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奇怪。我覺得娘子一點兒也不關心秀才,秀才讀書的時候,你也沒去噓寒問暖,也不問問他渴不渴、餓不餓。”小憐道,“娘子再這樣下去,秀才遲早要被人搶去的。枉費秀才對你那麼好,連彆人說你一句都不行。”
季泠總算是猜到為何今早小憐要跑了,而楚寔又說她什麼了。可季泠也不怪小憐,楚寔那樣的男人無論年少年長似乎對很多姑娘都挺有吸引力的。
而小憐不明白的是,季泠並不在乎誰把楚寔搶了去。
等買了晚點回到院子裡,楚寔已經坐在窗下的榻上看書了。他見季泠進門,額頭微微有些汗,便很自然地拿了扇子替她搖起來,“天這麼熱,讓小憐去買就行了。”
“我就是喜歡聞那個味兒。”季泠笑嘻嘻地道。
小憐卻在旁邊噘了噘嘴,哪有讓自家男人給自己打扇子的。
晚上涼快下來,季泠開始在院子的倒座裡擺弄她的紙漿。楚寔也來幫忙道:“怎麼想起做紙了?”
季泠道:“做了拿去賣,也省得秀才你說我是敗家娘們兒。”
楚寔笑了起來,“我不過是玩笑話,你就記在心裡了?”
季泠搖搖頭,“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造紙可是獨一份兒呢。表哥,你也用過的呀。”
楚寔沒說話。
季泠道:“就是在西安呀,我也給你做過呢……”可是隨著脫口而出的話,季泠想起的卻是臥雲紙在天空翻飛的模樣,那是西安郊外的兵亂,那些人闖進了彆莊,掀翻了她做的紙。
楚寔拉過季泠的手道:“我可不記得有這種事。明明你當初是為了討二弟的歡心,才做了臥雲紙的。”楚寔的話裡酸意都衝天了。
季泠這才從煩亂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我給你做過的,隻是你沒能用上。”
“哦,那我得去問問芊眠。”楚寔笑道。
芊眠?季泠想起來了,芊眠如今好好兒地在呢,所以那西安之亂也是她做的夢?
“好了,彆弄這些紙了,晚上燈火暗也看不清,你去洗澡吧,我幫你提水。”楚寔道。
季泠因為夢的事兒而心煩所以很順從地點了點頭,她坐在澡盆裡時都有些走神,是以也沒察覺出楚寔就那麼進了淨室,等她發現時,隻能低呼一聲將半張臉都埋到了水下,隻拿眼睛瞪著楚寔。
楚寔很無辜地道:“我見你忘了拿大棉巾,所以幫你拿進來。”楚寔舉了舉手中的東西又道,“要不要我幫你擦澡,阿泠?”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油潤的嘶啞,眼睛黑得厲害,黑得仿佛能將萬物都吸進去。
季泠怕得厲害,渾身發冷,連澡盆裡那熱騰騰的水都不能溫暖她半分,可她也沒有法子。自欺欺人的過了這許久,她以為能和楚寔做一輩子那種同床不同房的夫妻呢,有時候他也嚇唬她,可從沒向今晚這般,讓她意識到他的認真。
楚寔將季泠從水裡撈起來一些,果真認真地替她擦起澡來,手腳也並不亂動,隻靜靜地擦著,久得讓季泠都漸漸放鬆了警惕,舒服得快要打瞌睡了。
“好了,起來吧,泡太久手指都皺了。”
挺尋常的一句話,卻立即將季泠的瞌睡蟲給嚇跑了,愣愣地雙手環抱著肩膀不敢動也不肯動。
楚寔繞到季泠身前,雙手探入水中,輕輕地將她提起來,“水涼了擔心著涼。”
剛才的肌膚相觸將季泠嚇得半死,那指尖接觸到的地方,就像火燒一般疼,可楚寔卻仿佛毫無所覺,將她提起來之後,轉身就去拿了大棉巾展開到季泠的眼前,將她裹了起來。
感覺肌膚重新被布料包裹住,季泠一口氣才鬆了半口,就被楚寔攔腰抱了起來,唬得她趕緊抱住楚寔的脖子。
楚寔輕柔地將季泠放到床榻上,用棉巾把她身上看得見的水滴都擦乾了,這才把她的中衣遞給她。
季泠已經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一看到衣裳整個人才從一截木頭變成了大活人,飛快地鑽進被子裡穿好了才冒出頭來,鼻尖滿是汗。
季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我覺得有些不舒服。”
