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謝巫煜答應了,裴柳從房間出來時,心情很不錯。
不過,這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
屋外下著雨,淅淅瀝瀝,爬上窗戶,落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冷風也透過縫隙侵入,吹得呼呼作響。
雖然不應該,但裴柳還是忍不住看向窗戶,想起剛才做的夢。
雨天,天空晦暗,給一切都蒙上了層灰色調,氣氛陰森。這樣的環境讓人的情緒也被影響,更容易懼怕。恐怖片喜歡用這種天氣背景,不是沒有理由的。
此刻,明亮的白天都變得像是半夜時分。
壁燈並未點亮,開了也隻是聊勝於無。走廊儘頭是濃暗的黑色,仿若血盆大口,亟不可待,吞噬每一個進去的人。
角落隱隱約約傳來古怪的動靜,認真細聽,就發現,那聲音像是牙齒咬碎骨頭,一點點咀嚼。
裴柳腳步頓住,腦補出了不得了的畫麵。
突然,就不想下樓了。
從開始到放棄,隻要幾秒鐘。
他乾脆轉頭回房間找謝巫煜吧。
不過,也就是腦子裡想想。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逃避也不是辦法。
裴柳儘力讓自己無視,在走廊裡快步走。
感覺走了很久,還是沒看到樓梯。走廊像是掉入了另一個世界,無比漫長,沒有儘頭。
裴柳走得更快,幾乎跑了起來,呼吸越來越急促,聲音變得很大,蓋過了雨聲,響在耳畔,仿佛有人趴在他背上呼吸。恐懼如跗骨之俎,死死地纏著他,心跳洶湧,一下下猛地砸在胸腔上,甚至有些鈍痛。
而且,那咀嚼骨頭的聲音一直跟著他。
裴柳頭上冒出冷汗,額發沾濕,黏在皮膚上。
不知跑了多久,裴柳才終於穿過走廊,看到樓梯。他不敢回頭,果斷跑下去,生怕後麵那東西追上來,最後幾個台階他都不是用走的,而是抓著扶手,直接長腿一邁,幾乎是旋身飛跨下去的。
求生欲逼迫下,潛能爆發,他一個病弱的人,都搞出了武打片的效果。
踩在一樓地麵上時,裴柳依稀聽到了一聲遺憾不甘的歎氣,似乎在可惜被獵物逃走了。
裴柳則鬆了口氣,繼續大步往客廳的方向走。
一拐彎,就要到嘉賓彙合的地方……
突然間,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森冷的白光瞬間點亮彆墅,雷聲緊隨而至,一半冷光,一半淪陷於陰影中,對比之下,更顯恐怖。
客廳猛地爆發出幾聲尖叫。
裴柳被雷聲和尖叫雙倍驚嚇,整個人都狠狠地抖了一下,下意識抓住牆。
過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看到客廳裡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伍凱等人。
裴柳:“……”
他們是因為閃電乍現,看到裴柳在牆邊突然出現的人影,冷光打在他臉上,半明半暗,窗框的影子將他的臉割裂成一塊塊,蒼白又悚然。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還以為是鬼,把他們嚇得不輕。
裴柳又無語又好笑,剛才因為漫長走廊和怪聲生起的恐懼都淡了一些。
“是小裴!”童佳琪定睛細看,鬆了口氣,朝他招手,“快過來,這裡有張卡片。”
在揭穿了女鬼的真麵目後,對方就不再裝溫柔無害。裴柳他們選擇合作,她也一派的理所當然,冷笑說:“既然你們不願意選簡單的路,那就慢慢跟這裡的鬼耗吧,跟他們玩遊戲,贏了獲得助力,輸了,就付出代價。”
所謂簡單的路,指的是聽從她的話,燒了娃娃重創小鬼,然後,被女鬼吞噬成為她的養分。
女鬼毫無顧忌地說出這番話,自稱被我吞噬是你的榮幸,人類短短幾十年的壽命有什麼意思,成為她的一部分,就能獲得永生,真是惡鬼本鬼了。
