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怒吼，在三途川上炸響。
三途川，奈何橋上，彎腰舀起一碗孟婆湯的老婦身體微顫，放下手中要遞給往生之人的瓷碗，越過人群，腳步蹣跚地出現在李微麵前。
等待投胎的人群中隱隱發生混亂，有靈智的人都張頭探腦地想要看一眼敢嗬斥孟婆的人。
在地府，誰都知道孟婆的地位極高，更有傳言寧可得罪牛頭馬麵、十殿閻王，也彆得罪在奈何橋上為每一個亡靈奉上一碗湯的孟婆。
可是此刻的孟婆就像是一名寂寥孤苦的老婦，壓抑著千萬年的哀傷，她望著年少的李微，目光中透著隱隱的解脫。
“不是老婦做的，老婦答應過平心娘娘不會傷害他的真靈。”
“萬萬世的輪回……您還沒玩夠嗎？”
這兩句話背後，是上一個時代至死方休的恩怨。
“本尊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李微寒著一張臉，怒氣緩和了一點，明白孟婆就是平心娘娘的化身，“他的真靈去哪裡了？”
孟婆歎道：“老婦不知。”
李微的雙眸瞪大，感到無比的荒謬，地府的主人會不知道真靈的下落？
他的手指已經開始微微發抖。
“我不信！”
“天尊不信，老婦也無可奈何，他或許是徹底消散了，亦或許是不願再輪回了，你我皆知，他寧願死去，也不願生生世世地輪回下去……”
孟婆依稀記起那道身影，眼中有淚水模糊了視線。
東皇不死。
她身為平心的化身，寄托了那份對巫族的深厚感情，難以平息怨恨。
“天尊，讓巫妖兩族的仇恨就此終止吧……”
“你閉嘴！”
李微拔高聲音，幾乎暴跳如雷。在聽到孟婆的話後，前所未有的驚恐淹沒了他的元神，讓他產生了再也無法見到東皇太一，徹底失去這個人的預感。
“我保護了他的真靈這麼多年，老師都放棄了，你憑什麼讓我放棄！”
“他不會死的——！”
“有我在，我一定會讓他回歸的！我這就推演他的下落！”
他掐指推演的手一僵。
沒有真靈……洪荒沒有東皇太一的真靈……
在孟婆和其他好奇的鬼差麵前，之前還氣焰囂張的青衣少年僵立在輪回池旁，臉色煞白，嘴唇半張，可以看見潔白的牙齒在打顫。
“這不可能……”
“沒有我推演不出來的……一定是有人蒙蔽了天機……”
“我怎麼會找不到他……師兄肯定願意見我的……太一……太一不會死的……”
李微慢慢地看向孟婆，眼中的恐懼與慌張逐漸變成了刺骨的寒意。
“把他還給我。”
“……老婦並未發現他的蹤跡，生死簿上的名字已經消失，六道輪回也再無這個人，以天尊之能，何人可以欺騙你，倘若不信，天尊可在地府尋找。”
孟婆的一舉一動都仿佛在說：根本不可能找到的，東皇太一已經死了。
李微狠狠地瞪她，見孟婆不為所動，站起來拔腿跑向另一邊，他要把整個地府搜尋一遍，哪怕用時光倒流的方法，他也要將楚東的真靈找回來！
地府之中出現了奇怪的一幕，一名青衣少年出現在地府的各個角落，根本不理會任何人，臉上寫滿了焦急，像是弄丟了什麼重要的寶物。
那不止是“寶物”，更是李微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執念。
在沒有幾個人知情的情況下，他守住東皇太一殘存的真靈，用自己的力量溫養，每一世都跳入輪回池中與他為伴。隻為了枯萎的花能夠再次盛開，流乾的河床可以再次盈滿，高懸在天空上的太陽星可以洗去黯淡，再一次……耀眼奪目。
誰反對都沒有用！
他就是想見一見你，看你回來，再一次對坐論道。要是洪荒沒有你的家，他們就去三十三天外的道場，想要住多久都沒問題。
李微走遍了所有可能牽引真靈回來的地方，最終還是再次走回了輪回池。
三生石隻寫三生。
可是，他在輪回池邊坐過萬萬世。
“……”
“……啊……”
“……師兄……太一……你在哪裡……過來見我啊……”
