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已經離開了。
阮妤卻沉默地站在那張畫像前,蒼涼嗎?或許是早就看慣了霍青行的字畫,她先前並沒有這麼深刻地感受,可此時因為旁人的這番點撥,再看向這張畫像時,倒真覺出幾分滄桑之態。
都說以字比人。
而霍青行的字就像是一片荒蕪乾涸的土壤,沒有一絲朝氣。
明明也才十六,正是最該朝氣蓬勃的年紀,那人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阮妤不知為何,平靜的心弦好似被人撥亂,她抿著唇,袖下的十指也不由自主地輕輕握了起來。
她好似……從來就沒有了解過他。
即使兩人同床共枕,即使相識這麼多年,但她好像從來就沒有試著去了解過他。
……
“東家,這裡是迎風口,您怎麼站在這?”阿福忙碌好過來,轉身就瞧見了阮妤,瞧見她緊抿的唇以及有些沉默的臉,阿福心下一個咯噔,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東家呢。
平日東家總是笑盈盈的,今日卻……
還想再問,先前失神的少女卻已經收起思緒,她收回目光,看著阿福笑,“沒事。”又恢複成從前那副模樣了。
剛想喊人去一趟縣衙,門口就進來一個人,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阮小姐。”
阮妤循聲看去,便瞧見常安走了進來,他的態度十分恭敬,走到她麵前還朝她拱手作了個揖,然後才抬頭笑道:“早聽說金香樓經阮小姐打理後生意很是紅火,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對於這位所謂的舉人老爺,阮妤既不喜歡也不討厭。
來者是客。
她朝人點了點頭,語氣倒也溫和,“現在人不多,常公子要用餐就進去吧。”說著看向阿福,“領常公子進去。”
阿福忙笑應一聲,躬身轉頭請人,“常公子,裡麵請。”
常安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看著阮妤問,“阮小姐,杜家人沒來找你的麻煩吧?”
阮妤原本想喊其他人去縣衙,聽到這話,腳步一頓,她看著常安,沉默一瞬後對阿福說,“你先去招待其他客人。”而後親自領著常安往裡頭走。
這會酒樓已經沒什麼客人了,零零散散幾桌人,阮妤邊走邊問,“常公子這話何意?”
常安也沒瞞她,實話實說,“不瞞阮小姐,我現在在縣衙任師爺一職,昨日杜老爺遣人來找我們家大人想要讓邢知縣出馬……”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阮妤,見她神情自若,並沒有半點波動便又繼續往下說,“不過我家大人已經拒絕他了。”
阮妤本以為常安過來是吃飯,如今看來——
她請人入座,而後看著常安說,“想來這其中應該有常公子的功勞吧。”
常安看著眼前那張笑臉,心裡竟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倒算不上驚慌,隻是沒想到這位阮小姐這麼快就看破他的意圖了。不過這樣也好,他特地跑這麼一趟,不就是想讓阮妤知曉他做了什麼嗎?笑著接過跑堂遞來的茶,“這是我應該做的,阮小姐的父親是我的恩師,我能有今天也全仰仗老師,如今阮小姐有難,我怎能不幫?”
他絮絮叨叨說完,見對麵少女麵上笑盈盈的卻不接話,心裡一時也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便又放下茶盞,低聲說,“阮小姐,這位杜老爺一向睚眥必報,你要小心啊。”
這話倒是說得十分誠懇。
阮妤多看了他一眼,而後麵色如常地點了點頭,“多謝常公子今日特地跑這一趟了。”她沒有多加攀談的意思,招來阿福交代,“回頭常公子吃了什麼都記在我賬上。”
阿福應是。
阮妤便又看了一眼常安,“我還有事,便不招待常公子了。”
常安哪裡敢讓她招待?忙起身拱手,等人走後,麵對阿福便又是另一個態度了,剛剛還溫溫和和的人,這會麵對這些跑堂小二,眼睛能飛到天上去,“把你們金香樓的招牌拿上來吧。”
說話間,目光瞥見門口的告示,待見到那熟悉的筆跡時,神色一怔,“那是誰畫的?”
阿福正在心裡吐槽常安當麵一套背麵一套,聽到這話,哦一聲,“這是我們東家的朋友畫的。”他把朋友兩字尤其著重了說,心裡腹誹不已,霍公子那樣的人品才是我們東家的朋友,才不是你這樣的!
哼!
常安沒察覺到他在想什麼,而是沉默地看著那副畫像。
和霍青行同窗多年,他自然知曉這幅畫像出自誰的手筆,朋友……這該死的霍青行難不成已經知曉阮妤的背景,打算攀上這根高枝,乘風而上?
他還真是小看他了!
不過要真是這樣的話,他以後見到霍青行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了,要不然得罪了阮妤可不好。
他在這裡臉一陣青一陣白。
阿福撇撇嘴,也懶得理人,轉身往裡頭走,嘴裡還嘟囔著“真是討人厭的家夥”。
……
阮妤不知道常安是什麼時候走的,她等酒樓空的時候讓阿福跑了一趟縣衙,等阿福回來,她也沒瞞著譚柔,直接把人喊到了三樓。
“怎麼樣?”她看著阿福詢問。
阿福為人機靈,剛剛去縣衙按著阮妤的吩咐找了應天暉,就連說的話也全是阮妤交的,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了,不過聽人詢問還是忙回道:“應捕快說那兩人現在就在大牢裡,按大魏條律,過幾日就會被發配到涼州。”
阮妤看一眼身邊的譚柔,見她紅唇緊抿,手也緊緊握著。
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把手放在了譚柔的手上,輕輕一握,等人回神,這才繼續問阿福,“就沒有人上縣衙求情?”
