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當天晚上的時候,確實有人看見有一黑衣男子進入這個老童生的家裡。幾時出來的倒是沒注意,不過確實是一張生麵孔,無人見過。
那這件就不能等閒視之了,對外不急著開審,隻遞了折子給皇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他倒是想直接求見老聖人,但這不是犯忌諱嗎?
乾隆把折子看了一遍,慢慢合上,心裡卻罵這知府愚蠢。
折子遞上來,我能說誰對?我隻能說支持婦人改嫁。要不然呢?太|宗皇帝後宮本身就有寡婦,那時候滿人也不忌諱這個事呀。連孝莊老祖宗跟攝政王也有需要不能說的事。世祖皇帝的董鄂妃還是弟媳呢。這又怎麼說?我能說我家先人的不對嗎?
可這一站在這邊,下麵的反彈必然大。
他叫了一個一直埋著頭的侍衛,“去查查這個老童生,看去拜訪他的人是誰。”
這人居心叵測呀。在查出來之前,這個折子留中不發。
乾隆沒查出來,但是德海卻查出來了,回來奏報說:“……那人是江南來考試的一個秀才,跟朝中倒是沒多少瓜葛。”
林雨桐皺眉,那麼此人會不會跟那些天地會啊,白蓮教的有瓜葛?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攪亂的局勢是想獲利,他們付出的代價卻小,那便是躲在暗處煽風點火便是了。
當然了,現在沒有絲毫的證據。
正說著了,紀昀求見。因為這兩日收到的稿子,都是關於這個案子的。
立場不同,角度不同。動私刑肯定不對,但是否因為此女行為不檢點,才導致如今的局麵呢?如果這樣,量刑是否該有所考量。
而有的認為,這其實是個節婦。她是因為不肯夫家發嫁,這逃出去的。在此事發生之前三年,沒有不好的地方。所以,夫家不僅有殺人嫌疑,還有逼迫節婦的嫌疑。
林雨桐皺眉,節婦?
這個事林雨桐先不能挑,她得換個角度。她是太後,母儀天下,得心懷悲憫。因此,她的角度就是從哪個老童生身上起的。林雨桐就在文章把這個案子的前後都介紹了一遍,然後再說這個老童生,說此人枉為讀書人。為何呢?聖人說了呀,愛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對自己的孩子都不存半點仁愛之心,還能指望你去仁愛誰?若是這樣的人去做官,那豈能將一方百姓交給你嗎?將百姓交給你,那豈不是如同將牛羊交給豺狼牧守。
在最後她引用了一首詩:食祿乘軒著錦袍,豈知民瘼半分毫。一杯美酒千人血,數碗肥羹萬姓膏。人淚落時天淚落,笑聲高處哭聲高。牛羊付與豺狼牧,負儘皇恩為爾曹。
好些站出來想說話的官員,在看了這首詩之後,不管說話了。
尤其是之前那個叫囂的最凶的禦史,他三個女兒,嫁出去過的都不好。第一個嫁給了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結親之前他就知道對方是個什麼貨色,但是當年人家的爹幫過他,他為了報恩,把長女嫁給對方了。第二個是女兒嫁出去給人做填房的,明知道對方死了兩任老婆了,還把女兒嫁給對方,隻因這人是上司的親兄弟,而上司對他有提拔之恩。第三個女兒是喝醉了跟人訂下的親事,遠嫁甘肅了。那人兒子他沒見過,娶親的當天才知道姑爺是個瘸子。
他恨不能把自己埋起來。皇太後沒說彆的,隻說仁愛之心。對自己的子女都沒有仁愛之心,那這不是財狼一般的官員是什麼?真要叫人提起來,這是要把仕途斷了的。
和敬暗暗叫好,覺得又從皇祖母身上學會一招。皇祖母沒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定不對,但卻強調了一點,那便是仁愛。愛其子女進而愛人愛治下的子民。
愛治下的子民這個先不說,隻說仁愛子女。仁愛子女除教其做人,為其長遠計之外,還得尊重對方的所思所想。這已經是在婚姻上給很多姑娘爭取了一點權力了。
她將其拿起來看,看了又放下。就朝外喊:“來人。”
“公主有何吩咐?”
“備車,去富察家。”
傅恒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和敬來過了。他皺眉問夫人瓜爾佳氏,“公主來做什麼?”
瓜爾佳氏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還不是為了那一句‘牛羊付與豺狼牧’,提醒富察家,也該有仁愛子女之心。”
傅恒一愣,“家裡幾房,可是誰家出事了?”