伍凱他們都很慶幸裴柳及時攔了下來,沒將娃娃燒毀。
卡片上,是一行扭曲的字體,寫著遊戲規則。
“捉迷藏遊戲。當音樂聲響起,人類需儘快找地方躲藏,範圍是整棟彆墅,音樂一停,鬼就會開始找,被抓住的人類會成為鬼的食物。請務必藏好哦。”
誰都不知道這卡片是什麼時候放在這的,看到內容時,心裡就忍不住一緊。
“輸了就會被吃掉,生死遊戲啊。”伍凱吐槽。
裴柳正想說些什麼,但被打斷了。
不知什麼時候,地麵中間出現了一個箱子,複古英倫風,陳舊暗沉的深棕色調,更重要的是,它突然自己打開了。
裡麵放著一個精致的人偶,金色卷發,雙眼閉合,穿著層層疊疊的繁複宮廷裙,身體蜷縮起來,宛如睡美人。
窗外是細密不斷的雨聲,像有很多人在敲窗,想要闖進來。
氣氛透著詭異。
在人偶睜開眼,慢慢起身時,驚悚的感覺更是達到了極致。
人偶麵無表情,玻璃珠製成的眼睛泛著幽幽冷光。隨著關節哢哢的聲響,人偶折疊起來的四肢一點點展開,手搭在箱子邊緣,從裡麵爬了出來。
視覺衝擊程度,堪比某部家喻戶曉的恐怖電影。
幾人一驚,條件反射後退,警惕懼怕。
但人偶隻是眼神空洞地看著他們,手裡抱著一個木盒子,動作僵硬地打開,然後就不動了。
也是這時,他們才發現,那盒子是個音樂盒,裡麵是一個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底座慢慢旋轉,雪花飄落,悠揚輕緩的旋律蔓延開來。
很漂亮,音樂也很美。
但在場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欣賞。因為這相當於一個致命的宣告。
捉迷藏遊戲,開始了。
伍凱他們頓時急了,“怎麼辦?!得趕緊躲起來,躲哪裡好?”
距離卡片出現也才過了幾分鐘,本以為還能商量一下對策,哪想到會這麼快。
沒多少時間了。
音樂聲中,還有著倒計時,稚嫩的童音輕快倒數。
“100、99、98……”
他們根本來不及討論,慌裡慌張,悶頭就跑。
彙合的隊伍瞬間散了。
裴柳想叫人都來不及,抿了抿唇,也隻能儘可能快地想躲什麼地方好。
他走的時候,已經落在了後麵。所以他一走,空曠的客廳裡就隻剩下箱子,一動不動的人偶,還有那個不停轉動的音樂盒。
人偶的玻璃珠眼睛盯著嘉賓們離開的方向,嘴角忽然彎起。
“72、71、70……”
雖然已經離開了客廳,但倒數的聲音依然清晰,響在耳畔,像有什麼一直跟著。
經過一扇窗戶時,裴柳鬼使神差地往外看了一眼。
花園裡,嬌貴的薔薇花被風吹雨打,淋得彎下腰來,花瓣都蔫了,好些掉落在地上。
漫天雨幕中,一個小孩孤獨地站在那,穿著刺目的小紅裙。然後,她抬頭,和樓上的裴柳恰好對視上。
裴柳呼吸一窒,忘了移開視線。
小孩轉頭就噠噠噠地跑去秋千那,蹦蹦跳跳,鞋子踩得積水四濺,自顧自地玩了起來。她坐到秋千上,不用蹬腿,秋千就自動蕩起來,蕩得高高的,生鏽的鐵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裴柳在樓上都清楚聽到了,直到倒數的聲音讓他回神。
“18、17、16……”
怎麼時間過得這麼快?!
裴柳吸氣,慌忙轉頭就跑,終於趕在時間結束前,找到一個隱秘的櫃子躲了起來。
倒數越是到後麵,聲音裡的惡意就越發濃烈,甚至愉快地笑了起來。
“3、2、1,時間到。藏好了嗎?要來找你們了哦~”
腳步聲遠遠地傳來,還有什麼一下一下砸在地麵上的聲音,聽著像是球。
上樓來了。
裴柳下意識屏住呼吸,恨不得自己的心跳聲都消失,不要被鬼發現。
另一邊,伍凱趴在某個房間的床底下。
咚咚咚的聲響,越發逼近。
他咬緊牙關,攥住拳頭,努力忍住哆嗦。
門開了。
伍凱心臟驟停,瘋狂無聲保佑自己不要被發現。
他以為會像電影裡常見的那樣,看到一雙腳走過來,隻要謹慎,或許就有僥幸逃過一劫的機會,可他沒想到,那鬼是倒立過來的,用頭走路,咚咚的聲響根本不是球,而是頭!