阿福搖頭,“小的問了,應捕快說從昨晚到今天沒有人上門。”
怎麼會這樣?
阮妤皺起柳眉,她先前打聽過,杜家就兩個兒子,而且杜老爺喜歡讀書人,如今科考在即,杜輝這個長子明顯是被寄予了厚望,再說那位杜夫人更是出了名的“疼兒子”,可以說杜輝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全因這位杜夫人的縱容。
現在兒子出事了,杜家人居然一點表示都沒有?這顯然很說不過去了。
“東家?”阿福低聲喊她。
阮妤回過神,笑著抬起頭,“好了,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等阿福應聲離開後,譚柔反握住她的手,啞著嗓音喊她,“阮姐姐。”
阮妤見她麵色蒼白,顯然是在害怕,她壓下心中的那點疑惑,笑著安撫道:“彆怕,既然林知縣都這麼說了,這事就算定下了。”她邊說邊又抬手,撫了撫她的頭,動作溫柔,聲音卻沉,像是在保證、承諾什麼,“放心,以後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譚柔聽到這話一下子就
紅了眼眶。
她緊緊握著阮妤的手,低著頭,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抬起頭,看著阮妤輕聲說,“他們流放那日,我想親自去看看。”
阮妤點頭,“好,等我打聽好日子,陪你一道去。”
有了阮妤的話,譚柔起伏不安的心終於變得平靜下來,她鬆開先前緊握的手,待瞧見那隻本該潔白如玉的手心還有不少細小的痕跡,尤其因為先前她沒控製好力道又冒出一些血絲,她立刻變了臉,“阮姐姐,你的手……我去買藥!”
她說著就站起身。
阮妤看一眼手心,倒是沒放在心上,笑著喊住她,“沒事,就一點小傷,而且……”她似是停頓了下,看了下自己的荷包,好一會才說,“我帶了藥。”
昨天霍青行買給她的藥,她也不知出於什麼緣故竟一直隨身帶著。
譚柔聽到有藥才重新坐下,讓阮妤把藥粉拿出來,又細細替她勻好,重新包紮後,抿著唇,紅著眼眶說,“都是因為我。”
又連累阮姐姐受了傷,金香樓也可能遭人報複。
阮妤看著她一臉自責的模樣,手搭在桌子上,歪著頭笑道:“所以這些日子你得多操勞些,什麼寫寫畫畫的我可全都交給你了。”
譚柔一聽這話倒是立刻抹乾淨眼淚,朝阮妤鄭重保證,“阮姐姐放心,我會努力做事的,你有什麼要做的就和我說。”
阮妤笑著點頭。
等安撫好譚柔,她才下樓,交待阿福等人這些日子小心些。
她總覺得杜家不對勁。
這天晚上回家,阮妤原本想找霍青行問下番茄的事,還有如是散人的事。但這晚,霍青行很晚才回來,至少在阮妤入睡的時候,隔壁那間熟悉的屋子也沒亮起燭火。
第二日阮妤醒來,霍青行又去書齋了。
她也就暫且把這事放下,和譚柔動身去金香樓了。
*
而此時金香樓門前。
王曹氏早早擺起了攤,因為阮妤的吩咐,她今日特地準備了比平日要多一倍的東西,可她心裡緊張,這會站在攤子後顯然有些坐立不安。
旁邊賣包子的王義一看到她這幅樣子就譏笑道:“你還真相信他們的話啊?”
說著看了一眼王曹氏的攤子,輕輕嘖一聲,“彆回頭拿來的東西全都還得帶回去,也虧得現在天氣冷,這東西放幾日也沒事,要是天氣熱,你這可是吃了大虧啊。”
陳伯見王曹氏低了頭,忙轉頭去斥王義,“好了,少說一句。”
王義撇撇嘴,還想再說卻瞧見不少人往金香樓那邊走,清晨的寒風挾來他們的話,“哎,金香樓今天是不是有早點啊?”
“昨天告示不都出來了嗎?而且你看門都開了。”
“那快進去啊,這外頭可真冷!”一群人說著就縮著頭走進了金香樓,“之前就想著金香樓要是能有早點就好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外頭買的沒一會就冷了。”
王義還未吐出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裡,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阿福就走了出來,他笑盈盈地跑到王曹氏的攤子前,嗓音飽滿又熱情,“哎,曹姐,先來五碗餛飩五屜小籠。”
王曹氏也是一副沒回過神的樣子,等阿福又喊了一聲,這才連忙應道:“好好好,我這就準備。”
阿福笑著“哎”一聲,“你好了讓人來喊一聲,回頭我讓人過來拿。”等人應聲後,他大搖大擺路過王義的包子攤,看著他一臉呆怔的模樣,重重哼一聲。
彆以為他不知道這個姓王在背地裡說他們壞話!
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