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陷入沉默時,小皇帝適當地□□了一聲,苗冠玉趕緊走回了小皇帝身邊,看著她粉嘟嘟的兒子,心裡對自己說,唯有他才是她下半輩子唯一的依靠。她不能允許任何人威脅到她兒子的皇位。楚寔也不行。
不管楚寔是忠是奸,是不是司馬仲達,可隻要他是一個威脅,那麼就必須除掉他。
苗冠玉在看著她兒子的臉時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可是殺人也得找理由,並不能隨隨便便就殺掉於社稷有功的大臣,尤其是在他還沒有露出反意的時候。
不過很快這個機會就出現在了苗冠玉的眼前。
義教的餘孽還沒徹底剿滅,韃靼那邊卻又再次南下。楚寔臨危受命,領軍北上,不過半道卻被一道金牌召回。
半天功夫,接連來了三道金牌。
楚寔把玩了一下那幾麵金牌,嘴角噙著笑。
“太傅你還笑呢?這故事我都聽過,當年宋高宗十二道金牌召回嶽將軍,可是為了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他的頭。”劉開道一個不識字的粗人都聽說過這個故事。
楚寔將金牌放到一邊,“哦,你是覺得太後這是要把我召回去殺了?”
劉開道摸了摸腦袋,“這個,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明白,為什麼苗太後先是讓楚寔領軍出征,如今又半道想把他召回去。
戴文斌適時地道:“劉將軍是爽利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太後如今突然召太傅回去,定然是因為有人在她耳邊進了讒言,說太傅手上握著兵權,肯定要反,所以急著把太傅召回去。”
遇到這種情況,回去隻怕就要落入榖中,一個不小心就要因此喪命。所以楚寔一定會考慮要不要抗旨不尊。
可如此一來,抗旨也是死罪,那他的罪名就不是“莫須有”了。
而楚寔若是不抗旨,那回去也得被坑,一個被拔掉了牙齒的老虎,就再沒人怕他了。這是兩難的選擇。
劉開道一拍腦門兒道:“我算是明白了,乖乖,這太後娘娘心思可夠繞的。”
主意是不是苗太後出的那樣另說,畢竟如今皇帝年幼,誰弄死了楚寔,誰就能掌握朝廷大全,苗太後再厲害,那也是深宮婦人,治理天下還是得靠著一幫文武百官。所以很多人都在盯著楚寔的位置,想取而代之。
“那太傅應該怎麼辦啊?這回去也是死,不會去也是死。”劉開道問。
戴文斌笑了笑,“劉將軍你也多讀讀書吧,你既然聽過宋高宗的故事,那可曾聽說過宋□□的故事?”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楚寔手下的軍隊嘩變,逼著他要黃袍加身,否則就不去打韃靼。楚寔被逼著在西安登基,改西安為長安,國號秦。
而苗太後也不甘示弱,派兵圍住了楚府,所有人格殺勿論。
可惜蘇夫人和章夫人等人都不在楚府,都去郊外的莊子上泡池子去了,而大老爺和二老爺前些年都已經下世,留在楚府的主子,隻有兩人,成康縣主和二夫人季樂。
妻子被殺,楚寔自然是要複仇的。苗太後和小皇帝沒堅持多久,就被迫東狩,最後出海了,下落不明。
其實也不叫下落不明吧,誰也不想擔上弑君的名聲。
天下初定,楚寔和楚宿、楚宥三兄弟終於得空團圓,一同坐在禦花園的堆秀山上。
“皇上,如今外麵有很多人罵得很難聽……”楚宥為難地開口道。前朝還是有很多不肯從逆的忠臣,哪怕殺九族也不怕。
楚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轉頭問楚宥,“那你覺得是被罵好,還是楚家被斬九族好?”
楚宥不說話了,低頭想了會兒,“可如今天下已經初定,正是安定人心的時候,皇上何苦再掀大獄?”
楚寔淡淡地道:“那些所謂的忠臣,看著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時,卻隻會唉聲歎息,祈求有人能解黎民之難,如今有人解救了,他們卻又跳出來謾罵,這些人一點兒實事不會乾,卻總是指手畫腳,死了豈不更好?百姓還能少養些蠹蟲。”
一直沒說話的楚宿抬頭看著楚寔,他發現楚寔現在的看法好像偏激了不少,再也不似以前的衝淡平和。
“大哥。”楚宿道,楚寔稱帝後,這還是他第一次恢複到以前的稱呼。
楚寔轉頭看向楚宿。
“如今後宮空虛,太後一直很擔心你......”