“……我……找不到你了……”
那個被天道忌諱的名字被李微說出，卻沒有多少人可以第一時間想到巫妖大劫時期的東皇太一。距離上古年代已經過去了太久，久到聖人的名聲蓋過了所有人，久到……聖人之下第一人是孔宣，卻無人記得東皇太一。
在他心中，東皇太一不是聖人之下第一人，是最有資格成聖卻無緣聖位的人。
那個人……驚才絕豔，不該被人遺忘。
李微的目光中空無一物，青色的蓮紋在他的皮膚上浮現，整個人褪去“人”的表象，越發接近於一把鋒銳又散發著悲哀氣息的長劍。
忽然，他睜得極大的眼眸中流出淚水。
真正意義上滑落眼眶，從臉頰流到下巴，滴落到輪回池中的一滴淚。
“啊……啊啊……你們都喜歡阻攔我……”
最開始隻是低低的嗚咽，到後麵是少年砸開輪回池，歇斯底裡的呐喊。
“我不管那麼多！把他還給我啊啊啊啊啊——！！！”
地府轟隆一聲！
三十三天外，在紫霄宮中閉關的通天蘇醒，冷漠而空茫的雙眸怔怔地看著虛空。
半晌，一滴至清至情的眼淚滑落眼角，沒入耳鬢。
聖人落淚。
地仙界之中的所有人都感覺到地麵一震，然後呆滯地看見頭頂上的天河發生變化！
天河倒流，海水悲鳴，山川亦為之動容。
陽世與陰間的間隔被打破，六道輪回停止了運轉，三途河畔，無數豔麗的彼岸花不複招搖，無儘的洪流湧入了地府，花葉凋零，卻也使花見到了葉，葉碰到了花，在天河的衝刷下，它們順著滾滾波濤的洪流淹向了這片幽冥之地。
無論是生活在地府的修士、仙神，還是等待轉世投胎的人都在驚恐地呐喊。
“快去請地藏菩薩來！”
“地藏菩薩騎著諦聽跑了啊啊啊——牛頭馬麵，彆找了！地府的十位閻王已經不敢待下去了，快去請大能者來啊！”
“他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可以水淹地府，不怕業力纏身嗎！”
“人家敢砸地府就不怕啊！”
“來了……”
“那人是……”
唯有見多識廣的闡教、截教弟子在抽氣，不敢置信地說出了他的身份。
“是聖人化身啊！”
敢水淹地府的聖人該不會是那一位吧？！
找人救命的在不停求救，十殿閻王抱著文件到處跑，連靠近地府的血海都在沸騰，最後驚動了常年不出麵的地府之主——平心娘娘。
一位褪去了祖巫之身，宛如神靈的幽冥女子從地府深處走出來，一路上海水分開一條路，地府的土地從震動到平息，得到了短暫的遏製。
她的眸中無悲無喜，然而任何人看見青衣少年的憤怒都無法坐視不理。
“你貴為三清之一的化身，怎可在地府擾亂三界安危。”
“誰告訴你本尊是三清了！”
李微用紅彤彤的眼眶看著他，凶狠異常。
沒有三清了！
讓那兩個拉著外人圍毆他的王八蛋兄長見鬼去吧！
就算是平心娘娘也沒想到他會否認，聲音卡住，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你……”
“平心，你請誰來都沒有用……把他的真靈給我……否則本尊水淹地府，再捏出一個陰曹地府還給你們！來一次砸一次！”
“……”
不遠處，收到門下弟子求救，又從其他地方得到消息的兩道身影出現，隨後被地府的景象驚住了，他們實在無法相信有人膽大包天地要砸地府。
為首的一位白發蒼蒼，氣色紅潤，為道德天尊化身——太上老君。
另一位清冷如玉，隱世多年，為遊走在外的元始天尊化身——浮黎道人。
“二弟，出什麼事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怎麼知道。”
昔日三清證道，斬去三屍，為善屍、惡屍、自我，他們兩人的本體都和通天鬨掰了，三屍中隻剩下善屍和自我還維持著一點兄弟情。
不過看樣子，又是一場仗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