自己就瓜爾佳氏一個妻子,他們夫妻關係一項和順。兩人要兒有兒,要女有女,富貴榮華一樣不缺。其他幾房也都還不錯。怎麼就專門提醒這個來了。
瓜爾佳氏低聲道:“老爺怎麼忘了怡親王府裡那位……”
傅恒一愣,斥了一句胡鬨。
富察家有個守望門寡的姑娘,當初許親怡親王府的弘暾阿哥。隻是那位命斷,沒了。自家的姑娘就成了未亡人,如今膝下的兒子都是過繼出去的。算起來年紀也出了四十了。
那位姑奶奶雖說年紀比自家年長點,但其實按照輩分算的話,那是堂侄女。
傅恒的父親是李榮保,而對方的祖父是馬齊。馬齊是李榮保的親哥哥,都是米思翰的兒子。
“公主的意思,是這局總得有人去破。有些事,總得有人第一個做。彆人做來,總沒咱們做的效果好。一個怡親王府,一個是咱們富察家……”
一個是宗室裡炙手可熱。隻要老聖人活著,怡親王府那地位就比彆人超然。
一個是外戚裡皇恩隆重的一個,以自家的地位,說實話,確實是沒有可以替代的。
可饒是這樣,也叫傅恒難為。他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低聲道,“這叫我怎麼跟怡親王開這個口。”
那是這一任怡親王的嫂子。哪有小叔子把守了這麼些年的嫂子往出嫁的。這是一巴掌打在了怡親王臉上呀。
公主也是,怎麼出了這麼一個難題呢。
瓜爾佳氏便道:“那要不,我明兒去一趟王府,見見咱們家姑奶奶。且看她是個什麼意思。她若願意,咱們豁出臉去,也得把這話給說了。她若不願意,我也豁出臉去,跟公主好好說說。都不是外人,什麼話不能敞開說呢。”說著,她就道,“說起來,我也替姑奶奶難受呢。你說,一個女兒一輩子,就那麼苦熬著……四十多點,說晚也不晚呢。要是順利,說不定還能有自己的孩子……”
越發胡說八道了!
傅恒很生氣,尤其是對和敬。晚上躺下睡不著,他突然意識到真正叫人生氣的是,和敬現在開始指使起富察家了。
但不管怎麼生氣,傅恒還是沒攔著瓜爾佳氏去怡親王府。
瓜爾佳氏沒有跟怡親王福晉多聊,就去了自家姑奶奶的院子。
“嬸嬸來了。”站在門口的女子看起來沒那麼顯老,身段也姣好,許是因著沒生孩子的緣故吧。她一身素淨,站在那裡一身的平和。
是啊!心境早就磨出來了。
兩人相協裡麵坐了,說了些閒話之後,瓜爾佳氏就看了屋裡伺候的人。除了陪嫁來的,再沒彆人,瓜爾佳氏這才吭哧著把話問出來了,“……說起來我都想自打嘴巴子。可公主有交代,我就不得不大著膽子問一聲……”
富察氏不解,抬眼問說:“嬸子隻管問便是了,我們之間客氣什麼。”
她在王府過的還算自在,一是因著王府寬厚,二也是因著富察家不倒。富察家靠的便是堂叔父這一支了。
瓜爾佳氏這才道:“姑奶奶可有……再嫁之心?”
富察氏瞠目結舌:“嬸子何以說出這樣的話?”
瓜爾佳氏便道:“早不問晚不問,偏這個時候來問,難免叫姑奶奶覺得,咱們是怕人家議論咱們家不仁愛。其實真不是!這畢竟是皇家,當年又是指婚,老王爺也還在。雖說老王爺寬厚,幾次不讓守著,但到底是王府,咱這事上,家裡是虧欠了你的。你叔叔原是不想叫我來的,和敬公主的話雖然有道理,但咱們家在皇上麵前體麵還是有一些的。也不怕彆人議論不議論。可我還是來了,從一樣是女人這一點上來說,我覺得一個女人有男人有孩子,這一輩子才算是完整的……”
過繼的兒子雖然還算尊重,但到底是疏遠的很。請安見禮都是在院子外麵見禮的。在府裡,除了主仆,再無他人。要這麼繼續過一輩子嗎?
瓜爾佳氏就道:“雖然蹉跎了二十年,可若有機會不再蹉跎二十年,何樂不為呢?”
“嬸子,我都多大歲數了?”
“歲數怎麼了?”瓜爾佳氏眼睛一亮,“我就覺得,人這一輩子,啥時候都是寶貴的。不能說前二十年是你的時間,後二十年就不是你的時間了?沒這樣的道理呀。若是沒了前麵的二十年,後麵的二十年,越是要好好過,這才對得住自己是不?四十歲生孩子的婦人多了去了,有那五六十歲還生的呢……”
富察氏不由得低了頭,臉也紅了,“這事……我從來沒想過。不敢想!”