楚寔拖鞋上床,將床簾放了下來,這才抬手去也摸了摸季泠的額頭,“唔,是有點兒發熱,蓋上被子捂出汗就好了。”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自己可真傻,楚寔從來就是會讀她的心的,她這番做作沒有任何意義,索性也放棄了掙紮。
“看書麼?”楚寔問。
季泠又眨了眨眼睛,她本來已經覺得自己快要上刀山下火海了,沒想到卻峰回路轉,她自然立即點頭。
書卷握在手中,季泠很努力地想讓自己沉下心來,可旁邊的楚寔卻是將她握在手裡,當做書卷一般翻看。
她心裡怕得厲害,身體也僵直得厲害,卻也沒敢挪開楚寔的手。
“怎麼看了半晌也沒翻頁?”楚寔空閒的一隻手正托著他的腦袋側躺在床上,嘴角噙笑地看著季泠。
季泠嗔了楚寔一眼,索性放下書卷。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獵人雖然有耐心,可終究是要射出那致命一箭的。
葛紗帳內,被翻浪湧,季泠對楚寔從來就是沒有抵抗力的。儘管身體乾灼得好似豔陽下的沙漠,可他總能挖出乾砂底的那一點點養命的滋潤。
夜太漫長,最可怕的是他還那麼有耐心,細致地撫慰她的傷痛,務必要讓她也隨之而沉淪。
季泠覺得既羞也慚,她的雙手緊緊地扣著楚寔的背脊,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死活不肯叫他看到自己的臉,也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肯發出一絲聲響。
可雲總要散開,月總要升起。
波浪滔天,小舟傾覆時,季泠在雲端,呢喃囈語地輕輕喚了聲,“韓令。”
聲音那麼輕,可分量卻那麼重,像一柄鐵錘般擊穿了楚寔的耳膜,震蕩在他的腦內。
一切就那麼突兀地靜止了下來,可季泠卻還在餘韻裡,悠悠蕩蕩地,半晌微微睜開眼睛,看著不動的楚寔,“怎麼了,表哥?”
“叫我的名字。”楚寔說了第一遍。
季泠沒有回應。
“叫我的名字!”這是第二遍。
季泠蹙了蹙眉,“表哥。”
“叫我的名字,我是誰?”
人在不穿衣裳的時候總是感覺最脆弱的時候,盔甲最堅固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
“你弄疼我了,表哥。”季泠嬌聲道。
楚寔微微鬆開手,幾乎帶著祈求地道:“阿泠,叫我的名字,楚寔。”
“我怎麼可以直呼你的名字,表哥?”那樣也太不敬了。
楚寔看了季泠半晌,頹喪地從她身上翻下,抹了一把臉,就那麼背對著她坐在床沿上,久久之後才回頭道:“阿泠,是不是我不在你身邊,你過得更高興些?”
“表哥。”季泠拉著被單坐起身,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楚寔的問題。
“你睡吧,我去洗一洗。”楚寔站起身,腳步幾乎帶著逃的速度離開了。
從這天起,季泠就再沒見過楚寔。當然她要找他,卻是很容易的,沿著密道回到西苑就是了,可她沒動。
誠如楚寔所說的,他不在她身邊,她才能喘口氣。
小憐卻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般地望穿秋水,“娘子,怎麼這許久都不見秀才啊?”
季泠卻是頭也沒抬地道:“他訪友去了。”
王二嬸也來問,“娘子,你家那秀才丟下你訪友去了?怎麼十天半月地不沾家,莫不是被外頭哪個姘頭給勾住了吧?”
季泠隻料理著手裡的紙張,並不回答王二嬸的話。
“要我說啊,男人還是得樣貌普通點兒的才疼人。你看你,十指纖纖卻要來做紙,聽著雖然雅致,可做起來多傷手啊?不是我說,娘子這樣的品貌,就是宮裡做娘娘去都使得,怎的不另外找個依靠,穿金戴銀的也不在話下。”王二嬸道。
季泠抬眼看向王二嬸,覺得她說的話越發不像樣子了。什麼叫另外找個依靠?
“對了,福隆當鋪的馬掌櫃的讓我問你,怎的不見你去贖首飾,眼看著這日子可到了。”王二嬸道。
季泠這才想起還有那麼樁事兒,“哦,我都忘了。”
“跟娘子說實話吧,那馬掌櫃的對娘子的事兒可上心了,你那兩件首飾他單獨拿了出來,在福一居請你吃茶,不僅首飾還你,還外加再送娘子一件金首飾呢。”王二嬸低聲道。
季泠吸了口氣,這才聽明白王二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