他和一顆頭對視上了!
“發、現、你、了。”
鬼咧開嘴,露出扭曲得意的笑。
伍凱終於忍不住,十分驚恐地慘叫出聲。
隔得很遠,裴柳都聽到了,腦子懵了一瞬。
好像是伍凱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裴柳條件反射想去幫忙,但想到外麵的鬼,他忍不住肩膀發抖,有些害怕猶豫,腦子裡有兩個聲音吵了起來。
伍凱出事了,需要幫助,快過去。
可那裡有鬼,是真的鬼,不是人假扮的。我怎麼對付得了?去了也是送死。
但伍凱是好人,幫過他……
裴柳咬咬牙,還是打開櫃子出去,一隻腳已經踩在了地上。
但偏偏就是這時,房間門被撞開,簡詠歌跑了進來。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簡詠歌轉頭又跑了。
裴柳簡直一頭問號,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事情是有多糟糕了。
捉迷藏的鬼不止一個,除了伍凱那邊的,還有一個被簡詠歌引到他這邊來了。
……操!
裴柳透過門縫看到追來的鬼時,忍不住罵了句粗口,很難不懷疑簡詠歌是故意的。他被迫立刻逃奔起來。
而那隻鬼,一見到裴柳,就跟見到肉骨頭一樣,兩隻眼睛都亮了,毫不猶豫轉去追他。
簡詠歌看著一人一鬼往另一個方向,跑得越來越遠,嘴角勾起。他身後,有一隻模糊的女鬼影子伏在他背上,也在笑。雖說是她引誘放大這人類心中的惡意,讓簡詠歌去害人的,但她也沒想到竟會如此順利。
她尖尖的指甲劃過簡詠歌的喉嚨,媚笑:“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那個人啊,惡毒得讓我這個鬼都自愧不如了。”
裴柳身體弱,很少運動,從來沒試過這樣用儘全力去跑。沒過多久,他就滿臉通紅,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吸不順暢,但就算這樣,他也不敢停,身後的腳步聲如影隨形,根本甩不掉,甚至越來越逼近了。
終於,他實在沒了力氣,雙腿重得像是綁了石頭,抬都抬不起來,速度越來越慢,手扶著牆,勉強往前走了兩步。
陰冷的鬼氣已經到了他身後,很近。
裴柳不敢回頭。
可那隻鬼的脖子突然伸長,靈活地繞到了他麵前,逼近盯著,五官猙獰,青白腫脹的手朝他伸來,嘴巴咧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尖銳鋸齒,就要對著裴柳大口咬去。
裴柳臉色煞白,滿是絕望,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身體的疲憊虛弱和洶湧的恐懼同時重重壓下,他閉上眼睛,眼圈泛紅。
但就在鬼要碰到裴柳時,很奇怪的,突然定格僵住,身體扭曲,化成了一縷青煙,消散在空中,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裴柳沒有看見這一幕,他已經渾身發軟無力,隻能靠著牆慢慢下滑,跪坐在地上。
臉因為剛劇烈奔跑過,變得很紅,眼尾不斷溢出大顆大顆的淚珠,晶瑩剔透,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他不敢發出聲音,隻有細微的喘息,無助又可憐。
一團黑霧憑空出現在他身旁,凝聚出一個俊美的男人。
正是謝巫煜。
隻是,裴柳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也看不見。
謝巫煜蹲了下來,看他哭泣的樣子,眼底倏地閃過一道暗光,似乎很喜歡。
他伸手,輕輕蹭去裴柳眼角的淚水,有些不解,“為什麼會害怕?你之前不是都不在意的嗎?”
