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夫人嗯聲後,剛想發話散了,就聽一向不大在這種場合說話阮微月笑著開了口,“那回頭姐姐可以請永平郡主她們過來玩,姐姐去郡主府那麼多趟,也該禮尚往來一下呢!”
她今年十四,繼承了柳姨娘容顏,這會彎著眼睛笑,也有幾分天真嬌憨模樣。
阮雲舒聞言卻輕輕皺起眉,她在家這麼久,這位庶妹很少和她說話,就算說,也都是明褒暗貶,她不大喜歡這個庶妹。
總覺得她這會說這些不懷好意。
果然——
還沒等她開口,打進了家門就沒說過話沉著一張臉坐在一旁阮靖馳此時卻擰起眉問她,“你和高嘉月關係很好?”
阮雲舒看著那張與她有些相似臉上流露出神情,心中暗覺不好,難不成阮妤說了什麼?可若是說了,祖母又怎會這般溫和?她心裡遲疑著怎麼開口比較好,阮微月那邊卻已笑著接過話,“三弟剛回家不知道,自打永平郡主來了咱們江陵府啊就時常擺宴請客,姐姐每回都在應邀名單上呢。”
“所以你早就知道阮妤今天會被請去安慶侯府?”阮靖馳聽完後沒搭理阮微月,而是皺著眉看著阮雲舒問。
徐氏原先沒參與幾個小輩話,此時聽到這句卻皺了眉,“什麼被請去安慶侯府?她不是在青山鎮嗎?怎麼會被請去安慶侯府?”
率先挑起話阮微月這會卻不開口了,佯裝一副驚訝模樣坐在一旁,暗地裡卻等著看阮雲舒笑話。
她也是今天路過聽阮雲舒和她丫鬟鶯兒說起侯府事才知道阮妤今天也去了侯府,還是被高嘉月特意請去做菜。
她當然知道阮雲舒為什麼這麼做。
這個表麵看起來溫和得像隻小白兔一樣人隻怕內心也和她一樣深深忌憚著阮妤,阮妤太優秀了,優秀到隻要她在,就不會有人看到她身邊人。
能借彆人手欺負阮妤,便是她,也樂見其成。
可怎麼辦呢?
她恰好也不喜歡阮雲舒呢,這個養在外頭女人遠沒有她優秀,卻因為血脈緣故,一回到府裡就享有最好東西……阮妤也就罷了,可阮雲舒憑什麼?
所以她才要在這點一把火,最好祖母和徐氏徹底厭棄這個表裡不一女人,讓她成為阮家最優秀姑娘!
阮雲舒被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果然慌了。
她秀麗小臉在暖色燭火照映下,白得像霜雪,她看著對麵阮靖馳臉色越來越黑,看著身邊徐氏柳眉緊蹙,還有上座祖母和下首父親……他們也都看著她。
“你怎麼不說話了?”
阮靖馳對這位血緣上姐姐並沒有多少情分,雖說母親特地給他來了信,讓他回來之後和阮雲舒好好相處,他也無所謂,反正多個姐姐就多個姐姐。
可想到今日酒樓那些人說話,他這雙緊擰眉就怎麼都平不下去。
他原本還想找個時間去教訓高嘉月一頓,讓她彆以為阮妤離開了家就可以任人欺負了,沒想到他這所謂姐姐居然也摻和了一腳。
“你早知道高嘉月要為難阮妤,你為何不和家裡說?”他冷著嗓音繼續問。
“什麼為難?他們做什麼了?”徐氏看著阮靖馳,蹙起眉越來越深。
阮靖馳依舊是那副沒好氣模樣,衝人說,“高嘉月知道那個笨蛋現在在管那家酒樓,故意給她下了帖子要她去做飯給她們吃,那個笨蛋還真就去了!”
越想越生氣。
他都沒吃過那個笨蛋做飯,那群人憑什麼!
徐氏這下算是聽明白了,她把臉轉向阮雲舒,聲音也徹底冷了下去,“雲舒,你弟弟說,是真嗎?你早就知道高嘉月下了帖子,也知道今日她們要為難阮妤,是不是?”
“母親……”
阮雲舒看著徐氏對她顯露冷淡模樣,徹底慌了,就連當初她做香囊連累母親暈倒,母親都沒用這樣眼神看過她……心裡像是被人燒了一把火,她想辯,可看著這群人眼神連一句辯解話都說不出。
阮東山也沉了臉,卻是對徐氏發起火,“你怎麼教她?!”
徐氏難得沒反駁,依舊目光沉沉地看著阮雲舒,看著這張和自己像極了臉,心中湧出濃濃失望和無奈。
阮東山怕回頭因為自己這個女兒緣故讓老夫人惱了自己,連累他無法晉升,還要再說,上頭卻傳來一道嚴肅嗓音,“行了!”
