。和婉嘟嘴,在劉墉的試卷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滑’字。
試卷閱起來破費工夫,十日時間也是緊張。等把所有的卷宗看完了,四爺眉頭卻沒有鬆開。雖說心裡有準備,但這考下來,出身好的仍然占了足足八成,這比例還是叫人覺得任重而道遠。
可這也是短期內都無法改變的現狀。
像是出身皇家這些子弟,便是荒誕,但其實學業也沒有大拉下,尤其是弘字輩的,拿出來任何一個,在某一方麵也是有可取之處的。出現的驚才絕豔的,哪個不是出身官宦世家。
四爺將名單遞過去,“你看看!劉墉、紀昀、這個尹慶玉……”
尹慶玉是誰?
四爺就道:“尹繼善的兒子。”
哦哦!尹繼善如今在東南做總督,真正的一方大吏。這是四爺用過的老人了,不在京城而已。尹繼善是滿人翰林,在文壇地位不低,其子文采斐然也是當然。
再接下來的名字裡,一串串的,都能說出來曆。祖宗幾代人都能扒拉出來名姓。
這個排名是分年齡組的,二十歲往上是一組,十三到二十又是一組,十三歲往下是另一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十三歲往下的寒門占的名額明顯多了。可再細看名單,這些孩子多是之前就在這邊書院念書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本就不一樣。
四爺點了點名單,“得有個寒門出身的代表人物。”
林雨桐拿著名單沉吟半晌,就低聲道:“其實我想到個人,隻是此人瑕疵太明顯了。”
四爺皺眉:“誰?”鄭板橋算一個。文人中算是有些名聲,雖做過縣令,但出生時他家已經是家道中落了。
林雨桐說的並不是此人,她點了點紀昀的名字,“與紀昀齊名的另一人。”
北紀南袁!
“袁枚?!”四爺一拍腦袋,想起了這麼個人。
此人出身確實是不高,他父親隻是給人做幕僚的。而且也不是給什麼了不起的人做幕僚,隻是小縣令之流做幕僚的,確實算是寒門。而此人才華確實出眾,二十四歲便中了進士,還點了庶吉士,很得當時的大司寇尹繼善的賞識。兩人都是愛作詩吟誦的性子,之後便相交莫逆。後來尹繼善去東南任上,他還在其麾下做了幾年知縣,直到前年才因為不喜官場那一套辭官了。
辭官之後他自己弄一隨園。這隨園很有些名氣,人家不僅有美食還有美人,因而頗受文人喜歡。像是後世的裡寫的弄一園子,吸金等等的,那都是作家在後世的見識基礎上虛構出來的。但是人家袁枚是真自己這麼乾了,而且還乾的很成功。錢也是大把的賺。
此人還收徒弟,收男弟子,更多的是收女弟子。
但卻有個才子都有的毛病——好|色!而且是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的那種。
此人文氣足,但若是這人進了書院,可不是好事。以後的婚姻製度,婚姻道德等等,這都是要在潛移默化裡去影響和塑造的。隻憑著這一點,林雨桐就覺得,這人雖然名氣大,但是她是真不想要。
四爺便懂了,“你想到袁枚,是因為袁枚的妹妹。”
對!袁枚的妹妹們,都是名動江南的才女。女子學堂總也需要人的,可女先生卻難找。袁枚的妹妹袁機,才女是真。但林雨桐知道她,不是因為她的才名,而是因為她是在清史稿列女傳中出現的人物。出現在其中的女子,無一不是悲劇的,那上麵宣揚的都是所謂的貞潔。林雨桐想用她,不是因為她貞潔,而是剛好她出身不高,有個文壇頗有名聲的哥哥袁枚,本身也有些名聲,而且,貞潔在時下是好名聲,短期內於女子書院是有好處的,可以阻擋一些酸腐文人的攻擊。
