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間裡坐下後,季泠不由側頭去打量楚寔。在她那些紛繁反複的夢裡,傅三可曾是楚寔的妻子呢。
隻是她嫁給楚寔後卻沒活多長,現如今成為崔夫人,卻一直好好兒的。季泠的思緒漸漸發散了開來,總不能是楚寔克妻吧?想到這兒,季泠隻覺得荒誕,她自己不是好好的麼?
季泠回過神的時候,傅三已經在雅間內重新跪下了。
“傅氏,崔曉屢次誹謗新政,罪不容恕。不過太後念在楚傅兩家往日的情分上,免了崔家婦孺之罪。國法不容褻瀆,你求朕也無用。”楚寔道。
傅三還待再磕頭,就被北原架了起來,“崔夫人,請吧。”
隻是這話音才落,窗戶上卻突然有利箭穿破窗戶紙的聲音,有一支箭險險地從季泠鼻尖擦過,若非楚寔一把捉住她往後一拉,季泠小命可能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緊接著就有人持劍闖了進來。
這些人都是想著光複前朝的人,好容易等到楚寔出宮,被傅三一口叫破了身份,他們哪裡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也顧不得組織周全,就殺了過來。
“兄弟們,殺了狗皇帝,給太後和皇上報仇。”有人持劍吼著。
雖然楚寔早料到宮外不太平,所以帶的侍衛全是親衛裡最精銳之人,但此間狹小,難免有所誤傷。
那些人不要命一般瘋狂地攻向楚寔和季泠,楚寔一直將季泠護在身後和牆壁之間,難免就成了靶子。
眼見著北原一個沒擋住,當先持劍吼叫那人一劍就朝楚寔刺了過來,那一瞬間季泠想推開身前的楚寔的,可他卻定定地站在原處,所有事情其實都直發生在刹那,若他躲開了,那劍必然會刺中季泠。
季泠的尖叫聲堵在了她的嗓子眼裡叫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楚寔即將血濺當場。
誰知被嚇得癱倒在地上的傅三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和速度,一下子就朝楚寔撲了過來,為他擋住了那一劍。
隻聽得“撲簌”的長劍入體的鈍聲,楚寔伸手接住了朝他倒下來的傅三。
“皇上,求你放過崔曉吧。”這是傅三說的最後一句話。
雖然這看起來好似傅三用命換了崔曉一命,可季泠看得清清楚楚,在刺客的劍刺向楚寔的那一瞬,傅三眼裡的驚恐,她是在替楚寔驚恐。
半夜裡,季泠發起了燒,又開始做噩夢,先是夢見傅三嫁給楚寔,十裡紅妝,夫妻恩愛,後又夢見傅三為楚寔擋的那一劍。
迷迷糊糊間,有人握著她的手,不停地為她用冰涼的帕子敷額頭和擦手腳,到了下半夜,季泠的燒總算退了下去。她睜開眼睛,就看見了楚寔擔憂的眼睛。
“表哥。”季泠出聲時,才發現她的嗓子啞得厲害,一說話就咳嗽。
楚寔將季泠扶起來,摸了摸她的額頭,“燒可算是退了。”
長歌端了藥進來,很自然地遞到楚寔手裡,楚寔舀了一勺藥放在嘴邊吹了吹,喂到季泠的唇邊。
季泠沒張嘴,她看著楚寔隻覺得陌生,陌生到她忍不住開口道:“表哥以前都沒喂過我吃藥。”她的語氣並不是那種受寵若驚的語氣,而是打著打量。
“以後都喂你行不行?”楚寔哄道。
季泠沒接話,轉而道:“表哥,我是怎麼了?”
“你是嚇著了,喝了安神湯,過兩日就沒事兒了。”楚寔道。
季泠抬手摸到自己胸口,皺起眉頭道:“可是我胸口為什麼這麼疼,表哥?”
楚寔愣了愣,然後將藥碗轉身遞給長歌,“是傷著了麼?我替你看看。”
中衣下雪白的胸脯上,一絲傷痕也沒有,也沒有類似撞傷的紅印。楚寔往後推了推,替季泠合攏衣襟,“應當也是嚇著了,所以覺得心悸才疼。”
季泠斷斷續續地發著低燒,等她徹底好起來,秋風已經卷著黃葉在呼喚嚴冬的到來。
今冬的雪來得特彆早,早到沒人預料到,天空就灑下了雪點子。
季泠已經很多年沒看到過雪了,她興奮地將手伸出窗外去接。長歌趕緊勸道:“娘娘,可仔細涼著,這病才剛見好呢。”
季泠卻是沒聽長歌的,她索性大毛衣裳都沒披就出了屋子,張開雙臂去接院子裡的雪渣子,“哎,怎麼才這麼點兒雪渣子,要是鵝毛片片就好了。”
長歌嚇得抓了狐裘跟著季泠跑了出來,忙不迭地往她身上裹,“娘娘,可愛惜著自己一點兒吧。皇上為了你的病,把太醫院那些老頭子弄得聽見個聲兒就嚇得發抖了。”
季泠被長歌的話給逗得“噗嗤”一笑,卻也沒攔著她給自己披狐裘。“我好多年都沒見過雪了呢。”
“娘娘又哄我們呢,這京城年年都下雪的,娘娘怎麼會沒見過。”采薇在旁邊插嘴道。
季泠被采薇的話給弄得一愣,她這才意識到,“咦,今年我怎麼沒睡過去啊?”