不管哪個鬼出現在麵前,他都能淡定平靜,十分大膽,全都不放在眼裡。
裴柳蜷起雙腿,抱著膝蓋,是最沒有安全感的姿勢,低頭無聲地哭著,很偶爾才抑製不住,低低地嗚咽一聲。
那聲音很輕,不認真聽都聽不到,卻偏偏像是一個小小的鉤子,又像是小奶貓的爪子,輕輕撓過心口,惹人憐愛。
謝巫煜微怔,有種從未有過的微妙感。
數秒後。
他放任心裡的想法,摟住裴柳的肩膀,低頭吻上他的眼尾,舔他的眼淚,一點點全都吃進嘴裡,仿佛在品嘗什麼美味。
裴柳隱約感覺到了臉上的癢意,意識到,有人在舔他時,頓時一臉驚恐。可他什麼都沒看到,身旁隻有空氣。
裴柳惶恐無措,隻能逃避躲閃,把頭埋在膝蓋上,用胳膊擋住自己的臉。
但這也沒用,那隻鬼似乎能穿透一切,不受任何阻礙,依然在舔他的臉,從眼尾,順著淚珠,一路蹭著吻到下巴,吮走了搖搖欲墜的淚。
裴柳眼淚流得更多,渾身顫抖,手腳發軟,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他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無法形容的恐懼和絕望,能讓他瀕臨窒息,感覺離死亡極近,而他沒有任何反抗求生的能力。
邪祟的動作是溫柔的,透著安撫的意味。
但落在裴柳身上,卻是完全相反的感受。他更害怕了。
隻覺得像是毒蛇的蛇信在皮膚上滑過,頭皮發麻。舔隻是逗弄,什麼時候毒蛇玩膩了獵物,下一秒很可能就是狠狠咬下他的肉,大快朵頤。
裴柳淚流不止,臉憋得紅透了,腦子暈暈沉沉,呼吸過度,身體被桎梏在一個有力的懷抱裡,難以動彈,也沒有力氣動。
他忍不住求饒:“求、求你,不要吃我……”
聲音顫抖,帶著明顯的哭腔,身體也打著哆嗦。
他感覺到那無形的存在忽然停了下來,然後,一隻手放在了他背上,竟然是溫熱的,手指輕輕地在他脊椎上滑動。怎麼看,都像是在安撫他。
過了半晌,裴柳才反應過來,心裡又迷茫又惶恐。這很矛盾,身體上來說,擁抱撫背,確確實實讓他有被安撫到,停止了哭,但同時,心裡又對看不見的危險存在有著恐懼。
這隻鬼到底想做什麼?是不吃他了嗎?
他遲疑地慢慢抬頭,猜測著對方的位置,看了過去。
眼睛哭紅了,淚水浸潤,變得濕漉漉的,像一汪清水澄澈乾淨。
裴柳感覺到了灼灼的目光,本能地向後躲避,但很快就被阻礙攔住,有一隻手圈在他的後腰上。
裴柳一僵,不知該怎麼辦。兩秒之後,再次逃避低頭埋在膝蓋上,身體微微發顫。
“第二輪遊戲,開始了哦。請人類藏好。”
悠揚的音樂聲再次響起,倒計時也一樣。
裴柳一驚,猛地抬頭,臉上都是淚痕,眼裡滿是緊張畏懼。
他繼續待在這裡,會被找到的。
裴柳一隻手撐在地麵上,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動,努力遠離鬼。
肩膀上的大手按住他,他就立即停住,臉繃著,泛紅的眼睛盯著空氣,嘴唇抿緊,一副我沒動哦的樣子。
安靜幾秒後。
邪祟沒有任何動作,裴柳又繼續後退,還悄咪咪地低頭塌下肩膀,一點點和邪祟的手分開,拉開了十厘米的距離。
邪祟定定地看著他,手一摸上他的後頸,就看見他再次僵住不動。
“……”
邪祟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鳳眸微微眯起,掠上一絲極淺的笑意,指腹在裴柳後頸慢慢地蹭了一會,感覺到他隱隱發顫,就徐徐收回了手。
果然,下一秒,裴柳就再次向後慢吞吞移動,像隻警惕的小動物,小心又謹慎地從地上爬起來,還因為保持一個姿勢久了,雙腿發麻,像被萬千螞蟻啃咬,站不穩。
一隻手掌在他後腰托了一下,將他扶住。
裴柳嚇得差點當場炸起,什麼都顧不上了,轉身就跑,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邪祟蹲在原地,托著下巴,就這麼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跑遠的背影。
倒計時還在繼續。
屋外天空灰暗,雨聲依舊不見停歇,成了烘托氣氛的天然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