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深吸了口氣,倚靠在窗欞上,吩咐顧穗兒說:“去讓王管事進城去,趕在城門關閉前進城,務必要過去齊大人家,打探下消息——”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怔住。
如果齊二真得有個好歹,王管事這時候就算能僥幸進城去,也沒辦法把消息傳出來的。
那她還是要等到第二天了。
她注定是要煎熬一夜了。
煩躁地出了一口氣,她閉目沉思,突然間想到了。
她應該過去山裡那邊,也許能打聽到消息,若是真得雪崩了,必是有人知道的,齊二是鹽政司人人皆知的同知,因這段日子談賠償的事,他在山民之中是有口皆碑的父母官,若他真得出了事,一打聽就能打聽到的。
想到這裡,顧嘉再也沉不住氣了,當下命令霍管事背了馬車,她要出去,過去那邊鹽礦看看。
霍管事聽說這個,都傻眼了:“這麼大雪,姑娘你真要去?”
顧嘉頷首:“對,我要去,備馬。”
她知道自己是不理智的行為,這個時候應該安分地守在家裡,不應該到處亂跑,可是沒辦法。
她就是沒辦法守在這裡等消息。
沙漏裡的每一滴沙滴下都要太久太久的時間,她徒勞地守在窗欞前,望著外麵的大雪,眼睜睜地看著天黑了再等到天亮嗎?
隻不過這片刻的功夫,想一想齊二可能像上輩子一樣遭受雪崩之苦,她就沒辦法安靜地留在這裡。
她甚至覺得憋悶,喘不過氣來。
哪怕是沒有任何用處,她也想過去,想看看,想讓自己做些什麼度過這讓人煎熬的一夜。
她的聲音是不容置疑的,以至於王管事並沒有敢再說什麼。
從顧嘉凝重的神情中,他感覺到顧嘉應該有重要的事要做,當下也不敢阻攔,連忙命人備馬,又選了莊子裡最好的馬把式,並兩個年輕的小廝騎馬跟在後麵護著,萬一有個什麼,也好能頂上用的。
顧嘉就在這大雪之中離開了莊子,往那鹽礦中出發而去,可是待到趕到這山腳下時,卻見蒼茫大雪,遠山渺茫朦朧,仿佛隔著一層霧隔著一層紗,待要去打聽,卻是萬徑人蹤滅,哪裡有什麼人煙。
顧嘉讓那車把式在這山腳底下停著,又讓兩個騎馬小廝順著山腳下四處查查,聽聽動靜。
隻是過了那麼一個時辰後,兩個小廝都回來了,卻是誰也沒打聽到任何消息,更不要說是雪崩的動靜。
撩開車簾子,看那飄飛雪花被北風吹著撲打進車廂內,有那麼一片落在她唇角上,那是刺骨的冰涼。
顧嘉說不清楚自己應該是放心了還是更擔心,她啞聲吩咐車把式:“回去吧。”
此時夜色更沉,路上偶有寒鴉被他們的車馬驚起,撲簌出一樹的雪花,黑暗中除了風怒吼著卷裹著飛雪的聲音,隻有他們的車軲轆沉悶地傾軋過積雪的嘎吱聲了。
就在這顛簸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回到了山莊之中。
一到山莊門口,就見小穗兒和王管事都等在那裡,正焦急地墊腳探望。
看到顧嘉回來了,小穗兒都要哭出來了:“姑娘,姑娘,你可回來了!”
顧嘉頹然地笑了下:“沒事,回去吧。”
跑了這一趟,腳凍僵了,手也麻了,一無所獲,她渾身疲憊。
也許她應該回去喝幾口溫酒,趁著那酒意躺倒在暖和的被窩裡悶頭大睡,一覺醒來,她該知道的消息一定回來的。
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小穗兒跺腳:“姑娘,齊大人受傷了!”
顧嘉聽得這話,頓時僵在那裡。
小穗兒抹了把眼淚:“剛剛送過來的,一直等著姑娘呢,姑娘你快去看看!”
