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中,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顧青彥,下筆如有神起來,不得不說這秀才的文筆還是不錯的,有了梗之後,迅速地就鋪開了劇情。
故事圍繞上京邊上的一個大書院展開,這個叫東林書院的大書院裡,有眾多五湖四海而來誌於學的學子,分為甲乙丙三個班,其中甲班均是生員,俗稱秀才,男主角孟浩然無疑是甲班一眾秀才中最亮眼的一個。
他年紀輕輕十幾歲就考中了秀才,學識突出、文筆斐然,在甲班中向來是名列前茅的,經常受到夫子們的讚譽和同窗們的吹捧,再加上長相和家世都頗為不俗,性格就有些倨傲和飄然。
這一個開頭顧青彥寫得下筆如有神,就以自己前幾年在京城學堂的求學經曆為藍本而成,隻需要替換一下人名、地名這些,連心理狀態都是類似的,他當時作為書院裡最年輕的秀才,一時是有些得意忘形,總覺得自己就是《詩經》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自認為儀表堂堂、一表人才、學識淵博、心胸寬廣、光明磊落的他,那時候正如這故事裡的孟浩然一樣,雖然麵上保持著基本的謙遜有禮,心裡卻倨傲得很,目下無塵,隻想著趕緊考中舉人和進士,然後如父親一樣入朝為官,大展宏圖。
現實中的他正是在這種情境下遭遇當頭一棒,父親身死,自己被人追殺,曆經九死一生後逃了出來,再也不是當初目下無塵的樣子了。
卻正是因為經曆了這一切,他才算是開始真正接觸普通人的世界,不美好卻很鮮活,讓他一度願意沉浸於其中。
而故事裡的孟浩然卻沒有遭遇這些,他平靜地享受著自己的書院生活,繼續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感覺。
可是一日,他所在的甲班突然轉入一名叫易山的人,明經、詩賦、經義、書法等處處都與他不相上下,甚至策問還經常略勝他一籌,驕傲的他備受打擊,便時刻關注著易山,處處不自覺地與之相比。
不斷對比及切磋之中,兩人越走越近,漸漸成為經常討論各種問題的好友,兩人年紀相當,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一致,一時相交甚歡,短短兩月就覺得已經是摯友了。
可是有一天,易山卻突然消失不見,孟浩然到處詢問都無人知道易山的下落,他這才意識到,易山似乎從來沒說過自己的家世背景,唯一知道他詳細來曆的書院院長卻三緘其口,怎麼都不說易山的來曆,他想尋人都無處去。
好友的不告而彆,讓他一度總有被人拋下的感覺,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打擊的他失落異常。
可是生活還要繼續,時間就繼續往前過,轉眼又到了三年一度的秋闈,孟浩然順利地考中了舉人,高興之餘,不由得又想起杳無音訊的易山,想著他學識那麼好應該也考中了吧。
他便心心念念到時候能在明年春天的會試中見到人,心想著自己到時候一定要質問於他,為什麼就此失聯。
可是直到會試結束,他都沒看到易山,這人便成為了他心裡的一根刺,一時拔不出來,卡在了心裡。
後麵他又去參加殿試,憑借出色的學識,被皇帝賜進士及第,成為新出爐的探花,春風得意馬蹄疾,此時他已經差不多忘了那個同樣驚才絕絕卻不告而彆的易山了。
家裡之前就給他定了親,金榜題名後自然便是要成親了,雖然他沒見過與自己訂婚的世家女子,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便順從地答應了。
當夜喝得微醺,揭開蓋頭的時候,他才發現這新娘子有些眼熟,竟然有些像消失很久的的易山,他不禁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那易山隻是個男子,怎麼可能和自己的新娘相像,一時又氣自己竟然這麼久都還沒有忘了那個人。
他使勁兒地揉了揉眼睛,酒意都清醒了三分,可是再定睛一看,這人確實和易山有些像啊,隻是裝扮更女性化一些。
正當他震驚疑惑之時,對麵的女子則輕輕開口道,“夫君,聽我慢慢道來。”
然後她便在孟浩然瞪大雙眼中,說明之前與之相交的易山就是她自己,原來她早就知道家裡給她定親的人,便借用了表弟的身份去學院,後來被家裡發現這才不得不回去,來不及道彆。
孟浩然第一反應是震驚,隨即就是大喜,沒想到自己的新婦竟然就是自己當初交心的好友,可真的是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和他鄉遇故知人生三大喜同時實現了。
故事到這裡便快結束了,後麵隻簡單說了下孟浩然此後一路順利升官,家中還有紅顏知已相夫教子,好不快活。
顧青彥點燈熬油前後雕琢了好幾個晚上,遣詞造句和故事情節他都覺得沒甚麼問題了,這才又找了時間讓同一個屋簷下的韓采薇“斧正”。
韓采薇看完整個故事,不由得感歎他的文筆確實好,整個故事一氣嗬成,可是讀完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為什麼女主角,就是那個易山,她那麼好的才學,卻最終隻能相夫教子?”韓采薇問道。
顧青彥不由得一懵,疑惑道,“女子不相夫教子還能做什麼嗎,她再好的學識也無法入朝為官啊,她能遇到懂她、欣賞她的孟浩然,不也是幸事一樁嘛,婚後二人琴瑟和鳴,這不是女子所求的嗎?”
