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轉世輪回,無一不是要通過母體誕育於人世間。
若是不想忘卻前塵往事,有些陰魂也會鋌而走險,選擇俯身於活人身上,又或者是借助陰氣,寄身於魂魄剛離體不久的屍體上,繼而行走人間。
但這種辦法也不是沒有弊端。
在輪回之時,魂魄與肉身往往是緊密相連的,貿然進入到其他人遺留的肉身裡,魂魄與□□也無法完全吻合,時間長了,肉身便會與屍體一般腐爛,到時候,陰魂想要繼續在人世間正常行走,便又要重新再找一具肉身。
隻是這種做法同樣十分耗費魂力,次數多了,陰魂的能力不足,便容易魂飛魄散。
如同容璟這般肉身與魂魄極為吻合的情況,可謂是萬中無一。
而若是他的猜測成真,那個分魂的做法便更是大膽。
不入輪回,便代表他不受天道桎梏,而氣運加身,又能讓它在世間獲得許多本不屬於它的東西。
這簡直是在天道的雷點上蹦躂。
隻是……若對方確實是這樣的打算,那為何天道不進行製止?反倒是放縱著對方設下諸多換命陣,掠奪萬民之生機?
天道,到底是有著什麼打算呢?
容璟抬眸看了眼落地窗外明媚的天空,眉眼間不見一絲笑意。
而向來緊盯著他的天道在此時也是毫無動靜,一大朵白雲飄過,陽光暗了下來。
有了容璟的幫忙,特殊部門也掌握到了更多的東西。
魏毅行站起身,鄭重地彎下腰謝過容璟的出手,隨後便將收集到的消息記錄在案,通知過周鬆雲之後,整個特殊部門便進入了新一輪的忙碌之中。
容璟當時跟劇組請假時並未說多少天回去。這會兒看了下時間,剛想叫人把自己送回去,便看見謝玄輕的身影在門外匆匆走過。
似乎是也發現了容璟的存在,謝玄輕停住腳步,目光下意識地在容璟身上看過一圈,見他並未受到什麼傷之後,才微微笑了下:“容先生。”
容璟剛想問一句“你怎麼在這兒”,便想起他與謝玄重之間的關係。
親緣斷絕,孤煞之命。
謝玄輕心底未必對親緣沒有期待,隻是真心待他的家人早已離世,而那些除卻血緣,對他毫無一絲親情的親戚,卻是時刻將貪婪的目光投放到他的身上,算計遠大於血緣之情。
而到了這個時候,那些豺狼虎豹般的親人犯下大錯,他卻要因彼此之間的血緣聯係而被牽連。
有了上一世的謝崇的經曆作為對比,容國師看向謝玄輕的目光中,第一次帶了一絲憐惜。
隻不過這一點兒憐惜很快就被謝玄輕自己打破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先生。”謝玄輕走近了幾步,幽黑的眼眸輕輕地落到容璟臉上。
他的語氣很輕,容璟“嗯”了一聲,下意識地回問了一句:“你來這邊乾什麼。”
隨後他又回過神來,謝玄輕來這邊能做什麼,不過是接受特殊部門的審查罷了。
然而謝玄輕笑了笑,卻是開口道:“自然是來給魏部長提供一些證據。”
容璟:“?”
謝玄輕觀察著他的神色,緩緩道:“先生不知道麼?我二叔他們一家已經被特殊部門一起控製起來了,隻是一時沒時間審查,不能定罪。我手上剛好有些我這幾位親人犯罪的證據,自然是該給魏部長送過來的。”
容璟:“??”
容國師難得震驚了一下,心底的那絲憐惜頓時如沙子被隨風飄散。
謝玄輕卻並未注意到這一點。
他看著容璟那雙極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在聽到他的話語時下意識地睜大了一些,但臉上卻未出現一絲反感,心下稍安。
他不可能一直在容璟麵前偽裝自己。
他的性格並非隻像之前表露出來的那般溫和,而是帶著獠牙與冷酷。
即便是對待自己血緣上的親人,他也不會留手。
若是容璟對此感覺到厭惡……謝玄輕心中歎了口氣,那他也隻能是能裝多久便裝多久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他不想放棄容璟,也從未想過這個選擇。
所幸容璟的臉上並沒有厭惡,甚至連驚訝也不算多。
謝玄輕見狀,一時又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失落了。
不厭惡值得開心,說明容璟未必不能接受他的真實性情。
可連驚訝也不算多……是否也能解釋為容璟並不在意他這個人,所以他做出何種舉動,也覺得與自己無關?
