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笑了笑,“向姑娘也不容易。”先才向夫人去如廁時,向喬趁機跟季泠說了,她嫡母要把她嫁給五十歲的糟老頭子的話。
芊眠道:“什麼呀,就夫人心善才相信她。這種故事,我也能編一大串,你可千萬彆心軟。”
“我就是心軟也沒辦法呀,表哥的事兒我又管不著。”季泠道。這話脫口而出之後,季泠才恍然,的確是這樣的,楚寔不管是什麼事兒,都從來沒有她置喙的餘地的。
雖然季泠從沒想過要去管楚寔的事兒,可意識到這個現實時,要笑出來就有些勉強了。
晚上月亮又大又圓,像一個香香甜甜的月餅,用冰做的。五月裡這樣的月色就意味著明日便是季泠的生辰了。
季泠托著下巴望著月亮,心想日子過得可真快啊,去年的這個時候,有楚寔陪著她,晚上他們還啟程去了塞外,一切都是那麼好,那麼快活。
而現在形單影隻的,難免就有些寂寞難受了。
其實如果沒有去年的事兒,季泠也不會把自己的生辰當回事的。還記得小時候,每年生辰,也就是娘親會給她煮一隻白水蛋,吃得可香了。那時候就想,每年若都能吃上一隻白水蛋就滿足了。
現如今什麼都有了,卻是那麼的貪心,難怪楚寔笑話她呢。
季泠甩了甩頭,雙手合十對著月亮跪著道:“月亮啊,月亮,如果你有靈的話,請一定保佑表哥平安順遂。”說完,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才作罷。
次日醒來,季泠洗漱完畢坐在西廳裡等著早飯上桌,可桌上卻空蕩蕩的隻擺著碗筷。
這是從沒有過的事兒,季泠也沒不覺得是下人懈怠,她轉頭看向芊眠,“這是怎麼啦?”
芊眠抿嘴笑了笑,拍了拍手,一個四十來歲的挽著光潔發髻的青衣婦人走了進來,手裡端著個托盤,托盤裡盛著一碗粥。
季泠看看那婦人,又看看芊眠,不解何意。
那婦人笑道:“回夫人,小婦人是東陽大街淺水胡同裡賣粥的,都叫我粥嬸,咱家三代都是賣粥的,在西安府也算是有點兒小名氣,還請夫人嘗嘗。”
白米粥的溫度剛剛好,又黏又糯,還帶著一絲荷葉的清香,卻不見荷葉蹤影。
“這荷葉粥是我家那口子大清早天沒亮起來去荷塘裡現摘的,熬粥時用來當鍋蓋,既能讓粥帶上清香,又不會有荷葉的澀味兒。”粥嬸毫不猶豫就把自己粥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
荷葉粥之後,是一盤水晶蝦餅。端上來的是東陽大街福滿樓的大廚,今年已經五十有六了。不過因為是男子,所以隻走到屏風後就停下了,由芊眠幫他端到了季泠跟前。
“回夫人,咱們福滿樓裡這道水晶蝦餅乃是招牌菜,白如凝脂,溫如軟玉,入口鬆而脆,其實也沒什麼多大的秘密,隻是選料時必須得是白蝦,若是青蝦做出來顏色就不好看了。再有剁碎時,一定是七分蝦三分豬板油一起剁,用溫油炸。”大廚也是毫不隱瞞就把秘密給說了出來。
第三個端上來的是“燴三丁”,鬥門街萬家樓的招牌菜,用火腿、海參、雞丁燴製。秘密在於用的芡粉不是普通的粉,而是藕粉加茯苓粉勾出來的,薄而不澥。
再往後還有一個太乙宮前擺攤賣棗泥方譜的小攤販,姓郭。他的棗泥倒也沒什麼特彆的,隻是用的一種緊皮棗,肉厚香甜,做成棗泥餡兒絕不加糖,蒸出來是天然的棗香。很是誘人。
但這也不是其精華處,那精華乃是方譜的模子。棗泥方譜就是用木頭模子刻出來蒸的。郭家這棗泥方譜用的是一套二十四快的《三國誌》木刻模子,線條很是雅致,神情刻畫得栩栩如生。
乃是郭家的祖上有能人刻的,一共三套,已經壞了一套,郭家自己用了一套,另一套今日則擺在了季泠的麵前。
之後還有好幾道糕點一一端了上來,掌廚的全都將自己最秘密的地方說了出來,毫不掩飾。
一頓飯用下來,季泠的心潮完全靜不下來,她知道這都是楚寔安排的,隻有他才有這份能耐,才會為她儘這份心。即使他有事不在,也是時時刻刻惦記著她的。
這一天從早飯到午飯再到晚飯,出現在莊子上的廚子一共二十一人,正好是季泠的壽數。從小販到大廚都有,季泠嘗過他們所有人的手藝,確實是有獨到之處,交給了她一些她以前從不知道的廚藝秘訣。其價值對喜歡廚藝的人來說,可說是價值連城。
最難得的是,這些人楚寔都是怎麼把他們找出來的,又是怎麼請到的。季泠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畏懼官威,這是彆人養家糊口的秘密,等閒叫人拿出來跟你拚命都可能。
晚上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季泠格外的想念楚寔,很想當麵問問他,他是怎麼做到的。可又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現,她看到他,能依偎在他懷裡,那才是世上最美味的。
她想跟他說,為了他她也願意做任何事。
“在看什麼?”一個聲音出現在季泠耳邊,她以為是自己幻覺了,聽岔了,然後身後的人又問,“發什麼呆?”