韓采薇這才意識到問題在哪裡,這篇話本是典型的男頻文呀,男主是爽了,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三大喜同時實現,仕途順利,又家有紅顏知己,男讀者肯定喜歡。
可是自己是女讀者,自然覺得不得勁兒了。
“那女子讀那麼多書,有再多才華又有什麼用呢?”韓采薇反問道。
“相夫教子啊,幫助夫君打理好後宅,讓夫君能安心仕途,這不算用處嘛。”顧青彥說道。
“所以女子的意義就是圍著男人轉嗎?”韓采薇又問。
顧青彥一時語塞,他下意識想說難道不是嗎,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這都是運轉多少年的了,可是看對麵女子的麵色不太好,不禁住了嘴,不敢再多說。
他一時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想到韓采薇向來與眾不同,難道是不認同這一套?他惴惴地想到。
正當兩人為這故事情節而爭論的時候,另一邊,上京的朝堂上,早朝之時,正在就一個相似的議題發生熱烈爭論。
原來是七月份慶國上下要舉行縣試,有官員上書應該允許女子入學、參與考試並入朝為官,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論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自來引來爭議無數。
百官們紛紛下場爭得麵紅耳赤,有支持的,自然也有反對的,總的來說反對者更多,覺得這種事哪裡需要討論,提出來就是對祖製的冒犯,一時紛紛氣憤不已。
其實慶國成立之初就是有女官的,這些女官們有品秩、有位階,還有明確的管理職責,但主要服務於內廷,分屬於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六個部門。
其中尚宮居負責輔助皇後,掌握文書,發號施令;尚儀局負責掌禮儀起居;尚服局管皇帝後宮穿衣服的;尚食局掌管吃飯的;尚寢局管皇帝和後妃們宴會和睡覺的;尚宮局掌管後宮的女紅。
可以看出這一女官製度已經是組織完整、職責明確、各司其職的,不同於後妃,她們基本同皇帝之間無夫妻之名,唯君臣之分,也不同於普通宮女,她們的職責要更加高精專得多。
這些女官有貴族女子直接入宮充任,也有如選秀女一般從民間選拔的,基本上是身家清白、識文斷字、善於女紅、計算典的賢能女子。
但是她們的地位卻一直不高,基本不參與國計民生事務,隻服務於後宮,上升空間有限。
直到玄明帝時期,她們才開始逐漸得到重用,並顯現於人前。
當時玄明帝還是四皇子的時候,開始手中無人可用,又不想引起外界的注意,便隻能在身邊悄悄尋摸合適的可用之人,他就發現宮裡的女官都頗為能乾,便秘密聯係了多位女官為自己做事。
這些無處不在卻又頗為低調的女官們第一次收到皇子的橄欖枝,且觀四皇子行事頗為周全縝密,有野心的女官們也想拚一個從龍之功,便秘密聚到一起給四皇子辦了很多事,可以說對玄明帝順利登基都是立下過幾分功勞的。
當時的玄明帝把給他做事的女官分為善文者、善算者、口齒伶俐者三撥,分彆給他辦不同的事情,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這一做法自然不少人說嘴,哪怕站玄明帝的一些大臣都是看不慣的,玄明帝便用“關鍵之時,當物儘其用、人儘其能,豈能因為男女避諱之”搪塞過去。
不過當時他還隻是私下用這些人,直到後麵他坐上帝位,才開始推動女官外用,授予她們品級官階,出來處理朝政之事,真正參與國計民生事務,待遇參照外朝大臣,並且明確了服役年限。
這些女官唯一的依仗便是皇帝的信任,儘職儘責得很,越來越得到玄明帝的倚重。
因此這幾年女官們把持著的重要位置越來越多,不僅僅後宮之事歸屬她們所管,朝堂之上的一些重要的事情也有了她們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