“那就想想。”瓜爾佳氏就道,“趕明兒,我先遞個帖子,求見求見皇太後去。你同我一道兒去見見。外麵的消息想來你是知道的,若是這位太後允諾,那你擔心的很多事都不叫事。而且,皇太後極會看人,你叔叔來家不止一次的誇呢。若是能有太後幫著相看親事,出麵做主,小姑奶奶啊,你這後半輩子,過的還得是好日子。”
“您叫我想想,想想再說。”
行!想吧。
瓜爾佳氏告辭出去的時候看了一眼陪嫁過來的嬤嬤。這嬤嬤當年也就是四十的歲數,如今也都六十開外了,頭發都白了。
這嬤嬤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夫人的意思。
晚上的時候,嬤嬤伺候著自己nai大的孩子,坐在她邊上打扇子。低聲道:“姑娘啊,我是四十一上添了我家老五,四十三上添了我家老六,四十七上海生了老七呢。今年老七都改說親了。女人啊,就得真的做一回額娘,要不然,這一輩子都缺點什麼。不知道男人是什麼滋味,人這一輩子活到頭做了個什麼。活生生的一個人,真給人陪葬了。這麼熬啊熬啊,將來嬤嬤總得比你先走,誰能一心一意的陪姑娘到老呢?”
跟來的丫頭也都嫁人了,雖然還回來當差,但主子卻肯定不是全部了。也就是自己是姑娘的奶嬤嬤,一直配到現在,再是孩子多,這一個既是孩子又是主子的姑娘,終究是放心不下的。她就道,“當年老太太去的時候,拉著奴婢的手,說叫奴婢千萬多活些年,多陪姑娘些年。要不然到了那邊都不能安心呢。”
富察氏鼻子一酸,眼淚差點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隻屬於自己的親人是越來越少了。到頭來,也不過是孤零零的,活著跟死了都沒差彆的。
她垂下眼瞼,“我怕……怕人家說我沒羞沒臊。”
“胡說!”這嬤嬤就一下一下順著富察氏的頭發,“我看啊,彆管如何,去見見皇太後,這總沒錯的。便是不嫁人,姑娘也能出去做做事,總比在府裡熬著好。說不得,太後娘娘並不反感呢?奴婢從府外進進出出的,外麵不知道多少人供奉了娘娘的牌位呢。姑娘去見見,總沒有壞處。”
於是,林雨桐就接到了富察家和怡親王府的帖子。
這兩家是得見的,林雨桐叫她們第二天隻管來便是了。至於兩家是哪個女眷來,她並不清楚。
等見到人了,林雨桐多少就有點明白為什麼了。她笑著叫兩人坐了,然後叫人給上了冰碗,“天熱,先降降溫。”
冰碗叫冰碗,但卻不十分冰涼。隻上麵撒了一點點碎冰屑而已。
傅恒的媳婦瓜爾佳氏長的很好,氣質如蘭。年歲不小了,但臉上卻不見歲月的痕跡,可見日子過的順心得很。她很會說話,坐在那裡奉承話一句接一句,根本就不用擔心冷場。
林雨桐跟她接話,等那邊吃完了,這才把富察氏叫到身邊,“好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
富察氏鼻子一酸,“是我自己求來的,哪裡有委屈。府裡上下都怕我受委屈,讓著我呢。”
瓜爾佳氏幾次張嘴,但這事吧,話到嘴邊卻發現說起來頗為艱難。
林雨桐擺擺手,也說瓜爾佳氏,“也難為你了。你帶著這孩子來,為的什麼,我清楚了。”富察氏能跟著來,就已經表明態度了。對再嫁的事,她不排斥。
瓜爾佳氏麵色通紅,起身跪下堂下,“叫娘娘為難了。”
這個事確實為難。
宗室福晉再嫁,嫁給彆人彆人也不敢娶呀。
林雨桐叫瓜爾佳氏起來,拍了拍富察氏的手,“你們先回,容我想想。等想好了,我再知會你們。”
吃飯的時候四爺才回來,林雨桐跟四爺說這個事,“你說,這個事怎麼辦才能體麵些。”
便是女方不怕非議,男方也怕呀!
這可比公主再嫁的難度係數高多了。
但若是皇家婦都能另嫁,那還有誰家的寡婦是非得強製人家守著的?意義又不一樣。難得富察氏敢再嫁,這個事那就非管不可。
四爺聽了難道不皺眉,擱在幾百年之後這種年歲的各方麵條件好的姑娘想找個各方麵匹配的都難,何況其他。
如今管著惠民處的兩位格格許是知道這一點,死活不願意嫁。林雨桐問了幾次,都是這個答案。而如今富察氏願意嫁,這可上哪找個合適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