用午膳的時候楚寔回來,季泠問他道:“表哥,我的寒症什麼時候好的呀?”
“什麼寒症?”楚寔被問得一愣。
“就是每年冬天我不是都要睡過去嗎?幾個月幾個月的睡。”季泠道,若非那般,她也不會沒有孩子。
楚寔的手探到季泠的額頭,“沒發熱了呀。”
季泠噘噘嘴,“表哥,我跟你認真的呢。”
“既是認真,那你為何還說胡話?哪有人幾個月幾個月的睡覺的,你當自己是蛇還是熊啊?”楚寔笑問。
“我沒有嗎?”季泠不信地追問。
“我叫周宜徇來。”楚寔道。
季泠著急地抓住楚寔的手臂,“表哥,我真的記得清清楚楚的呀,我每到冬天就會沉睡,而且越睡越久,後來一年要睡八、九個月呢,眼看著不行,你還費儘心思給我找了個韓大夫……”
一說起韓大夫,季泠的腦海裡就開始閃現一圈火把,在那火把中央,躺著個人,她看到自己跑過去……
季泠緩緩地鬆開了楚寔的手,神情複雜地望著他。
“嗯,然後呢?”楚寔好似聽故事一般,聽到一半在催促季泠繼續說。
可季泠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沉默良久後,才艱難地道:“所以那也是我做夢夢到的?”
楚寔“孺子可教也”地摸了摸季泠的腦袋,“看來周宜徇的藥還是有點兒效的,你可總算分得清是做夢還是真實了。”
季泠覺得楚寔是過譽了,她實則還是分不清,可她見他那般高興,卻又舍不得說出打擊他的話。一個皇帝對自己能做到這種地步,季泠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當然會覺得很暖和。
比如說,她依舊不習慣楚寔的碰觸,儘管夜晚他們同睡在一張床上,楚寔也沒動過她。有時候季泠很想勸勸他,要不要去繁纓的宮中,可每次才起了個頭,就會被楚寔給瞪回去。
說起繁纓,如今季泠已經大好,每旬總有兩日要去蘇太後宮中問安。倒不是她想去得不
頻繁,而是蘇太後體貼她身體不好,讓她每月逢五和十再去。她去得勤一點兒,蘇太後就會表現出被打擾的困擾,季泠也就漸漸地沒敢去表孝心了。
繁纓如今身為楚寔唯一的嬪妃,雖然位分不高,但逢五和十的時候也去慈寧宮,因此季泠和她總會碰上。
繁纓依舊如以前一般,對季泠恭敬有禮,她如今信了佛,打扮得很素淨,甚至有些老氣,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暮氣來,看那模樣,剃了頭就能直接做姑子了。
繁纓這幅模樣,也就難怪楚寔不去她宮中了,想到這兒,季泠對來年春天的選秀就十分期盼了。
其實期盼的絕對不止季泠,蘇太後盼著開春選秀,滿朝的大臣也盼著開春選秀,恨不能明天楚寔就能蹦出個兒子來,好讓天下安心。若是楚寔沒有兒子,恐怕天下又會是一番動蕩。
最好是越快有兒子越好,擔心的就是楚寔萬一哪天有個三長兩短,而孩子還年幼,就會舊事重演。他是如何從前朝奪得皇位的,彆人就可能如何對待他的兒子。
這是盼著天下太平的大臣所最不願看到的情形。
不過在開春之前,季泠眼下還有件事兒得對付,那就是冬至大典。
這一日內外命婦都會按品大妝到昭陽宮朝拜皇後,這樣大的陣仗季泠是第一次經曆,自然緊張。以往她出門做個客都要再三鼓起勇氣才能邁出那一步,更不提這冬至大典了。
本朝尚赤,所以皇帝和皇後的吉服都是大紅色,色澤鮮亮純豔,看著倒有一絲重新做新郎和新娘的感覺。
當然比起嫁衣來,皇後的紅色吉服更注重的是端莊雍容,換句話說其實就是沒那麼好看,款式很莊重,也很老氣。曆來很少有人能將皇後吉服穿得好看的,但都很有氣勢就是了。
季泠摔傷頭後如今也養了大半年了,身上、臉上都有了些肉,總算也能撐起這吉服了。
隻是她的肌膚太過雪白,再被這彤色吉服一襯,越發顯得晶瑩剔透,帶著半透明的光豔,端莊雍容有,高貴典雅有,老氣橫秋卻是沒有的,反而有種彆樣的魅力,來自於禍國殃民的美貌和端莊清貴之間的矛盾對比。楚寔見著大狀的季泠,眼睛就沒挪開過。
“不好看嗎?”季泠有些緊張地問楚寔。
“如今方才曉得,這天下沒有難看的衣裳,隻有難看的人。”楚寔走近季泠想為她調整了一下頭上的珠花。
季泠趕緊捂住腦袋道:“彆動,彆動。”
那語氣裡的緊張把楚寔都給驚著了。
“重得不得了,你隨便一動,我感覺我脖子就要扭了。”季泠抱怨道。她梳著朝天髻,頭戴鑲紅寶石九鳳掛珠金步搖,還有金嵌寶牡丹鸞鳥紋掩鬢一對,髻後還有十二支金鳳穿牡丹簪,季泠感覺自己頭發上能插首飾的地兒全都插滿了首飾,微微一晃頭,就覺得脖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