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61)
吳書來低聲提醒:“萬歲爺, 該上朝了。”
乾隆擺手:“不急!今兒不急。”不是人手一份嗎?看看!給人家留點時間, 叫都好好的看看。也叫他們在心裡都好好思量思量。
於是吳書來悄悄打發人去安排,大殿裡的燭火多一倍,省的諸位大人費眼睛。
大殿裡誰也不說話, 都急著看手裡的東西。老聖人一直也沒公開的或是不公開的對朝政說過多餘的話。但是他就是在背後左右著朝局走向。看看他老人家怎麼說的, 對保住腦袋保住官職是大有裨益的。這跟身處哪個陣營無關。
可抬眼看去最醒目的反而是一個小傳。
這個小傳內容無誤, 比很多人知道的都要詳儘一些。這個內容是沒什麼可以指摘的!但是,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小傳是那位皇太後寫的。
那這本身就有問題。
可你要說問題吧……什麼問題呢?她乾政了嗎?沒有!人家就是介紹了一個曆史上真實存在的法海禪師,是為這位禪師正名的。這都不叫人說, 那乾脆把皇太後的嘴捂上算了。
可要說沒問題吧, 在這麼一份重量級的東西上, 有一個女人在上麵發聲了。
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吧。
但這個問題卻叫你想指摘又無從下嘴。
中宮每年都有權發一份中宮箋表,便是皇帝都不能反駁。那還不能叫皇太後為一個高僧說句話呢?這不也是皇室的態度嗎?很鄭重的態度,比那位太後禮佛的態度有誠意多了。畢竟, 禮佛有真有假,這白紙黑字的,出自皇太後之手, 這總假不了吧。
好吧!咬牙認了,再往下看。
老聖人都在給這個小傳讓路了, 他的文章發在小傳的下麵。
四爺沒有大談,隻從之前那句‘存天理滅人欲’著手, 闡述這個‘理’字。
“天理”既是天之大理,又是物之小理,還是人之道理。天理是自然之理, 是萬物之常理,是事物本來的規律,是社會之秩序,是人的道理、情理。
闡明了這個道理之後,四爺便說了,人之道理尚有可爭論之處,天之大理亦需探究,但從小理著手的話,物之小理卻正是新學深入研習的一個部分。
物之小理簡稱物理,然後現在很多新學裡的課程都可以劃到其中去。這就是告訴大家,不用這麼排斥新學,它在很多地方都是對舊學的一個發展,不是非得是非此即彼的。
提倡了新學,又肯定了舊學。甚至是將新學塞到舊學之下其實是給新學發展起來之前贏得了喘息之機。
其他文章兩方言辭激烈,恨不能想懟死對方。可在四爺表態之後,兩邊各自冷哼一聲,沒上去咬對方一口,這就是效果。
乾隆很滿意,眼看要撞出火花,進而燒起來了,被自家皇阿瑪這麼兩邊一摁,都乖乖的回去了。
他總結說:“理得辯,但事也得做。誰有道理就拿出來,放在這個每日一刊上說一說,有沒有理,大家說了算。但朝廷不是指隻講理不做事的地方。當著官,事就得做。沒人攔著你們說話……你們要說什麼,琢磨好文章,隻管去送。朕從內庫轉撥銀兩刊印,一頁不夠兩頁,再不行每日出冊子亦可,不怕文章多,不怕你們的道理多……博取終長嘛。”畢竟爭論的點,被皇阿瑪又給摁回舊學的套子裡去了。新酒裝在舊瓶子裡,好像都在一套理論體係下的爭論。這個誰都沒法反對的。內部對經義各有解讀,這個無可厚非,“但是,不做事,朝廷便無從運轉。朕呢,希望你們至少能做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忠,不要有太過旺盛的爭鬥心。此心太勝,這便是沒滅了人欲。朕就不得不叫你們回去好好讀讀書,換個讀通透的上來做事了。”說著,掃了全場一眼,“有事就奏,無事便去忙吧。”
總之,乾隆不用用裝睡的法子來逃避評理這個活兒了,對這份小刊倒是大有好感。
再來莊子上的時候,就召見了相關人員,賞了下去。
乾隆又跟四爺提了一件事,“天下的讀書人閒了,就容易生事。尤其是死守著舊學的讀書人,閒人太多了。兒子想設立一四書館,將這些人塞裡麵修修書……”
這個想法看似是安置了人了,但其實修書也確實是好事,但修書便修書,咱彆篡改成嗎?你改了後世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何必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呢?