情愛一事,當真是令人思緒輾轉,心念難安……便是謝家主這般商界煞神,也難逃此關。
容國師並不知道他內心的想法竟已飛躍到了這個地步。
他驚訝了一瞬之後,便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謝玄輕這樣的做法。
除卻當年謝崇也曾用這般的手段懲處謝氏族人外,謝玄輕本人能將一個集團發展到如今這個規模,本就不可能是什麼過於良善之人。
而謝玄重一家與他雖有著親緣關係,但謝玄輕曾經可不少在他那位二叔手中吃過虧。若不是他足夠機警,對自己也足夠狠辣,說不定都難以度過幼年的幾個大劫。
他現在的做法,不過是將謝二叔當年的“恩惠”還回去罷了。
……容璟自己或許都沒注意到,他這些想法,分明是句句都在為謝玄輕本人開脫著。
抬了抬眸,容璟淡淡點頭:“謝玄重身上的罪孽之氣確實有些重,有了你的證據,也能更好給他定罪。”
謝玄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輕笑道:“嗯,我也是先生這樣的想法。”
隻不過在謝二叔一家定罪之後,謝氏不管怎麼樣,也都會迎來一次動蕩。
謝玄輕想到接下來還要處理這幾個人鬨出的影響便忍不住皺眉,看了眼時間,即便再想著與容璟多說幾句,但魏部長卻未必會繼續等著。
有些不舍地再看了容璟兩眼,謝玄輕沉默了一瞬,隨後道:“先生後日想喝湯了麼?”
容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指上一次探班時說的,讓謝家的廚子給他燉一鍋雞湯過來的事。
應該拒絕的。
他既無心情愛,也不該給對方太多的幻想。
容璟抿了抿唇,剛要開口,便見謝玄輕垂下眸,又低聲地叫了聲“容先生”。
對方低垂的眉眼帶著一絲可憐兮兮的味道。容璟見狀忍不住蹙起眉頭,最後出口的卻是:“……可以。”
聽起來有些答非所問,但謝玄輕卻是清楚,他心軟的先生,再一次縱容了他的得寸進尺。
——真好。
好到……叫人實在不想鬆手。
目送著容璟走遠,謝玄輕收回目光,隨後便繼續朝著魏毅行的辦公室走去。
他說是來送證據的,事實也確實如此。
當初看在謝老爺子的麵上,謝玄輕對謝二叔一家頂多是漠不關心,卻從未主動出手。
但如今,他們自己和厲鬼攪和到了一起,甚至想將謝氏集團整得敗落下去——
謝玄輕便不打算再容忍他們了。
他交到魏毅行手中的證據多是這段時間讓人調查到的謝二叔以及謝玄重借助厲鬼之力做出的一些經濟犯罪的事實。
因為其中厲鬼迷惑人心的原因,真要查起來其實有些艱難。但謝玄輕命格孤煞,天生克殺親緣之人,他一出手,自然便是尋到了其中的破綻。
關於度假彆墅中發生的事並不適合全部對民眾公開,特殊部門目前對外的說法也是發現謝玄重有反社會傾向,喜歡折磨年輕男女進行發泄。
將受害者騙至度假山莊之後,他便借由山莊老板的權力,在受害者的飲食中下了大量昏迷藥物,最後將受害者轉移到了他常用來折磨人的地下室裡。
這套說辭乍一看並無什麼錯漏,隻是這反社會傾向的借口有些薄弱,而謝玄輕送來的這些證據,卻可以作為一定的佐證,說明謝玄重是因為商業受挫,才萌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隻是這樣一來,謝玄輕必定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魏毅行等人知道他並未參與其中,與謝二一家的關係更是勢同水火,但外人可不知道謝氏內部的家事。
說不定在看過特殊部門給出的這些回答之後,他們還會猜測是因為謝玄輕為了權利打壓自己的堂弟,好讓自己一家獨大——
雖然這個說法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謝玄輕笑了笑,麵對著欲言又止的魏毅行,說道:“魏部長不必擔心,我自有處理的辦法。”
他看著並非是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人,魏毅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點頭:“那就麻煩謝家主處理了。”
對於謝玄輕遞上來的證據,特殊部門這邊自然也會給予一定的獎勵,常見的便是相應額度的獎金。
但四五十萬放在謝玄輕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他想了想,卻是道:“這些錢我不需要,就麻煩魏部長你們幫我捐出去吧。用到需要的人身上便好。”
“至於捐贈人的名字……便寫容天師的名諱吧。”
魏毅行聞言,神色微頓。
“謝家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玄輕:“不過是想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而已。”
他笑了笑,卻是刻意曲解了魏毅行的問題。
魏毅行見他這般態度,便已不再多問。隻是在他離開後,還是給容璟打了個電話,將謝玄輕的這個決定告訴了對方。
屏幕對麵似乎沉默了一瞬。隨後魏毅行便聽見容璟冷淡自持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好的,我知道了。”
見容璟似乎並沒打算多說什麼,魏毅行再次表達了一遍感謝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將手機放回到桌上,魏毅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謝玄輕之前,該不會就猜到了他會通知容璟的打算吧?