聽到這話,楚宥也關心地看向楚寔,一個皇帝,後宮卻隻有一名妃嬪,連一個孩子都沒有,任何人都會擔心。可偏偏楚寔自登基以來,卻遲遲沒說要選秀的事。當然這可以說是不願擾民,但看中誰納進宮來也總是可以的。
偏偏楚寔卻一直沒點頭。
楚寔又喝了一口酒,神情依然淡漠,“擔心我做什麼?你們倆倒是可以努力多生點兒孩子。”他轉首看著楚宿,“二弟妹也走了一年了,母後送來的那些畫卷,我已經讓人轉送到你府上去了,你看著挑一個吧儘快成親。”
本來這頓酒是他們來勸楚寔納妃的,結果最後卻成了楚宿得儘快成親。
出宮時,楚宥忍不住對楚宿嘀咕道:“二哥,你說大哥還不是這些年打仗的時候傷著根兒了吧?”
楚宿瞪了楚宥一眼。
“不然真叫人想不通啊。他這還正值壯年呢,就算對女色沒興趣,難道兒子也不生啦?”楚宥問。
楚宿不語。
楚宥又自問自答道:“大哥該不會是還放不下去了的成康縣主吧?”
楚宿看了眼楚宥,沒答話。心想這真得虧楚寔做了皇帝,能罩著這位三弟。要換在前朝,楚宥這沒眼力勁兒的估計早就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楚宿和楚宥雖然走了,可楚寔依舊坐在堆秀山上靜靜地望著外麵。其實禁宮太大,坐在這裡什麼也望不見,放眼望去依舊是禦花園,然而那個人的臉卻好像浮現在了天邊。
送她走的那天,她一直回頭,帶著淚,就那麼眼巴巴地看著他。他知道她在等他叫住她,可他沒有。
那時候他以為狠一狠心就過去了,他所能做的就是今早去接她,那才是對所有人都最好的選擇。
楚寔仰頭喝了口酒。他不相信采薇的話,季泠怎麼可能是自己走的?
可如果他不相信的話,那季泠就是落入了歹人的手裡。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至今依舊生死未卜,他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結果,隻要一想到她可能遇到的事情,他就不願意去想,一點點都不敢放縱自己去想。
楚寔低頭捂住自己的臉。
月亮從升到樹梢漸漸地偏低,秋天的夜風開始刀子似地刮人,餘德海被刮得臉皮都去了一層,凍腳卻又不敢跺腳,生怕弄出聲響來。小太監在身邊期盼又鼓勵地看著餘德海,他這個總管太監卻頂著一張凍僵的臉,紋絲不動。
到最後蘇太後宮中的總管太監廖文峻來了,就和餘德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停地拿下巴尖兒打架,但誰也不肯上前一步。
因為前車之鑒就在不遠處。餘德海之前的上一任大內總管宮正和就因為多嘴了那麼一句,被打斷了腿送出了宮,這會兒估計正等著咽氣兒呢。
最終廖文峻沒有餘德海生得那般瓷實,他壓低了聲音貼在餘德海耳邊道:“餘總管,這樣下去會熬壞皇上龍體的,你不關心,太後可關心著呢,你就不怕明日太後娘娘怪罪下來麼?”
這兩母子可沒一個是心軟之輩。餘德海的處境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哆嗦著嗓子,顫抖著肩膀道:“皇上,夜深了。太後娘娘關心你的龍體這會兒也沒歇下呢。”
廖文峻暗中給餘德海鼓了鼓掌,有這份兒機靈勁兒早乾嘛去了?
餘德海心裡還是得感謝廖文峻,他要是不來,自己還真不敢上去說話。如今倚仗地就是皇帝是個孝子。
楚寔聞言先是沒有任何動靜兒,可越是沒有動靜兒,餘德海就嚇得越厲害。他以前還不是總管太監的時候就已經跟在楚寔身邊伺候了,最是知道這主兒,他越不說話,下手就越狠。
“咚”地一聲餘德海就跪下了,跪下的響動恨不能把石頭戳個洞出來,表示他的懺悔。
楚寔抹了一把臉,緩緩起身。
餘德海低著頭萬萬不敢往上抬,所以看見在楚寔先才做的地方,那地上有一點小小的水漬,還沒來得及乾去。
餘德海揉了揉眼睛,怕自己看錯了,那水漬正隨著秋風淡去,餘德海回頭望了望楚寔的背影,飛速地伸出手指去抹了抹那水漬然後放入嘴裡。
是鹹的。
餘德海下山的時候腳都在哆嗦,剛才還冷得不得了,現在卻是一身冷汗,慶幸自己暫時抱住了小命。他至今也沒摸準過皇帝的脈搏,當然誰也不敢說摸準了,可以說是喜怒不形於色,但也可以說是喜怒無常。不過今夜,餘德海感覺自己知道了點兒什麼。
皇帝有段傷心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