不過這個不忙,到時候該說的時候再說。
四爺表現的特彆好說話,“你當家,你做主。該看著辦的時候自己去辦,不用問我的意思。”
乾隆心裡滿意,在朝政尤其是用人上,皇阿瑪確實是不怎麼開口的。
可四爺卻覺得最近這個兒子跑出來的太頻繁了,都有點煩了。說又不能說,四爺乾脆帶著他去下地了,今年不是種了水稻嗎?走,瞧瞧去。
啊?這頂著大太陽的。哪怕是稻浪翻滾,哪怕是豐收在望,他也不願意在這裡多呆。
前後也就半個時辰,麻溜的回去改乾什麼乾什麼去了。臨走的時候還問說:“今兒怎的沒見皇額娘?”
你皇額娘看見你就煩,躲出去了。
林雨桐去給醫館選址去了。有了義診這個開頭,之前暫時設在惠民處的醫館每日裡人滿為患。每天早上林雨桐都會過去的,也總有人求醫。隨著出師的學生越來越多,就越發需要一個專門的地方了。
醫館的設立迫在眉睫。
這兒醫館是附在書院旗下的一部分,那必然是不能遠離,但又能彼此隔開,省的病人打攪了書院的正常授課。因此,還得選在左近。
坐在馬車在周圍轉了轉,林雨桐就問跟出來的德海,“今年京城的人是不是比往年多的多?”
是!
德海低聲道:“來往的藥商幾乎沒都有數百輛馬車進出城門,皇家藥局出品的各種的成藥,賣到了各地。反響好,所需量極大。如今隻幫著裝運的力巴,掙得都比往年多一半都不止。京城好些地方的百姓,家裡有富餘的勞力了,都會過來掙些散碎零錢花用。另外,來參考的學子越發的多了起來。如今城外有人買土,蓋了極小的小院子或租或賣,不知道多搶手。”
能上的起學的都是小有家資的,若是有個落腳的地方哪怕是地方不大,想來大部分也是願意的。從古以來過人就是這樣的,有錢就置辦產業。房子是自己的,住著才安心。
因此,外城現在越發繁華起來了。
到了繁華處,林雨桐也下來走走,隨處看看。她帶著紗帽,主要是為了遮擋太陽的。一路走著,林雨桐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一則:這街上提著鳥籠子的人一點也沒少。宗室裡沒這樣的敗家子了,可旗人裡這樣的人已經多的是。閒著沒事,遛鳥呢。一個個的穿的花枝招展的,吹著口哨,逗弄這鳥兒。好不悠閒!
二則:這j院當真了不得,跟城市發展同步呀!這邊才起來一片新區,那剛蓋起來的門麵最寬的,樓蓋的最高,從外觀看,最是奢華的,就是馬上又要開業的j館。
她嗬了一聲,說德海,“把京城大大小小的j院背後的東家給我查出來。”
若是不對這一行製裁製裁,還不知道要發展到什麼程度呢。
另外,x病也該要控製了。這麼蔓延下去不得了,尤其是一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偏被染上病婦人。她們除了等死,怕是連叫人知道都不敢叫人知道的吧。
德海應了一聲,林雨桐轉身就上了馬車。這才坐穩,馬路中間突的撲過來一個婦人:“老娘娘——老娘娘救命——”
這麼一嗓子,好些人都往這邊湧,瞬間就把馬車給圍住了。德海擋在馬車邊上,朝馬路邊看去。出來當然不能他一個人陪著,萬一出了事怎麼辦?暗處跟著不少人呢。隻要一聲令下,就能把這裡給圍了。
林雨桐少了一眼,這些人已經混在人群了,隻等著德海發令呢。她低聲叫了德海:“且讓讓,讓那婦人近前來。若無大事,不敢冒這樣的凶險。”
德海低聲道,“主子娘娘,得小心些。您蒙麵而行,她是如何認出您的?”
林雨桐就道:“認出來的人不少,之前那麼多人似有似無的朝我瞟。你以為是咱們特彆,所以引人注目。卻不知道,她們認出來的不是我,是芳嬤嬤。那日義診方嬤嬤一直就在。她現在規規矩矩的跟著我,人家猜出來也不難。可猜出來了,卻沒一個人過來,更沒有有壞心思的,這便就沒大礙了。這婦人必是遇到難處了。你且將人叫過來吧。”
德海愣了一下,看了芳嬤嬤一眼。芳嬤嬤苦笑,真是她的罪過了。她主動過去扶那婦人起來。
一看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就是老娘娘無疑了。
“老娘娘千歲——”
不知道是誰率先喊了,然後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叫起吧。”林雨桐在馬車裡跟德海交代了一聲。
德海大聲傳話,這婦人已經被帶來了馬車邊上了。林雨桐撩開簾子,招手,“近前來回話。聽你方才喊救命了?”
