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番外：李微（上）
洪荒之外, 一個猶如一粒塵埃般卑微的小世界裡。
這裡的昆侖山剛經曆了一場浩劫, 天空中的劫雲開始變淡, 蘊含著天道之力的紫色雷霆消散, 徒留下被夷為平地的山巒。
滿地蒼夷。
如同生命的禁區。
被牽連在內的昊陽門也化為一片虛無，近千年的藏書與陣法皆毀於一旦，原本因一代代橫空出世的純陽命格的掌門而發揚光大的門派，就這麼煙消雲散了。
所有留心著這邊的修真者全部失聲沉默了。
如果這就是成仙的劫難，無人可以度過, 而曾經目睹過上一個飛升者的老前輩們, 也愣愣地看著昆侖山的方向，不明白何至於如此。曾經羨慕過楚東的資質, 嫉妒過昊陽門當代掌門的年輕修道者們都滿臉複雜，道心不由蒙上一層名為“恐懼”的陰翳, 親眼見證著離成仙隻有一步之遙的楚東就這麼隕落了。
不……不該是這樣的！天劫應該對誰都公平公正啊，那是至公無私的天道啊！
為何降下如此劫難？！
川西的崇山峻嶺之中, 蜀山派的掌門睜開眼, 目如劍光, 又在瞬息之間歸於平靜。
他皺起眉頭，喃道：“何至於此？”
縱然是作惡無數, 以鬼魂之身渡劫的人也不可能招惹到此等天劫。
若前世沾染了滔天的罪惡……
這個人連轉世為人的希望都不會有。
六道輪回既然給了楚東成為人的機會，還給他步入了道途的機會, 怎麼會再斷絕對方的成仙之路, 把一個修真界的天之驕子打得魂飛魄散？
一時間, 不知多少個隱世修煉的門派中發出驚疑不定的聲音, 又不知多少傳承著上界修行功法，在小世界開宗立派的門派之人感到恐懼。
天意難測啊！
進入末法年代的小世界的修道者，莫非在天道眼中不該成仙？
同在昆侖山山脈修行，曆史更悠久的昆侖派同樣沒好到哪去。險些成為陪葬品之一的昆侖派護山大陣搖搖欲墜，僅僅是一縷微乎其微的天劫氣息就讓他們心神俱裂，十幾名剛入道的弟子昏厥過去，沒有幾年的時間調養不回來。
昆侖派的掌門滿臉驚疑不定地端坐在雲床上，仿佛還沒從剛才的劫雲陰影中掙脫出去。
“昊陽門……就這麼沒了？”白發老道的聲音有一點顫抖。
世人不講修行為順天，反而認為修行是逆天，人人皆以逆天成仙為榮，可真當他們直麵天道的時候，凡間的修真者才會領悟到自己是有多天真。
不是人逆天修行，而是天道給了你掙紮超脫的機會。
否則。
修煉再久也是枯骨一具。
“不對，還有一個弟子。”白發老道忽然記起了楚東拋下的人，稍稍安心，立刻把視線投向昆侖山的山腳。那裡有昊陽門最後一個弟子，據說資質極高，不亞於邵陽真人。昊陽門或許犯了天道忌諱，但是傳承未絕，在昆侖派掌門看來算是一件好事。
修道者薄情寡義，可是對於無利益之爭的道友，多少有一點兔死狐悲的心情。
也許哪一天，他們也會麵對這樣的天劫。
這麼想著的白發老道暫時放下其他心思，想要儘一份天下仙宗之首的責任，安頓好最後活下來的昊陽門弟子，順便從對方那裡了解天劫的緣由。
隨後，麵目慈和的白發老道眼神一晃，誤以為自己看錯了。
本該在山腳下，如他所想的那樣承受了滅門之禍的青衣少年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眼睛，麵無表情，隻留下睫毛濕潤的痕跡證明著他剛才哭過。
青衣少年的神情沒有一絲悲痛欲絕，眼神就像是一汪沉澱的古潭。
變臉也不過如此了！
他往昆侖山被移平的地方走去。
僅一步。
從山腳來到山頂，對方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視線下，來在楚東隕落的地方。
青衣少年抬頭看著天空的方向，漠然的神情裂了一絲，隱含著憤怒，快要淡到毫無蹤跡的劫雲仿佛凝固了一下。
“老師……”
那樣的神情不像是麵對天道，反而像是麵對苛刻的長輩。
“我都封鎖這個地方了，還是被您找到了，您要怎樣才能放過他？”
天道沒有回答他。
他口中的老師也沒有出現，從始至終都是青衣少年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都過去這麼久了……我也付出代價了，何必呢。”青衣少年低落下來，“我隻想讓他好好活一世，可是他世世都在尋道，尋這份無果的道……天道就不能網開一麵嗎？讓他成仙一次，去地仙界看一眼故土的風景……”
昆侖山山頂的風遲來了好一會兒，吹動了少年垂落肩膀的發梢，拂過他無數年來青澀白皙的臉頰，讓他看上去就像是昆侖山的一尊仙人。
何為“青”。
他仿佛就是這個字的化身。
說了半天，青衣少年發現沒效果後就止住了。
“等下……真靈不在這裡，是去了地府嗎？”青衣少年左顧右盼，往空中伸出手，半天沒找到真靈後發出一聲疑惑的促音。