頓時,屋中喧嘩一掃而儘,眾人也都不敢再吱聲。
阮老夫人看著底下這一群人,也覺疲憊不堪,指腹撚著手裡佛珠,垂著眼,這是她一貫想平心靜氣時才有動作,冷了他們好一會,她才開口,“舒丫頭。”
阮雲舒此時本就惶惶不安,被人一喊,身子猛地一顫,她抬起頭,是已經淚流滿麵一張臉。
這樣一張柔弱可人臉,任誰瞧著都會覺得心疼。
可阮老夫人卻隻是目光淡淡地看著她,卻也沒有責罵她,而是說,“我知道你心中不安,怕阿妤存在會讓你受冷落,可孩子,有句話,你得清楚。”
“這個家,你誰都能恨。”
“你可以恨當初故意把你們掉包仆人,可以恨你母親,恨她為什麼要欺壓奴仆致使這事發生,你也可以恨你父親,恨他為什麼身為知府卻管不好一個家,你甚至可以恨我,恨我老眼昏花,為什麼沒有早些發現,讓你明珠旁落。”
她這一番話說得底下鴉雀無聲,徐氏還好,阮東山卻灰著一張臉,卻也不敢張口去辯,隻能埋著頭坐著。
“可你唯獨不能恨阿妤,她這些年,沒比你容易到哪裡去。”
短短一下午時間,和阮母交談讓她看出那是一個溫和又熱忱婦人,言語之間,也能瞧出他們一家人雖然不算富裕卻十分有愛,在那樣環境下生活,縱使清貧一些,可就像阿妤說,她很享受也很歡喜。
她不清楚底下這個孩子是本性如此,還是如今換了個環境讓她變得惶恐不安起來。
她不想去苛責,但也得讓她弄清楚一件事,就算這個家所有人都欠了她,她阿妤也是無辜,倘若能夠選擇,隻怕阿妤寧可過那樣生活,也不會在這待上一天。
阮老夫人這一番話說得底下眾人神色各異。
最後,她看著阮雲舒怔怔臉,不願再同她多說一個字,而是轉頭看向徐氏,“徐氏留下,其餘人都先退下吧。”
眾人應聲告退。
阮東山走得最快,他無故受了一頓瓜落,火氣正濃。
阮微月本來還想譏嘲阮雲舒幾句,卻被柳氏拉走了,最後門外隻剩下阮靖馳和阮雲舒兩個人。
看著這個與自己有幾分相像少年,阮雲舒心裡卻產生不了一絲親近之情,有隻有濃濃畏懼,她看著他,勉強顫著嗓音喊他,“三弟。”
阮靖馳冷眼看她,一個字都沒同她說就抬腳離開了這。
阮雲舒見他這般,臉色越發蒼白,餘光朝身後看去,門前一乾丫鬟、婆子,就連從前最為疼愛她盛嬤嬤此時也目光複雜地望著她。
冬日寒風拂過臉麵,阮雲舒突然想起最早來家裡時候,母親也是疼愛她。
她抱著自己一直哭,說對不住她,盛嬤嬤眼中也滿是憐愛,其餘丫鬟、婆子對她也是敬重多於輕視……如果她沒有去針對阮妤,那是不是祖母和三弟也會好好待她?
阮雲舒不知道,她隻知道她把自己擁有一切毀了。
……
屋中。
阮老夫人隻留了徐氏和言嬤嬤,其餘人都被打發到了外頭。
把人留下,她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撚著手中佛珠一下一下撥動著,若換作以前,徐氏早就待不住要問了,可今日她蒼白著一張臉坐在底下,竟也沒開口。
燭火搖曳,屋中暗了一會才明了。
“我還記得剛把阿妤接到身邊那一年,她才四歲。”阮老夫人終於開口了,說卻是舊時事。
徐氏眼睫微顫。
“雪白可愛一個小姑娘卻格外怕人,可也格外容易相信人,對她好一些,她就像條小尾巴似跟在你後麵。你要是回頭,她就停住,隻拿一雙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你,就算同她招手,讓她過去,她也會猶豫好久,要確定沒有問題,她才會一點點靠近你,跟個野生小貓似。”
想到小時候阮妤,阮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睛又有些泛酸。
她啞了聲,“這些年,我看著她一天天長大,看著她越來越獨當一麵,我這心裡卻不覺得高興。你總說她不親近你,可人心都是肉長,你當年給予給她那些傷痕不是時間久了就會愈合,也不是一句'我是你母親,我對你做什麼都是應該'就能抵消。”
“我忘了,”
阮老夫人看著徐氏通紅眼眶,淡淡道:“你如今也不是她母親了。”
這一下子,就像是戳中了徐氏哪一個點,這個從前高貴明豔從來不在外頭顯露一絲軟弱婦人突然潸然淚下,她雙手緊緊抓著兩根扶手,十指骨節因用力而突起,就算緊咬著嘴唇也有哭音從喉嚨裡泄出來。
可阮老夫人卻隻是淡淡看著她。
她抬手,身後言嬤嬤立刻上前扶她,要走時候,她撂下最後一句,“徐氏,你已經毀了一個孩子了,彆再把身邊這個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