顧嘉直接從馬車上躍下,撲過去,揪住小穗兒的衣領:“他在哪兒,在哪兒,傷得如何了?”
小穗兒喘息困難:“在,在以前齊大人住過的客房裡……我不知道,不知道……”
顧嘉放開小穗兒,衝向客房。
這一夜,雪特彆大,是顧嘉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
她覺得她永遠忘不了繡鞋跑在大雪中的滋味。
一腳踩下去,陷進去,□□,再踩下去,再陷進去。
她可以感到每跑出一步,腳就踢起一陣雪花。
她的裙擺被打濕了,眉毛也沾染上了雪,冰涼冰涼的。
不過她並不在乎。
去看看齊二,齊二傷得怎麼樣,這成了她在這片冰涼中唯一的執念。
她終於跑進了齊二曾經住過的那間客房,推門進去,嘩啦啦的風便隨著那門一起衝入。
她這才意識到,趕緊關上了。
關上門的她望向榻上,卻見榻上,一個男子虛弱地躺在那裡。
她幾步撲過去,果然是齊二。
臉色蒼白,眼眶凹陷,凸顯得那鼻子越發挺闊,跟一座山一樣孤零零地矗立著。
他下巴那裡有些青黑色胡茬子,脖子並錦被上還有些血跡。
這都和上輩子一般無二。
顧嘉看著這情景,突然就大哭起來。
她不知道是哭這輩子的齊二,還是哭上輩子的。
她想起了上輩子自己淒煌的心情,看著齊二那傷弱的樣子,心裡當時有多怕,多怕他再也醒不過來。
她哭著的時候,床上的齊二虛弱地睜開眼。
他看了一眼她:“你……去哪兒了?”
他聲音嘶啞無力,像是破敗的風箱裡拉出來的那種聲音。
顧嘉抹著眼淚哭:“我錯了我錯了,是我錯了,我出去找你了,找了好久好久!我知道我不應該胡亂跑出去,可是我心裡就是不安生,我怎麼也沒辦法呆在屋子裡,我等不及。”
齊二看她哭的樣子,手動了動,他想抬起來替她抹抹眼淚,再揉揉她的腦袋,可他終究沒那個力氣,頹然地把手放下了。
顧嘉見了,趕緊握住他的手腕,抬起來,睜著淚眼問:“你要乾嘛?”
她把腦袋鑽到他手底下:“你要摸摸我嗎?”
便是此時身上痛得厲害,齊二也不由得笑了:“彆哭了,我沒事。”
說著,他還是拚命地用手摩挲了下她的腦袋。
她頭發上也沾染了雪,顯見的是在外麵瞎跑了很久。
她臉上也有雪花,臉頰緋紅,就連鼻子都通紅通紅的,這麼一哭,鼻尖閃著濕潤的光亮。
齊二大口喘了下氣,他是真得很痛,也累了。
他為了等她回來,看她一眼,已經拚儘了所有的力氣。
“我沒事,大夫已經幫我看過了……”他斷斷續續地道:“我怕你今天一直等著我……等不到我擔心,所以我讓人把我送到這裡來了。”
這樣必是唐突了,也會引人猜忌,不過齊二這時候不想講究那麼多了。
在他麵對著周圍那要將人淹沒的大雪時,在他以為就要命喪於大山時,他便突然覺得,世上所有自己曾經在乎的那些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他就是想見到她,想看她好好的,想告訴她自己沒事不用擔心,那麼為什麼不可以過去她的莊子裡。
他還貪心地希望在他疼痛難忍的時候,陪在身邊的就是她,嬌軟可愛的她,而不是那些粗心粗魯的小廝仆人們。
為什麼不可以呢?
所以他沒任何顧忌,在眾人猜忌的目光中,拚著最後一口力氣,直接讓人把他送到這莊子上來。
他就是要到她的莊子去養傷,想讓她來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