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默然,她自己還是知道自己的一點兒情況的。入了秋之後,渾身就跟冰坨坨似的,夏天抱起來的確解暑,可天氣涼了之後誰願意抱個冰塊啊?卻沒想到楚寔什麼都為她做了。
盆裡的熱氣熏得她的眼睛有些難受,隱隱地泛出了水花。
芊眠則輕輕替季泠理著頭發,抹上香膏,一邊做事兒一邊道:“聽水晶說,少夫人先才遇到成康縣主了?”
季泠“唔”了一聲。
“少夫人以為如何?”芊眠又問。
“平生僅見之美人呢,像一團火焰似的。”季泠道。
“可不是麼,那成康縣主年方十六,定西侯一直舍不得她出嫁,留到了現在都沒定親,可求親的人卻把他家的門檻都踏破了。”芊眠道。
“那樣的女子什麼都是最好的自然許多人想求娶。”季泠道。最好的家世,最好的容貌,看性情也是極大方雍容的,是挑不出缺點的人。
“也不知成康縣主最後會選個什麼樣的夫婿。”芊眠道。
季泠想也沒想就道:“自然是最好的。”
“那少夫人覺得這天下最好的夫婿是誰?”芊眠又問。
在季泠的心裡答案自然非楚寔莫屬。然而她也發現了,芊眠是故意這樣問的,她側過頭去看向芊眠。
芊眠也不再拐彎抹角了,“少夫人昏睡這些日子,成康縣主可是來了咱們府裡許多次,簡直就是如入無人之境一般。”
季泠將身子往水中沉了沉,如果說到這兒她都不明白芊眠的意思那就是裝傻了。
芊眠也不再說話,就等著季泠自己想明白。
季泠側頭看向窗外,因為是淨室隻有一扇小窗,而且一直都是閉起來的,並看不見天,這讓她不禁想起楚府的那間淨室來,也不知後來翻修得如何了,也不知翻修之後可有一個月洞形大窗戶,卷著碧竹簾,外麵種青竹,沐浴的時候可以半卷簾子,讓清風吹進來。
隻是也許她看不見了。
過了良久,季泠微微歎息一聲,沒回頭,“芊眠,以後成康縣主再到府中,你要對她格外敬重,順便告訴水晶和核桃,要比對我更敬重才行。”
芊眠鼻頭一酸,“少夫人,你說什麼呢?”
其實這一天的到來季泠早有準備了。今日看到成康縣主就更放心了,將來有這樣的人嫁給楚寔,幫助他,陪伴她,正是季泠最期盼的。他的前半生被她誤了,隻希望後半生能夠順遂,萬事如意。
雖然楚寔沒說過,可季泠隱約能察覺到他是誌在天下的人,要救黎民於倒懸,定西侯能幫他,成康也可以。
季泠反手拍了拍芊眠擱在她肩頭的手背,“傻芊眠,就我這身子早晚會有這樣一天的。如果表哥想娶成康縣主,我絕不會成為他的障礙,我隻會幫他去爭取。”哪怕是死,季泠也無所畏懼。
隻是按製,自己若死了,楚寔還得為自己守一年,也不知道耽誤不耽誤他,所以季泠連死都不能自己做決定。雖然有些詞不達意,可季泠覺得大約這就是“視為知己者死”吧,有楚寔這樣待她,她以死相報也甘願的。
“你才傻呢。”芊眠哭道。
“你還是好好兒想想你自己的事兒吧,你現在還沒下定決心嫁給誰麼?若是我還在,還能幫幫你。”季泠道,轉身取笑芊眠,“桂歡也太不努力了,到現在都還沒贏得咱們芊眠姑娘的心。”
芊眠擦了擦眼淚,“少夫人說什麼呀?我呀這是不想太早成親,如今伺候少夫人,日子再舒坦不過,若是嫁了人,伺候那臭男人如何有現在的日子好過?”
季泠噗嗤笑出聲,“我要告訴大公子去。”芊眠這是把男人都說成臭的呢。
芊眠不依地道:“少夫人就是去告訴大公子奴婢也不怕,難道他沒有弄得少夫人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家裡的藥膏一個月的用量都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用量了。”
季泠發現芊眠簡直葷素不忌,跟她逗趣,最後卻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兩人笑了一陣子,其實都有些勉強的意思,不過都是為了回避剛才那沉重的問題而已。
“笑什麼呢?”楚寔的聲音在淨室門口響起。
芊眠看向季泠,季泠是又羞又急,低呼道:“快伺候我起來。”
芊眠一邊拿大巾帕包住季泠,一邊道:“少夫人,明早怕是又要用藥膏了吧?”