若真是這樣,魏毅行搖搖頭,沒想到他有一天也會被年輕人這麼擺上一道。
事情有條不紊地解決著。
果不其然,在將謝玄重的犯罪事實和動機披露了部分出去之後,謝玄輕就引起了一些人的質疑。
謝氏集團本就是華國內數一數二的集團之一,旗下業務更是橫跨地產行業與娛樂業,其他業務也都有所涉及,在華國中名氣極大。
如今,謝氏集團的掌權人被爆出苛待親叔一家,即便謝玄重所做之事萬人唾罵,也有人不禁懷疑,是否是謝玄輕在商業上對對方打壓過甚,才會激發謝玄重的反社會傾向。
一時間,謝玄輕成了冷酷無情的代名詞,謝氏集團的口碑也出現了下降。
不少人觀望著這場變動,開始出售謝氏集團的股票。
輿論越發尖銳,謝氏集團也因此丟了一個業務——
雖然不是什麼大項目,但這無疑是一個不好的訊號。
之前那些明裡暗裡和謝玄重接觸過的人簡直要恨死他了,哪裡還想得起當初他們覺得謝玄重在商業上也算有些天賦,心心念念想要將對方引回謝氏的舉動?
焦躁之後,發現謝玄輕對這一狀況也沒有任何處理的動作,眾人不由得更加擔心。
眼看著謝氏的股價持續往下掉,其中有些耐不住心思的人,便也開始拋售自己手中的股份。
謝玄輕仍是穩坐釣魚台的架勢。
直到將股份低價收購得差不多了,謝玄輕才開始悍然出手。
一樁樁一件件,曾經謝二叔一家為了奪取謝氏集團對謝玄輕做過的事被他一件件地披露出來。
再加上謝氏集團展出的謝老爺子的遺囑、還有警方核查過謝玄輕遞交上去的證據之後對謝二叔一家的判決,謝玄輕幾乎是瞬間便將輿論風向扭轉了過來。
本來被大眾認為是冷酷無情的謝家主,在當年居然被親人這樣加害過!
而即便知道最有可能對自己下手的就是自己的親人,可謝家主卻從未真正查過,直到如今,謝玄重犯下大罪影響到謝氏集團的安危,他才重新搜集證據,大義滅親。
再加上謝氏官微放出的有關謝氏集團幾年前的狀況,大眾才知道,原來謝氏集團能發展到現在可以稱之為龍頭企業的地步,也完全是因為謝玄輕的領導。
越來越多人開始在網上提到謝氏集團旗下的產品,它們質量過硬,售後完善。
而能製造出這樣好的作品的企業,定下這樣標準的家主,又怎麼會是唯利是圖、冷酷無情的人呢?
嶽豐看著網上的輿論反轉,一時也忍不住對謝玄輕感到歎服。
他這一手並不如何高明,甚至說得上是明謀了。
但難的是他足夠耐心,即便是看見謝氏集團的口碑因為先前的輿論而有了下滑,也絲毫沒有慌張,反倒是趁著這個機會,將流出去的股份以低價重新歸攏到了自己手中。
而等到輿論喧嘩到了極致,關注度也到了頂峰的時候,他這一出手,甩出的證據有著警方驗證,又以謝氏當年的傾頹之象打了一手感情牌,卻是將大眾的好感度拉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
日後,隻要大眾們有需要,在挑選產品時,他們也會記起這一次輿論最後,大家自發刷起的謝氏產品質量過硬的說法,為謝氏集團日後的市場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他竟是從一開始,便看到了這麼遠的地方。
而近處的收益,他也未曾落下一點。
嶽豐越想越覺得心驚,越想越是感歎。
當年那位謝老先生直接將家主之位交到謝玄輕手中時,是否也預見了這一點?
正當嶽豐為自家老板的心機計謀乃至心智感到歎服時,謝玄輕冷淡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
“將明天的下午空出來,會議改到上午十點進行。”
嶽豐:“……”
嶽豐:“好的,先生。”
至於明天空出的那一下午是要乾什麼,嶽豐麵無表情地想到,除了去劇組探班,謝家主還能去乾什麼。
心中腹誹了幾句,嶽豐卻是十分儘職地日程變動記錄下來,然後通知到第二天參會的人員手中。
而另一邊,容國師卻不知道對方當真打算帶著雞湯來給他探班,回到劇組之後,便繼續投入了拍攝。
牧雲州對他這兩天消失後發生的事情有些好奇,但看著容璟與往日毫無不同的神色,到底還是沒有上前問出口。
又拍完了一組戲,容璟和桑連雲交流了一下對角色接下來情緒的變化之後,便聽到自己手機響了幾聲。
眉頭微微一動,容璟朝桑連雲略點了點頭,隨後便走到一旁,接起了電話。
打電話過來的是個陌生號碼,容璟聽著手機中傳來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
“您好,請問是容天師嗎?”鄒老爺子拿著手機,難得有些緊張地問道。
“嗯。”容璟淡淡地應了一句,隨後平靜地問道,“有什麼事麼?”
鄒老爺子:“我叫鄒正平,您可能不認識我……我這次打電話給您,是想感謝您的救命之恩的。”
他提了一句自己和鄒明遠之間的關係,又說如果不是容璟,他很可能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孫輩走在自己前麵了。
鄒老爺子想到這個可能就有些心梗,心中對容璟的感激也越發強烈:“所以我想問一下您什麼時候有空,我帶那個不肖子孫親自上門向您道謝。”
為了避免容璟以不用謝來推拒,鄒老爺子又道:“沒親自跟您道謝,我這心就一天不安穩,希望您不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