當然了,另一方麵,也能替四爺向外傳遞一些信號。總比直接用袁枚的好。
至於女子學院成立之後,教些什麼,學些什麼,那彆人便也管不著的。
四爺點頭,“就這麼辦。”
林雨桐沒直接找什麼袁機,也不是下什麼旨意,她給尹繼善的夫人寫了一封信。尹繼善的繼室夫人是鄂爾泰家的閨女。這個鄂夫人倒是跟尹繼善性情相投,也是很喜歡吟詩作對,算的上是一位才女。若是她在京城,林雨桐也會請了她來。此次寫信,是因為尹繼善跟袁枚關係莫逆,這事請她去辦,讓她將請先生的那一套一定得擺足了。在江南風雨如晦的時候,這個看似不大的舉動,一定能安撫更多的可能跟偽稿案有些瓜葛的文人。
這信,林雨桐直接給弘曆,叫他夾在公文裡傳遞。並沒有私下裡跟大員家眷聯絡。裡麵寫了什麼,隨便看便是。
這般的坦蕩,當天夜裡,這份書信便夾在公文中,走的是六百裡加急。
得回複還有些時日,但眼下,書院明兒就該放榜了。
四爺不僅要放榜,而且將每個考中的人員的試卷進行了謄抄公布,一早起來,長廊裡就抬出一個個公告板,上麵密密麻麻的貼著文章。
上麵還帶著批注,你們誰不服,歡迎指正出來,公開辨一辨嘛。
這確實聞所未聞的。
弘曆跟傅恒混在其中,弘曆就跟傅恒道:“如此這般,科舉就越發不好操作了。”
文章這東西,不好評判。要麼不會有文無第一的話。它也很容易受主考官個人喜歡的影響,這就有了很多不公平的因素。
這邊隻藝院和儒院那邊,評判的時候容易有偏頗,其他的丁是丁卯是卯的,你答的好的,批注會讚你,說明錄取你是看中你的什麼長處,但是也指出你的不足,說一些瑕不掩瑜這樣的話。有理有據的情況下,有什麼好爭的?
況且,裡麵有年紀大的和年紀小的分組。有些說年紀小的湊什麼熱鬨,但書院早前就說過,有些人入的早出的晚。像是十三歲之下的,在書院要學足七年。而年長的那些一般都是兩年。用兩年換一前程,為這個跟人家孩子較勁?
因此,有僥幸的,有覺得懊惱的,但看看彆人的卷子,再想想自己答的,也都服氣了。有些人甚至拿了筆墨,就在當場抄呢。抄回去做參考,自己參詳參詳,明年還得繼續考。
錄取是錄取了,可都沒有名次,而且分的科目也不同。
像是劉墉,直接被分到了經院。他自己都納悶呢,何為經院?
學五經嗎?從沒聽說過將四書五經分開的呀。
要真是學五經,他就得考量考量,是不是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而紀曉嵐則是驚喜的,什麼藝院不藝院的不要緊,進來就行,進來就行。
弘旺也問邊上的弘晗:“你分哪了?”
弘晗含糊,“誰知道呢?”
弘旺自己被分到商院,他去找弘晗的,結果弘晗被分到了農院。他都驚呆了,“你怎麼分去那兒了?”
弘晗有什麼辦法呢?他這不是閒著沒事,就是在家裡養養花嗎?當年好歹顯赫過,府裡名品都有。花卉培育的好了,用來送人能省錢,要是有人願意花大價錢買,還能叫管家偷偷的往出賣。然後這麼些年,他還真就不知不覺的有了一手養花的手藝。怎麼種莊稼的題,他答不上來,但怎麼肥田,怎麼澆灌,怎麼嫁接這些他都懂。然後乾脆都寫上去應付差事,總不能交白卷吧。結果……分農院去了。
乾啥呀四叔這是?叫自己種地去呀?
弘旺正要開口嘲諷,就聽見有人吆喝,“領書了!領書了!中考的可提前領書了。”
劉墉邁步走過去,他倒是要看看,此經跟彼經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