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黎並沒有住在許家。
他在江陵府有自己的產業,算不得什麼大宅子,不過是胡同?巷子裡一間還算清淨的民宅罷了……那日從許家離開後,他便待在這未再出門,平日蒔花弄草,釣魚下棋,倒也快活。
外頭那些人有沒有找他,他並不在乎,便是讓他們知曉這個地?方也無所謂,這世上,他若不想見的人便是到了他的門前?也無用。
這日天剛灰蒙蒙亮,莊黎就起來了,依舊是一身寬袖道袍,頭發也隻是隨意挽著,正準備去後院摘些野菜,回頭讓人烙幾個菜餅子吃,就見自己的侍從腳步匆匆從外頭進來。
看到來人,莊黎閒散的神色終於變得嚴肅起來,他停在原地?,手負於身後,問人,“查得怎麼樣?”
陽滄上前?拱手一禮,答道:“這位霍公子生於太極二十?四?年冬日。”
“太極二十?四?年冬日……”
莊黎低聲呢喃這個年月,他的臉色微白,太極二十?四?年,當今天子受先帝之命去解決江北一帶的流民,他走後不久,先帝的身體便越來越壞,他恐容王趁李紹不在長安率先登上那個位置,從先帝那邊拿到早就寫好的遺詔就連夜策馬去找李紹。
那會?正逢明月臨產,他恐自己不在,生出彆的事,不僅把?自己的心腹親信全都?留在那邊,還特地?告知徐長咎讓他看著。
可就是這樣的萬全準備,等他回到長安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處於血泊之中的明月和?一個早就沒有氣息滿身是血的嬰孩。
“主子?”
陽滄見他麵色發白,身子也在微微顫抖,不由擔心地?想上前?扶住人,卻被莊黎攔住了,他負於身後的手緊緊攥著,聲音也有些啞,“你繼續。”
“是。”
“這位霍公子從小就在青山鎮長大,不過屬下查到,他不是在鎮上出生的。”見莊黎忽然目光如炬看向他,陽滄低頭繼續道:“這位霍公子的父親是做跑船生意的,夫妻倆常年待在外頭,成親多年,膝下也無子嗣,未想到有一年他們從外頭跑船回來竟抱著一個孩子,那個時?候,孩子已有三個月大了。”
這並不稀奇。
跑船的人在
外頭待上一年半載也是常有的事。
“奇怪的是,這霍家原本很?是清貧,可自從生下霍公子之後,這夫妻倆竟把?從前?欠的錢全部還清,還有餘錢建造房子,鎮上不少人都?以為他們是跑船發財了,可屬下這陣子特地?去找了那段時?間和?霍家夫婦一起跑船的人,從他們口中知曉那個時?候跑船並不賺錢。”
“而且——”
他略一停頓,餘後聲音卻更輕了,“屬下向人打聽過,當初跑船的時?候,那位霍夫人雖然懷有身孕,但那個孩子剛出生就死了。”
最?後一句話讓本就麵色微白的莊黎更是神情?驟變,腳下步子也往後大退了一步,手扶住廊柱才未摔倒。
“主子!”
陽滄扶住他的胳膊。
莊黎卻沒有話,他隻是沉默地?低著頭,此時?天光還將明未明,他披散於身後的長發遮住他麵上的表情?,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隻有喑啞的嗓音在這安靜的一方天地?響起,“……他果真是明月的孩子。”
如果起初隻是懷疑,那麼如今他已篤定。
“可若是郡主的孩子,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而且霍公子若是郡主的孩子,當初死於榻上的那個嬰孩又是誰?”陽滄依舊不解。
“明月死前?,除了她的那些丫鬟,隻有徐長咎在她身邊。”
“您是……”
陽滄神色微變,“是忠義王動的手腳?”
“除了他,還能有誰!”莊黎這些年站得越高,心性便越發讓人捉摸不透,平日無論何時?,他的臉上都?掛著笑,可此時?他卻麵色陰沉,扶在廊柱上的手也微微收起,通紅的指腹卻依舊死死按在柱子上頭,因為太過用力,那柱子很?快就留下了明顯的五指痕跡。
“?為什麼李紹一登基,他就請旨去了邊關,連明月的五七都?沒有參加。”
他這些年把?誰都?懷疑了個遍,卻從來不曾懷疑過徐長咎,他知道徐長咎對明月的愛並不比他少,沒想到偏偏就是這個男人在這件事上動了手腳!他瞞天過海,做了一出狸貓換太子,讓所有人都?以為那個孩子跟著明月去了……而且聽陽滄起那對夫婦後來的情?況,估計這些年,
徐長咎那個混賬東西還能時?常過來探望那個孩子!
他一個常年待在邊關的人,山高皇帝遠,便是何時?離開一陣子,又有多少人能知曉?
“好,真是好!”
莊黎這些年的脾性要比從前?收斂許多,實在這世上也沒什麼值得讓他生氣的事,可今日這個消息卻讓他所有的情?緒都?爆發出來,他的手肘抵在柱子上,埋著頭,不住喘著粗氣,若是徐長咎現在出現在他麵前?,估計他連殺了他的心情?都?有。
“主子,若他真是郡主的孩子,?們還要帶他去長安嗎?”陽滄皺著眉,麵露擔憂。
“帶!”
莊黎卻站起身,神色睥睨,語氣囂張,“為什麼不帶!他是明月的孩子,明月的孩子當然應該享有最?好的一切!?不僅要帶他去長安,?還要讓所有對不起明月的人都?感到害怕!從前?是?沒有保護好明月,讓她無辜慘死,如今——?要讓他在他本該存在的地?方散發他應有的光芒!”
“他本來就該像他的母親一樣,驕傲恣意的長大。”
“可是……”陽滄猶豫,張口正要吐露下一句,卻被男人冷冷掃了一眼?,那眼?中的冰冷讓他不敢再什麼。
恰逢此時?,外頭傳來敲門聲。