季泠猛地回過頭,那個站在她身後,嘴角噙著笑正看著她的人不是楚寔又是誰。
季泠歡呼一聲,撲進了楚寔的懷裡,“你怎麼回來了,表哥?出門時,不是說這次的事兒有些棘手,要費些時日麼,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楚寔低頭親了親季泠的臉頰,“知道你盼著我,所以特地趕回來的。”
季泠不敢置信地望著楚寔。
“不過明早就得離開。”楚寔有些歉意地道。
季泠點點頭,眼圈不爭氣地又紅了,“表哥,你不必如此的。”
“是不必如此,可我怎麼舍得我家阿泠一個人孤零零的過生辰?”楚寔伸手抱了抱季泠,往上掂了掂,“不錯,好似重了點兒。”
季泠笑了出來,“表哥,我又不是小孩子。”
楚寔沒搭這茬兒,轉而道:“前幾日向家的人來了?”
“表哥怎麼知道?”季泠問。
“她們來做什麼?”楚寔伸手撚了撚季泠的耳垂。
季泠有些癢,也不知楚寔怎麼回事,如今越來越喜歡動手動腳,不是撚她的耳垂,就是揉她的頭發,掐她的臉。“表哥猜她們來做什麼?”
楚寔不答,反而道:“不管她們來做什麼,你都不必搭理,以後再遇到,稱病不見就是。”
季泠偏頭笑道:“哦,原來以後還會遇到啊?”看來楚寔也是知道的向家的意思的。
“誒,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促狹了。”楚寔笑道,將季泠擁入懷中親了親,“這幾日想我了麼?”
自然是想了的,念茲在茲,無日或忘。
不過季泠害羞,不肯正麵回答楚寔的問題,隻好轉移話題。 “也不知怎麼想的,好歹是縣令家的姑娘,為何一心要給人做妾?”
楚寔放開季泠,鬆了鬆領口這是要換衣裳的意思,季泠便跟著他轉進了屏風後,去衣櫥裡給楚寔拿了套衣裳。
寶藍地團花蓮桃紋袍子,亮藍、銀藍、墨藍三重襴邊,越發襯得楚寔清雋俊美,麵如冠玉來,一身氣勢挺拔軒郎,灼然玉舉。哪怕是日日見著,也都會覺得看不夠。
“發什麼呆?”楚寔敲了敲季泠的頭。
季泠的臉微微泛紅,覺得自己同楚寔成親都這麼多年了,還犯花癡很有些丟臉。
“表哥,要不你給我擬個單子吧,看看有哪些人上門我是不必搭理的。”季泠又開始轉移話題。
楚寔的鼻子用力地嗅了嗅,“這陳年老醋至少也得十年份的才能這麼酸吧?”
季泠又被楚寔給逗笑了,“也不知道怎麼的,感覺表哥年紀越大,好像越受歡迎了。”
楚寔將季泠拉過來箍在懷裡,“誰年紀大了?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季泠連連求饒,“沒有,沒有。”
兩人玩笑了一陣,楚寔讓芊眠給季泠拿了件披風,“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楚寔帶季泠去的地方是前朝的曲江池,不過曆經戰亂後,渠道乾涸,如今隻剩下了狹窄的水麵,不複當年勝景,若是不和以前比較,也還算得上是西安東南邊一處開闊水麵。
楚寔扶著季泠的手,帶她登上了岸邊早就準備好的畫舫,艙內的竹簾卷了起來,簾前置一矮桌,桌上備有酒菜。
夏日裡天色黑得玩,季泠和楚寔坐在船艙裡時,天才剛黑下來,還沒黑透。曲江池上來來往往有不少畫舫,有些特殊的畫舫在船頭會掛著紅燈籠,上麵有各色標記。熟悉的人一看燈籠就知道是哪家樓子的畫舫。隻需要打個呼哨,那些畫舫就會靠近。
季泠為楚寔斟了一杯酒,聽著窗外時不時傳來的絲竹聲,沒料到曲江池到了晚上就成了笙歌曼舞之地,不過晚風習習,還挺舒服的。
有畫舫經過他們的畫舫,對麵的舷窗內居然投過來一個手絹,之所以用個,那是因為手絹打開來裡麵包著一個李子,季泠順手拿起那李子去扔楚寔,被楚寔笑著躲了過去。
“她明我暗,從她那個角度可看不到我。這些人做生意,都是隻要見著個男人就扔的,可不怪我。”楚寔裝作害怕地解釋道。
季泠側頭看向窗外,隱隱可以望到對麵舷窗裡那些女子的舉動,臊得人臉紅,可當季泠再回頭看向楚寔時,卻又不知哪裡來了勇氣,輕輕地跪挪到楚寔身邊。端起桌上的酒杯,“表哥,我敬你一杯。”
話雖如此,不見季泠將酒杯遞給楚寔,她卻自己仰頭將酒都含在了嘴裡,然後再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向楚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