季泠忍不住啐了芊眠一口。
楚寔從屏風後轉身進來時,好在季泠已經被帕子包裹住了,有些羞惱地喊了聲“表哥”。大概是太熟了,現在楚寔進淨室居然都不提前說了。
楚寔伸手將季泠從浴盆裡抱出來,轉頭吩咐芊眠,“快拿帕子來替少夫人絞乾頭發,她受不得涼。”
其實不用吩咐,芊眠也知道的。
季泠偏頭擱在楚寔肩頭,“表哥,你所咱們府裡淨室翻新好了麼?”
“來信說翻修好了。”楚寔道。
“有大窗戶麼?窗外有竹麼?”季泠問。
“什麼都有。”楚寔頷首。
“那就太好了,我就想有那麼一間淨室。”季泠道。
換好室內穿的衣裳,絞乾了頭發,用過晚飯,季泠和楚寔就窩在窗下的榻上。之所以用“窩”字呢,是因為楚寔不肯放開季泠,季泠隻好蜷縮在他的身體和榻的扶欄之間築成的窩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拿起小幾上夜光杯盛的葡萄酒喝。
說是行氣血的,對季泠的寒症有好處,所以楚寔每晚睡前都會逼著她喝一杯,漸漸的季泠也就喜歡上了。
啜一口,然後倒在楚寔懷裡迷瞪一會兒,再啜一口,這日子過得神仙也不換。
而楚寔呢,似乎在琢磨前頭衙門的事兒,或者西寧、蘭州的軍情吧,季泠也猜不到,也沒得管,她就那麼安靜地陪著,不擾他。
可是季泠酒量不好,喝一點兒就上臉,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這會兒倒是粉央央的似盛放的桃花。
楚寔用手背蓋住季泠再次拿起的夜光杯,“彆再喝了,你才剛醒過來,腸胃受不住。”
季泠嘟囔道:“才喝了兩口。”
“才兩口嗎?讓我嘗嘗你的酒味兒,我就知道你有沒有撒謊了。”楚寔俯下0身子含住季泠的唇瓣,也嘟囔道:“這一口說的好像喝了十幾口了。”
季泠吃吃地笑了起來,連聲叫冤枉。
“乖,把嘴巴張開,讓我仔細嘗嘗,看有沒有冤枉你。”楚寔低聲哄著。
此夜自不必說,其中的風花雪月、春綿秋纏,說不儘的風流,道不儘的繾綣,落芳流紅,鸞舞龍翔,蝶戲花枝粉,蜂沾蕊中蜜,真真叫人羞紅了臉。
有情人隻恨夜太短,季泠倒是覺得夜太長。或許是許久沒親近了,楚寔纏人得厲害,磨人得也厲害。
偶爾,季泠會得以一絲喘息的功夫,抬頭望著帳頂,不能自抑地去想,將來楚寔也會這樣對彆人的對麼?他的汗水也會滴到彆人的胸口的,他的唇也會造訪彆的臉龐。
說不難過自然是假的,季泠唯一能做的,就是掙紮出最後一絲力氣,用力地回抱住楚寔,希望自己在他的一生裡也能留下點兒痕跡,讓他偶爾會想起自己。
疼的時候,季泠也會去咬楚寔的肩膀,他低笑道:“你睡覺的時候難道磨牙了?”這是說她牙齒尖呢。
早起,楚寔問道:“你想去華清池那邊泡溫泉麼?”
季泠有些慵懶地用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嗯。”如果成康縣主常來,她避了開去也很好。
楚寔伸手拉過被單替季泠把膝蓋遮住,知道她一點兒冷也受不得,這夏日裡就早晨最涼快。“那好,讓芊眠先過去把那邊的莊子整理一下,你過兩日再過去。我替你請的大夫,最遲這兩、三日也會到了,阿泠到時候你的病就有治了。”
季泠原是瞌睡得不行,聽楚寔這般一說卻重新睜大了眼睛,“大夫?”
季泠有些不信,她這些年看過的大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誰都沒有法子。吃過的藥都能堆成山了,也都沒效果。她自己還折騰了不少藥膳,也是無事於補,所以她不信是很自然的事兒。
楚寔揉了揉季泠的臉頰,“再睡會兒吧,知道你現在不信,到時候就知道了。”
聽楚寔說得這麼有自信,季泠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表哥,真的會有效麼?”
“自然。”楚寔道。
季泠半撐起身體拉住楚寔的手,期盼地看著楚寔,“表哥,那我的身子要是能好,是不是也能生孩子?”
這真是由不得季泠不來精神,她本早已任命,可若是能治好的話,若是能有個孩子……季泠向往得厲害,可又突然想起楚寔開她玩笑的話,人心不足蛇吞象。
楚寔還沒回答,季泠便又急急地道:“我知道是我太貪心了,其實隻要每年能不睡那麼久,我就滿足了。”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滿足了,季泠還扯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