這婦人眼淚撲簌簌的掉,“老娘娘,救命,救救我拿可憐的女兒……求您救救她……”
婦人看起來四十往上的樣子,穿的灰撲撲的,頭上夾些白發,很是蒼老的模樣。
“你細細說,你女兒怎麼了?”
原來這婦人的男人是老童生了,一直也沒考上秀才。婦人事原配,有一女兒,到了婚齡,秀才便給女兒找了一戶人家,那家的孩子年歲相當,家境富足,商戶人家,家財很有一些。就是一點不好,這家孩子的身子不好。結果定了親,不等成親,那小夥子便死了。這新娘穿著一身孝服成的親,抱著牌位成的親。如今都已經守了三年了,“今年年初,那家人的生意除了點事兒,便想叫我家閨女嫁給一年過花甲的行商為妾……我家閨女得了信兒偷跑了回來,可孩子爹不接納孩子,我便把孩子托付給我兄弟家,叫她在舅舅家避一避。卻不想這事不知道叫誰知道了,去了我女兒的夫人,他們打發人將我女兒綁了去,說是我女兒與我娘家侄兒有見不得人的事,要拉回去行家規……”
婦道人家不守婦道,這所謂的家規,不過是一個死罷了。
林雨桐看了德海一眼,叫他安排人,這才說那婦人,“你女兒的夫家在何處,你說出個地方來,先叫人把人帶出來。”
另外,這事還是得通知順天府的,不能越權的。
打發人去也不過兩盞茶的時候,果然就被帶來一女子。女子不到二十歲的樣子,夏天沒穿豎領衣服,能看見脖子上青紫的印記。
跟著的人過來回話,“被吊在在梁上,幸好及時,再晚去半盞茶的時間人就沒了。”
林雨桐心裡已經有了怒色,她‘嗯’了一聲,老這麼被人圍在這裡也不行啊。她看向那對抱著哭的母女,就道:“先叫人帶著你們去順天府遞個狀子,遞完狀子也暫時彆回家了。讓人帶你們去惠民署暫且安置……”
這婆子拉著女兒磕頭謝恩,那姑娘嗓子疼,說不出話來,隻不停的跪地磕頭。
林雨桐留了芳嬤嬤讓陪著,德海再給調撥了一個人,這才放下車簾子,“走吧!”
外麵磕頭啊謝恩啊,林雨桐全然沒注意到,她真是覺得現在這個世道啊,變起來真難。現在去管這事並不明智。可以說轉眼,兩邊又得懟起來,但這事能不管嗎?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這樣的案子,絕對不是一樁。自己隻要定一件案子,隻要傳出去,就能無形中救很多條命。
這位知府對這樣的案子快刀斬亂麻,他怕牽扯的深了,以故意殺人案將那姑娘的夫家有關人員暫時收押了。至於其他的,暫時沒問。
殺人者肯定不對,就是宮裡也有慎刑司,宮裡若有哪個妃嬪敢私下對宮人用刑,那被發現了,也是夠喝一壺的。更何況是這種情況了。
下麵的人稟報知府說關押的人員在裡麵喊冤,說這是對方通奸在先,家醜不可外揚,實屬情有可原。
說到底,是不想被判死刑。
知府直接道:“人關著,看押的人離遠點。多聽沒好處!”
他不想惹麻煩。要不然朝中兩派的人都盯著他,這他哪裡受得了呀。
果然,案子還沒審呢,就有一個自稱是原告的男人來了,知府以為是催案子的,結果不是。這人是讀過書的童生,言稱她家的女兒確實玷汙了家立的門楣,有背婦得,便是夫家不處置,他也要處置的。
饒是見過的事多了,這位知府也為驚了一跳。
這人還嚷著,他不告了。他是一家之主,這個案子他不告了。
這個反應,怎麼處置?
殺人案啊,他當然不能不管。但原告的爹說了,這是家事。朝廷管不著。
“我是她爹,她敢不聽話,便告她一個忤逆不孝。”
知府皺眉,“出嫁從夫,夫嫁從子。她無夫無子,無需聽從任何人。你且回吧,本官自有處置。”把人給攆出去了。
然後叫人去查,看看從接手案子到如今,可有人去過那人的家裡。要不然,這人的膽子也太肥了。便是這麼想的,知道皇太後主動管了,也不該過來說這麼一番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