緊接著，他往前方一劃，手指直接劃出了一條空間裂縫。霎那間，昆侖山的光線黯淡下來，幽冥的力量泄露出來，彼岸的世界連通了凡間的小世界。
他稍稍看了一眼灰飛煙滅的昊陽門，又搖了搖頭，踏入其中。
“下一世再換個地方吧。”
名為“李微”的昊陽門下一代弟子就這麼走了。
昆侖山掌門、蜀山派掌門以及其他圍觀這裡的修真者統統傻了眼。
一步登頂不算什麼，可以說是術法之道。
可是青衣少年剛剛都說了些什麼？老師？去地仙界看一眼故土的風景？還有劃開空間，直入幽冥的能力……這是一個渡劫期都沒有的人該有的實力嗎？！
這分明是一位上界的大能啊！
位於陽世之外，溝通三千世界的幽冥地府中河流潺潺不斷，無數亡靈步入自己的輪回之路。一般小世界的孱弱靈魂不會來到這裡，唯有生於洪荒，源於洪荒的靈魂才會抵達這裡，要是有幸被牽引入此地，那一定是某一世來自上界。
沒有瑞氣，沒有祥雲，李微的出現並不引人矚目，至少附近的鬼差都沒有發覺他身上有什麼問題，頂多在心裡嘀咕又是哪個宗門的弟子跑進地府了。
他連自己在哪裡都沒有看，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三途川上的無數亡靈。
“師兄不在，應該是魂飛魄散了……”
亡靈裡沒有楚東。
李微咬了咬牙，這麼多世的輪回中，楚東已經不是第一次魂飛魄散了，對方每次試圖修煉都會遇到重重阻礙，三災九難不斷，難以壽終正寢。他不是沒想過讓楚東放棄修煉，可是看著對方向道的眼神，以及無數次死在道途中也不曾後悔的身影，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那是……太一殘留下來的，對“道”最純粹的熱衷與向往啊！
他如何舍得抹去。
他能做的就是找一個偏僻的小世界，封鎖起來，提前幾百年布局，讓太一的真靈轉世到一個可以安心修煉的地方。
哪怕人世短暫，道途渺茫，他也在楚東身上看到了太一昔日的風采。
你不悔。
我再難過也會幫你。
李微的腳步匆忙，穿過三途川，直奔輪回池的所在地。
自祖巫後土以身化輪回，冥河老祖助她成道後，洪荒就有了六道輪回，死去的亡靈有了一個可以轉世投胎的去處。這一行為極大的化解了眾生殘留的因果業力，為一等一的大功德，後土也因此在地府成為了僅次於聖人的存在。
六道輪回分彆為阿修羅道、天人道、人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前者為“善三道”，有成仙成佛的機緣，後者為“惡三道”，是業力纏身的人才會進入的地方。
李微不可能讓楚東進惡三道，也相信地府的主人不會這麼做。但是楚東魂飛魄散，隻剩下一縷殘存的真靈，他必須儘快找到真靈，防止真靈融合了其他無知無覺的靈魂，順著輪回池轉世到天道監控嚴密的世界。
李微踏過三途川，無視了重重阻礙，認識他的牛頭馬麵都識趣地讓開了路。
能不識趣嗎？
上一個攔住青衣少年，嗬斥對方阻礙地府輪回，來世要下地獄道的鬼差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得到了上頭的暗示後，沒有一個鬼差敢在人道輪回池前攔住一名“青衣少年”。
後麵是排隊等著輪回的漫長隊伍，可惜人道的輪回池已經被青衣少年霸占了，他的手臂在輪回池裡撈來撈去，把珍貴的池水都弄得濺了出來。
所有負責輪回的鬼差眼觀鼻，鼻觀心，自發休息片刻，讓這些亡靈等一會兒。
不想等？
善三道的輪回池沒你們的位置了，自己去跳惡三道的輪回池吧。
那邊人多，而且速度快。
“人呢——”
李微滿臉不解，黑色的池水並不汙穢，是可以孕養靈魂、洗刷業力的寶物。要不然他也不會把自己精心保護的真靈放入這裡，用轉世輪回的方法抹去業力。
這麼多年來，這種方法有所成效，即使速度慢，也有希望徹底洗刷掉業力。
最重要的是一直沒出過問題。
找不到……
李微的瞳孔縮緊，整個人就差趴在旁邊了，把輪回池翻了個底朝天。他試圖觸碰到真靈的手指，卻怎麼也找不到那熟悉而溫暖的感覺，不由臉色大變。
“輪回池裡沒有，楚東的真靈去哪裡了？”
理智被他拋之腦後，忍不住焦躁起來。
隨即。
他想到了敢在楚東的身體裡摻雜幽冥之力，令楚東多出一道水靈根阻礙修煉的家夥。哪怕水靈根的存在使楚東的修煉速度放慢，晚一步遭到劫難，可是他半點也不會感謝對方，因為那絕對不是為了幫助楚東。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乾的！給本尊滾出來，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