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鞋底?!
於寒舟不禁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針線筐子裡。裡麵有做好的鞋麵,用的是淺青色的底料,上麵繡著靈活生動的雛菊。
金燦燦的顏色,又鮮豔又明媚,好看極了。
她忍不住想道,他之前送她的絲帕、鞋子,該不會是他自己做的吧?
忍不住又想到更早,他說自己要離開京城,送了她一塊印章。她那時不知荷包裡麵裝著印章,還以為他送她的是荷包,因見上麵的花樣挺好看,就收了。
如今想想,該不會都是他自己繡的?
於寒舟太驚訝了。他就算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可也不能會做這個吧?
她悄悄將瓦片放回去,無聲離開了。
於寒舟並沒覺得,這是舒笙做了送自己的。自從不去楚風館後,她再沒見過他,算起來有小半年了。
他總該被她的冷酷無情擊退,轉而去追求真正值得他喜歡的姑娘。
從舒笙的府邸離開後,於寒舟就去了楚風館。
這會兒舒笙忙著納鞋底,心裡還有了喜歡的姑娘,總不會來逮她了。
她堂而皇之地走進去。定睛一瞧,半年沒來,裡麵有了不少新麵孔。她點了兩個溫柔可愛的,跟著她到包廂裡去喝酒。
進了包廂,她枕著一人的腿,摸著一人的手,聽他們低聲軟語地討好她,覺得還不錯。
不就是寂寞嗎?不就是被窩涼嗎?她不睡家裡就是了。這裡溫香軟玉,有什麼不好?她又不是沒銀子。
膩煩了,就回家清靜清靜,正是快活。
直到包廂的門被人推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站在門口,微笑著道:“於姑娘,好久不見。”
於寒舟愕然睜大眼睛,看著門口的方向。
男人站在那裡,模樣俊俏,笑容溫潤。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他此刻受著重傷,很是虛弱。
“我新得了一罐茶葉,喝著極好,給姑娘帶來一些。”他笑著走進來,在她身邊坐下,將一隻紫砂陶罐放在了桌上。
於寒舟心頭陡然湧出一股怒意。
眸中都噴出火來,冷冷盯著他,一言不發。
舒笙未料她竟如此生氣,眼底劃過一抹慌亂,但很快他強撐起笑容,說道:“姑娘不想見我?倒是我冒昧了。”
他的語氣有歉然,然而身姿坐得穩穩的,根本沒有起身離去的想法。
他實在是個十分矛盾的人。
一麵青澀,一麵狡猾。一麵溫柔,一麵霸道。
他明知道她不喜歡這樣,卻仍是屢屢前來。他分明極想靠近她,卻又擔心她動怒而不敢上前。
於寒舟想著他在家裡納的鞋底,終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眼底的怒意漸漸熄滅,她站起身道:“你跟我來。”
舒笙便站起身,跟著她往外走去。
來到沒人的地方,於寒舟一手抓住他的肩,提著他縱身飛起。
當舒笙察覺到她是往他的府邸行去時,眼裡劃過一抹亮光。
不多久,兩人落下,所停的位置恰是他的臥房門口。舒笙沒有問她,怎麼知道他家在哪裡?為何知道他住在這間房間?
他低著頭,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俊俏的臉龐被夜色吞掉了些輪廓,愈發顯得清雋無雙:“你把茶葉忘在楚風館了。”
於寒舟噎了一下,然後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轉身要走。舒笙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握得緊緊的,掌心裡透出灼人的熱度:“不許走。”
轉身推開房門,拉著她往屋裡去。
於寒舟沒掙紮,也沒拒絕,跟著他走了進去。一進門,就看到桌上的針線筐子,以及一看就是匆忙間丟在桌上的鞋底。
“咦?”她挑了挑眉,裝作什麼也不知曉的樣子,指著桌上的鞋底道:“舒大人是娶妻了嗎?好生賢惠,一手繡工真不錯啊。”
能在他房間裡納鞋底的女子,必定是他的夫人了。
舒笙的臉上浮現一點尷尬,看到針線筐子的時候,恨不得一下子藏起來。她抓著他來了他家,他高興得忘了,以至於被她看到這個。
他一言不發去收拾東西,把針線筐子放到架子上,還用一塊布帛蓋住了,才清了清嗓子,對外麵吩咐:“來人,去沏茶。”
有個小廝應聲下去了。
“坐。”舒笙指了指桌邊,示意於寒舟坐下。
於寒舟便坐下了,上身偎著桌子,一手托著腮,靜靜打量他。
舒笙被她打量得微微紅了臉,目光閃躲了幾下,才柔聲說道:“怎麼帶我來這?是有話跟我說嗎?”
他仍是沒問她,怎麼知道他住這裡?她應當是早就知道了,說不定還曾經來看過他。想到這裡,他眸中神情愈發溫柔。
“你喜歡我?”於寒舟卻道,問得相當直接:“你喜歡我什麼?”
舒笙再沒想過,她竟是這樣直白,僵了僵,才張口道:“我——”
“彆急著答。”於寒舟道,“你想好了再說。答得好了,我嘗試著接受你的心意。答得不好,以後再壞我好事,就如此桌。”
她說著,一根手指輕點,在堅硬的桌子上輕易摁出了幾個指洞。
舒笙的瞳仁縮了縮,然後垂下眼瞼。
“姑娘要問我為何喜歡,這實在很難回答。”片刻,他抬起頭,緩緩說道:“我見著彆的姑娘,心無波瀾,並不期待再見麵。唯獨見著你,心中如被什麼衝撞,自此記掛在心頭,再難忘懷。”
讓舒笙自己說,他都說不清楚,“喜歡”究竟是什麼。
它是很奇怪的事。當初他在茶館說書,並非沒有人打賞過他。隻有她,朝他拋來一粒碎銀子,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她似乎並不在意他收到打賞時的心情,隻是心念到了,就隨手賞了。
他卻不知怎麼,心頭如被什麼撞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追了出去,尋找她的背影。
當他握著銀子衝出茶館,卻沒有在人群中看到她的背影時,那種失落,他到現在都記得。
說完這些,他看向於寒舟,卻見她的臉上毫無波瀾,縮在袖中的手指便緊了緊,心口跳得有些快,緊張得厲害。
“也許,也許是因為想有個念想。”他低下眼瞼,輕聲說道:“人活在這世上,沒有念想,實在再難過也沒有了。”
他那時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